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之船
忒休斯号
陈炎穿着厚厚的羊绒外套坐在船头,他手里拿着罗盘,其中的银质指针在胡乱摆动着,仿佛整个世界正在随着指针的变向不断颠倒错乱。
无尽的浓雾在海上弥漫,视线外一百码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在这闭塞的世界中,站在船头便看不到船尾,船头驶过的海面,留下30米宽的水道,蓝黑色的波浪翻滚传递,然后在浓雾的边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陈炎默念着古言,然而记忆中古人的经验并没有给到他一点帮助。这里没有星云和火球,没有空间和时间。
雾里袭来的水汽润湿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坐在这里,好像从前他就坐在这里,好像未来他也会坐在这里。
“这就是死亡吗?”陈炎皱着眉头,想起不愉快的事总是难受的,何况是自己的死讯。他右指揉搓着太阳穴,恶心的感觉像炸弹一样爆裂散开,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陈炎已经忘记了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家园,那些关于死亡的虚幻的记忆仿佛只是这漫长海上漂流途中小憩留下的幻想。他一直就会呆在这里,或者说,这里就是他自己。”
“未来科技高度发达,生产力已经不再成为科学家关注的重点,心理研究则成为了这些无所事事新人类研究的方向。为了研究极端孤独环境下人类内心的变化,人们在海上制造了一场范围为几十公里远的浓雾,将实验者放在船上,让他们经受这场有史以来最强的孤独之旅。为期400天,而陈炎报名了这个项目并成功通过了选拔。现在是实验的第399天。”
“这是小说的第一章,作者设置了一个海上浓雾的场景,并将主人公命名为陈炎。或许这个作者现在正在吃饭,等吃完饭,他就会来更新新的一章,也就能将陈炎从这种无知无感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
“这是第201个可能性了。”陈炎从充满绒毛的口袋中伸出手,掰着指头默默计算着。在这些个忘却时间的日子里,他想过无数个解释自己处境的猜想。这样的猜想很费脑力和时间,往往一个猜想从表面现象到深层逻辑都会耗费几天时间。
陈炎想的很慢,他也不需要急着得出结论。
至于时间,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浓雾渐渐围了起来,视线中的海水范围变的越来越小。这不是一个好征兆,陈炎知道自己该快点回到船舱,不多一会,除了自己脚下踩着的木板,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就像一个视力正常的瞎子。
陈炎快步走向楼梯,整个世界只能听到他才楼梯发出的哒哒声和呼吸的声音。身后浓雾不断紧逼,如同一张巨大的灰色裹尸布,想要将他吞噬其中。
栓好金属门阀,陈炎靠在门上喘息。这种浓雾逼近的现象他经历过无数次,他只是不知道浓雾之中是什么。摸着门阀的金属质感,他为这样小家伙的存在感到庆幸。这扇棕色木门和自己都无法阻挡未知的浓雾,但就是这样的小小的门阀,让门显得威严,让门内的人心安。
这是一间不大的船舱卧室,正对着房门的是一个灰色衣柜,衣柜高约两米,边缘有淡红色的花纹,正面是一面镜子。陈炎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一张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忧郁,与这样闭仄的环境很好的搭配了起来。
衣柜中没有衣物,倒是累摞着厚厚的书籍。封皮厚实,其中的纸张已经泛黄,
摸上去很是粗糙。书中的文字都是用墨水写上去的,即使这些书的历史似乎很久远,但是墨水所带的清香还是保留其中。执笔书写之人手劲不小,笔锋有力,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字陷入纸张中的凹凸感。
衣柜紧挨着木床,床上铺着鹅绒毛毯。正对着床铺的是一张原木色泽的书桌,桌上摊开着几本古籍,还有一把黑色的沙漠之鹰手枪。
木桌挨着的墙上有一扇玻璃,玻璃外面围着深蓝色的栅格。每天,陈炎就是通过这扇窗户,来确定外面的雾气是否退散了些。
桌上和衣柜中的书,陈炎已经翻过无数次了。这些书都是关于梦境研究和描写的资料,他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漫长的时光中,这些书籍就是他的挚友。
躺在柔软的床上,陈炎睡了过去,进入了他第无数个梦乡。
他站在驾驶室中,一手按着推进按钮,另一只手控制这前进方向。忒休斯号搭载着粒子推进器,涡轮在陈炎不断加速的控制下疯狂转动,船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用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的陈炎还是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猛烈的推动力。他从德雷克海峡启航,二十分之一秒后带着巨大动能冲进南美大陆,在0.2秒后出现北冰洋上,刚才穿梭过的南美大陆被巨力一分为二。随后忒休斯号冲进冰海,巨型冰川在它面前就像纸一样脆,身后经过的海水在瞬间蒸发。
起初,陈炎的视觉感官可以体会到四周环境的巨大变化和船体速度之快,慢慢的,陈炎又感觉到四周渐渐地慢了下来,至到进入绝对静态。他发现自己看不清周围环境了,深蓝色的海水,喷薄怒红的火山,狂野葱绿的雨林,死寂般的漫黄沙漠,这些他都看不到了。在他眼前的,出现了在光谱所有色彩之外的新的色彩,这种色彩从不被科学家所发现,但它就是真实存在,在忒休斯号船身周围,投射在在陈炎的视网膜上。
突然,忒休斯号不受控制起来,以超光速俯冲向地壳。首先是巨大的冲撞力作用在整个忒休斯号船身,陈炎感觉自己身体一半细胞向前位移了1cm,然后瞬间又集体后退了1cm。剧烈的不适感似乎能让陈炎把心脏从喉管中吐出来,他全身的骨头也开始像那个航海罗盘一样无规律地摆动起来。然后忒休斯号在即将冲进地核时又极速掉头,往地表冲锋回去。一股恐怖的超重感又施加在陈炎身上。
“嘭”忒休斯号船身发生爆炸。开始时是渺小的红点,然后急剧膨胀变成紫色的能量火球,最后视野中是吞噬一切的白色。冲击波立即向周围散开,冲散着船身周围的空气,使得忒休斯号短暂地处于一片真空之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陈炎在一瞬间丧失了听觉,可是陈炎活了下来。爆炸过后的忒休斯船身重重砸在水面上,冷却的能量物质慢慢落下,围绕船身形成了无边无际的浓雾。
门阀自动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带着阳光温暖的味道走进船舱。她轻轻喊了声;“陈炎。”
可能是太久未听到人声,即使来人声音很轻,在陈炎敏感的耳朵听起来,却像是一阵惊雷。
陈炎骤然清醒,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觉床前站着一位女子。她穿着青绿色的旗袍,身姿婀娜,长发高束,几缕青丝垂下,更具风情。
“你……”陈炎说着,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然后转头向窗外望去。接着快速起身下床,冲出船舱。
“这!这是!”阳光洒在陈炎身上,温暖的海风带着咸味吹来,海面上视野极佳,远处海天一线。
“是晴天。”女子踩着高跟鞋,跟着走出船舱。
陈炎这才回过神来,他望着眼前的人。阳光下,她的样貌看的更清楚些了,这是一张极具中国古典美韵的脸,她全身散发出的优雅气质,恰如古画中那些摄魂的女子。
“我是主派来的使者,你可以叫我苏蔷。”
“主?”陈炎试探性地问道。
“主,我的主人,造物主。”苏蔷说着,微微低头。
“造物主?你这解释我并不是很明白……”
“那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神。主,我的主人,造物主。”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陈炎抿嘴一笑,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上帝悖论。
“是的,宇宙都是由主所创立,主自然是全知全能。主,我的主人,造物主。”
“你这是口头禅吗?怎么说一句都有这个当后缀。那么我问你,宇宙的目的是什么?”陈炎想起了一部科幻小说,其中霍金代表全人类问出了这个让排险者哑口的问题。
苏蔷有些惊讶,眼神略显黯淡,似乎是在沉思。
然后,苏蔷伸出青葱的手指,指着陈炎,缓缓开口道
“您。您就是宇宙的目的。”
这下换成陈炎错愕了。他吞了吞口水,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一句。
“江湖骗子。”
“您当然很难相信。宇宙是为一个人存在的这种话,或许在封建时代会稍微具有说服力。但这就是事实,地球有46亿年的历史,在生命诞生进化有过数万万亿计智慧体,但是最终降临的少数生命相较于基数如此庞大的智慧体不同样是令人惊讶的吗?生命的存在有必然性,但更多时候则是其偶然性。”
“为我这碟醋,包的这顿饺子?”
“简洁明了。”苏蔷淡然一笑。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并不能做什么。我这样的生活,在地球上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
“您还记得来到这艘船之前的生活吗?”苏蔷好奇问道。
“不记得。”陈炎摇摇头,努力去回忆但是并没有任何结果。
“您的父亲是一名工人,因工伤落下残疾,母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村妇女,你还有一个弟弟,两岁。”
“听起来很惨。”陈炎没有任何感觉,漫长的时光让他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有些冷淡。
“但您本科就读于国内top2学府,在校期间四年都是系专业第一,后来被国外顶尖研究院邀请去深造,您的父母亲戚都因为你改变了阶层。”
“这是你口中的那位主,为我铺就的?人生起伏如此之大,真是神奇。”
“这样励志的故事当然有可能发生,因为励志者本身的奋斗。但是您的人生,确实有主在背后谋划。其实说起来,任何人的成功都不可能单靠自身取得,所以您不必为此感到不快。主,我的主人,造物主。”
“这倒没有,我对那段人生没什么记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不过既然可以让一家人改变生活,那我觉得他做的还是很对的。”
“可是您死了,您的家人未必会继续得到这份尊贵的生活。您死在一次酒会的路上,那个时候您还没有正式进入研究所。既然还没有为他们做出贡献,我觉得研究所未必会对您家人有什么好的态度。”
“我死了……”陈炎有些尴尬地手不知所措。
“那我现在这是……”
“中国传说中有奈何桥,孟婆汤的传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船也与其类似。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名为彼海,渡过了这片海,就能往生。因为您尊贵的身份,我们特地为你备了这样一条船。”
“往生?船?啥意思啊,别的人都扔海里自己游过去呗。”
“是的。”苏蔷点点头,“彼岸之海无边无际,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空间的概念。游对了正确的方向即可往生,失败则会沉入海底。为了不让您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所以我们在您船身周围布置了浓雾。而现在,我们即将到达终点。”
“死亡……往生……。你们的主倒真是很有闲心,那往生了之后呢,我又该做什么呢?继续日复一日的逆袭励志?”
“抱歉,我并不知道答案。不过我想,既然主选择了您,这一定存在因果关联。这就需要您亲自去找到答案了。主,我的主人,造物主。”
太阳落下,浩瀚的星空覆盖着苍穹。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绚烂的光影。
“该您了,前面就是往生的地方。”
海水突然变得湍急,不远处轰隆隆的水流声震耳欲聋。海面上的风越来越大了,不断涌起的海浪猛烈的拍打着甲板,让人站都站不稳。
忒休斯号艰难地海浪中摇摆,船体发出哀嚎。风浪中,陈炎看见苏蔷优雅地在船上向他鞠躬,然后跨过栏杆,从容地跳进了海里。
听不见落水的声音,风浪很大,人坠入海中的痕迹一瞬间被抹得干干净净。
此时船体已经到达了瀑布的最前端,一大半的船体都已经悬空。
“来吧!新的世界!我来了!”陈炎站在船头张开怀抱,高声喊到。
接着,船头缓缓下坠,船舱中的衣柜和木床瞬间向前倒去,书籍四处散落。
海面断流之下,人船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