第196章 起名

第196章 起名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赵肃睿自己很清楚。

他当皇帝,是为了让自己的父兄知道自己能支撑起这个天下,可害了他皇兄的人竟然能安然存活至今,让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成了笑话。

好几次,他想连夜点齐十万大军,把淮水一带踏成平地。

这才是他昭德帝的处事之法,踏平了淮水两岸,也就踏平了他的自责、懊悔、愧疚和痛苦,在血流盈野寸草不生的淮水岸边,他可以假装自己从此还能做得了那个高昂着头不可一世的帝王。

至于会有什么后果,那时的他定是不愿也不敢去想的。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蹲在沈三废的房门前,听着自己的姑母说沈三废自己也本该光耀千古,他的心中一阵豁然。

这皇帝,天下人人可做了,至不济也就是看着天地倾颓山河沦陷,也怪不到皇帝一人头上。

沈三废,沈时晴,这世上却只有一个。

她做皇帝做的好,是因为她什么都做得好。

她果然什么都做得好,几瓣橘子几句话,就把他的心从崖边托了上来。

“沈三废。”

“嗯?”

沈时晴将温了的茶壶放在泥炉上,抬头就看见赵肃睿捏着一瓣橘子看着自己。

看着她的眼睛,赵肃睿吞下了自己在喉间的话。

他到底没有问沈三废过去数年的痛和苦,不用问,一切的答案就在他住过的小巧的屋子里。

那些被研磨调配出来的熏香、一罐罐分门别类的颜料、将峥嵘之态隐藏在深处的字画……他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是沈三废的自苦和自渡。

“这七年里,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不到?”

他语气轻轻的。

“有。”沈时晴看看自己沾了橘子水的手,拿起一块帕子垫在掌心,将自己之前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拢了拢。

“夜晚太长,树影太深,檐下的燕子飞得太远,我都会害怕。所以,我会看看《孟子》,看看《春秋》,看看《资治通鉴》,看看各种游记,那其中的道理不光能帮我消闲度日,还能让我一直给自己留着些许的眼界,不能看向此时的江河,就看向过往,看得多了,知道自己心里还有门没有关上,就能让自己的心安稳。”

她从书本中积累的不光有学识,还有耐性和自尊——她靠这些在战战兢兢的两千多个日夜里活了下来。

沈时晴语气平平,淡得就像是烹茶的香气,却让赵肃睿心痛如绞。

他的脊背几乎瞬间就沁出了冰似的汗。

“沈三废。”

“陛下,吃过了橘子……”你也该回宫了。

被人从内库选出来的橘子是香的,也是甜的。

这样的香甜气笼罩而来,沈时晴几乎以为是被一颗大橘子给偷袭了。

当然没有大橘子,只有一个会狗扑的赵肃睿。

“陛下?”

“沈三废。”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幸好这人间有你?”

“……如今,有了。”

“世人都该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是沈时晴。此人身子废,性子废,脑子废,无一处能合了朕的心意,却能名动天下,光耀千古。”

沈时晴的手抬起来,摸到了赵肃睿的手臂。

“好。”

她如此应了。

窗外新雪簌簌。

屋内灯火幽幽。

她垂着眼眸,唇角有了些许的笑。

“陛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这个窃国之贼还成了陛下的窃心之贼。”

沈时晴以为依着赵肃睿的性子,听见这样的话定然又是要跑的。

她没想到,赵肃睿的脸确实变得极红,却不肯松开自己的一对爪子。

他从后面抱着沈时晴,脸颊蹭了下她的长发。

“沈三废,你要是想窃国,就得把朕的心一并收了,这世上可没有只让你一个人赢尽所有的买卖。”

“陛下,您要我窃国,又把心给了我,又说我没有赢尽所有,那我又在何处输了呢?”

赵肃睿没有回答。

“皇爷,明日您要召内阁议政,该回宫了。”

门外,方祈恩轻声说道。

赵肃睿又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门走了。

他走的时候把沈时晴刚刚剥了的橘子皮都收在怀里一并拿走了。

这人来人往了一夜的屋内,此时终于只剩了沈时晴一个人。

泥炉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她守着灯静坐了片刻,笑着叹了一声:

“大概是输在,我亦有心动。”

更声渐远。

明月斜映。

此言唯有窗外细雪与窗内她知。

一大清早用过早饭,沈时晴就让人在花厅摆了桌子铺了宣纸。

春信跟着柳甜杏跑过去看热闹,就看见沈娘子拿着一枝蘸墨大斗在写字。

“求——真——书——院。”巧儿念出了沈娘子写的四个字,欢喜得不得了,“春信春信,这几个字我都认识!”

春信点头,任由巧儿攀在她肩上欢喜。

其他人的欢喜之情远胜过能认出字来的小姑娘。

尤其是图南,看见自家姑娘拿出了一枚白文大章落在上面,印出了清晰的“沈氏时晴”四个字,眼泪几乎要滚落在地。

沈时晴后退了两步正在看自己的墨宝,就瞥见了她要哭的样子。

“图南,你要喜欢这章子明儿我给你也刻一个,只是那些篆刻用的东西得找找,哪用这般羡慕得要哭似的?”

图南抬手遮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再放下时神态已经和平时差不多了。

“姑娘,奴婢不是为了一个章子。”

“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书院嘛,阿池在书院当账房和管事是足够的,你和培风当武夫子,还有垂云……不过,依着我的意思,我这书院真建起来也未必缺了夫子,你们就和柳甜杏一样,都去给我考女官。”

沈时晴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

她的目光从图南身上转开,看向了三两、春信、巧儿、小包这些小姑娘。

“你们也一样,且在书院里读几年,我管了你们的吃喝笔墨,学有所成就去考女官。”

考女官?

小姑娘们吓坏了,一个个都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她们敬仰的沈娘子。

沈时晴却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们都已经被放了籍,自然是要好好读书的,怎么,觉得自己当不了女官?”

小姑娘们还没说话,房门处站着的张婆子跌跌撞撞跪下给沈时晴磕起了头:

“沈娘子!您大恩大德!”

阿池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就看见她的一张老脸上是横流的涕泪。

张了张嘴,阿池想要劝她一句,却觉得眼中一热,竟然也是落了泪。

不止是她。

呜咽之音有了第一声,就有了第二声,最后竟然是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哭了起来,老的小的,穿丝的穿棉的,身强的力弱的,都是女子,都哭了起来。

站在屋子里,看看自己刚刚写定的“求真书院”四个字,再看看这些人,沈时晴笑得有些无奈。

“你可要记住了,你生之根,是女人的血和命,你生之时,有女子啼哭不止,‘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这是你的圣人之乐,万不可背之弃之。”

说罢,她走到了张婆子的面前,用手轻擦了她的泪,又走回去,点在了“求真”二字之上。

张婆子抬头,就看见沈娘子笑着说:

“有了这无形一笔,这书院定然如您一般,百折不朽,与岁同坚。”

昨夜的细雪早在日出时就停了。

只在屋檐和树上留了薄薄的一层。

此时阳光正好,光从各处投进来,照得整个花厅熠熠生辉,仿佛真有什么珍惜至宝落在了人间。

……

正月十五,昭德七年第一次早朝。

百官列于两侧。

看着一群红裙女官竟然直接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手握笏板。

她们,是大雍朝新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乃至刑部主事。

与此同时,端己殿大学士赵明音领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竟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兵部尚书杨斋之后,成了大雍朝的第一位女阁老。

“端己殿这名字不好,端几端几,旁人来了,一把火就烧了,以后就改叫——凌霄阁,‘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这名字不错。”

高坐在上的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在审理两桩惊世大案之前,先给端己殿改了名。

在百官的瞩目之下,赵明音出列,叩谢陛下的赐名。

“好了,说完了要紧事儿,咱们再说说别的。”

赵肃睿看看左右被自己带上朝的御前女官,高婉心点头应下,展开了手里的圣旨:

“陛下有旨,前礼部尚书刘康永、礼部侍郎钱肇经、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拙等人沆瀣一气,与藩王赵集渠等人勾结,焚烧宫室意图谋反,处凌迟之刑。另有翰林院编修朱效等一百四十三人被其蒙蔽裹挟……”

“陛下,朱效等人只是反对女官入朝,并未与刘康永等逆贼勾结。”

看见出言反驳自己的楚济源,赵肃睿抬起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赵明音缓声道:“只是凭借反对女官入朝一事就能让上百文武官员串联一处,竟比同乡、同科更甚,臣以为,朱效等人是结成朋党,意图党同伐异祸乱朝纲,如此,才会被刘康永等人盯上。这等结党小人实不堪为朝廷所用。”

楚济源连忙道:“女子入朝乃是新政,新政之初总有守旧之人……”

“楚大人,您是守旧之人?还是革新之人?”

赵明音转头看向楚济源。

楚济源攥了下笏板:“下官,并无反对女官入朝之意。”

“可见楚大人没有入了那朋党,又怎知那结党之辈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看着女官把楚济源驳得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是这么爽。

赵肃睿舒爽地挪了挪屁股。

*诗句是宋代王安石的《孤桐》,很能体现他报复和决心的一首诗,赵狗子在这用这首诗已经足够代表他的态度了。

无责任番外31:

知道沈娘子身怀有孕,求真书院每日都能送到有人送来的鸡和鸡蛋。

赵肃睿吃得很开心。

吃到怀孕第九个月的时候。

沈时晴的舅母从西北赶到了燕京。

沈时晴的舅舅多年来在西北巡视各地马政,赵肃睿只见过他女儿,现在正在女官学读书。

这位舅妈,着实是个热情之人,她不光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三个身强力健的高大二郎。

“阿晴,你与那赵家郎君认识了这么多年都未曾说婚嫁之事,多半是有些不谐之处,这孩子生下来就干脆随了你的姓,要是那赵郎君不愿意,这三个人你尽管选了,别看他们都生得孔武有力,也都是官家子弟,我问过了,他们都乐意入赘沈家。”

入赘有什么了不起?!

还敢来跟他抢人?!

赵肃睿怒了。

要不是肚子大了实在不方便,赵肃睿真想连夜进宫,逼着沈时晴给自己写一份入赘文书。

“那几人都生得一般,一个胸小一个屁股小一个脖子短。”

梦里,他对着沈时晴把三人形容成了三只土坑里刚爬出来的妖怪。

“陛下放心,我对招赘之事兴致不大。毕竟求真书院我以后要给得力之人,而不是自家血脉。”

赵肃睿更自闭了。

今晚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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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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