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义举
众人走了之后,老太爷看看自己的两个宝贝,恨声说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你们俩啊,可真是愁死个人!老大啊老大,你这个老大是怎么当的?你说你没事当什么劳什子的‘在家里儿’?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就是个庄户人家儿,老实本分凭力气挣钱养家就好,你就是不听。这回怎么样,把你自己跟你兄弟都拴上了吧?”
“爹!我这不是……老二他……”
“你不是啥?老二不懂事,咱们还可以推脱,你可倒好,不但不拦着他,还跟着往自己身上揽,你平常不是挺精的吗?你那个算计劲儿都哪去了?最后还不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兆盛一看爹数落大哥,心里也不落忍,说道:“爹,都是我不好,您就别怪大哥了!”
“老二啊老二,你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你跟你大哥也没学着好,你看看他都教你些个什么东西!遇上点事儿就沉不住气,你就看不出来人家是来算计咱们爷们儿的?”
由兆选心说又来了,还没完了。你教训老二就教训老二,你总捎带我干啥?
“事到如今,妥也妥不过去了,你们俩自己说,怎么办!”
“我去,爹,我惹的祸我自己抗。”
“你不能去,你还小,还是我去吧。”
“不行,哥,我先应承下来的,怎么能让你去,你还有老婆孩子呢!”
“你说你……你个冒充的,你跟我这个真格的争啥!”
“哥,不是非要跟你争,可是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我要是不去我以后还能抬头做人吗?”
“你要这个脸面有啥用?你担得起吗你?算了,我还是跟你走一趟吧。”
“我怎么就……”
“行啦!你们哥俩就别争了。老天爷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怎么养了你们两个祸根!别管你俩谁去,一旦要是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跟你们死去的娘交代?既然是老二惹的祸,那就让他自己去,不让他吃个大亏他也不知道长记性!老大你就别去了,要搭搭一个,别把两个都搭上。”
老太爷为难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爷怎么说?平心而论,老太爷是偏向老二的。老人嘛,都是心疼小儿的。而且赎人这事,老大确实比老二合适。
但是老太爷处事,至少要做到一碗水别撒太多。平常家里事儿,自己省着点儿,紧着老二多点儿也就罢了。可遇上这种事,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豁的出去?衡量之下,还是让老二去吧,祸是老二惹的,总不能让老大兜着吧?
老太爷开了金口,哥儿俩也就不再争了。
由兆选琢磨了半晌跟老太爷和兄弟说道:“爹,我还有个办法。既然您决定让老二一个人去,那就这样,老二,你可以冒充是‘在家里儿’,但是报字号的时候,你就报我的名字,回来之后你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跟我说一遍,倘若以后有人刨根儿,咱们就一口咬定是我去的。其实我们‘在家里儿’是允许别人冒充的,只要你熟知本帮的盘道条口,也算是半个自家兄弟,这在我们青帮来说,叫许充不许赖。意思就是冒充可以,别不认账就行,出了什么事儿,你得接着。”
“真的?”
由兆选一听还有这规矩?那可更好办了,还是大哥心眼多。
这个法子挺好,由兆选和由兆盛是亲兄弟,本来长得就有几分相像。只要兆盛去跟匪人交涉的时候不露怯,能安全的把人领回来,
青帮那边儿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即使事情过后有人刨根儿,就硬说是老大去的,没准儿也能糊弄过去。
“既然这样儿,老大,你就把你们‘在家里儿’那套好好儿再跟老二说道说道,别到时候漏了马脚。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看见你们我就堵心。”
一天的功夫儿,由兆选又把青帮的帮规戒律、盘道条口以及行事准则什么的和跟兄弟反反复复的说了几遍,说完之后还考校了一番,直到兄弟对答如流,这才作罢。
老太爷说是看见儿子就堵心,那是气话。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啊,小小年纪就要去跟匪人交涉,能不让人揪心吗?这一天下来,老太爷活儿也没干,就一直盯着两个儿子招对,生怕出了一点儿纰漏。
有人问了,你不是说青帮的帮规森严,像盘道条口这类东西都属于帮中的机密,是绝对严禁外传的,就连家里人都不能告之,那怎么由兆选就敢告诉自己兄弟呢?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任何秘密都禁不住时间的考验,特别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非常多。青帮发展了好几百年,不出几个不屑子弟那才叫不正常呢。再说那个时代的青帮,帮规还算有点儿约束力,但是比起几百年前已经差得远了。等到再往后的一段时期里,类似的帮规基本上都快成摆设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爷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关帝庙,里长、先生和村里的老几位已经等在那里了,还有一些好事的村民也来凑热闹。
周老二家的媳妇带着孩子也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看见老太爷父子三人,紧走几步把儿子推到三人面前,按着脑袋给就三人磕头,嘴里不停的说着感谢由家的大恩大德。
老太爷一看你这是要闹哪样嘛,连忙把娘儿俩个掺起来。
里长这会儿也会来事儿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先是将兆盛的“义举”大肆宣扬了一番,接着又殷切的鼓励兆盛不怕艰险、排除万难,战胜一切、勇往直前。然后细心的叮嘱兆盛一定要小心行事,从容应对,最后还不忘祝愿兆盛圆满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一时间里长凭借自身精湛的演技,将观众的情绪完全的激发出来,现场的气氛被推向一个新的高潮,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与肃杀。
余先生终究是在乎脸面的人,虽说阴错阳差让兆盛替大哥出面,但是背后难免有他的推手,所以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他也看不惯里长在那惺惺作态,不待里长谢幕,就把兆盛拉到一旁,详细的询问兆盛如何招对,又在细节上做出一定的补充。
之前兆盛他们去马驿镇买的几匹大牲口这两天已经刷洗饮遛,喂的都是上好的草料,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现在就栓在庙墙外的木桩上。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消息了。
按照绑匪的信上说,第三天早上的时候会有人在村口等着,让村里派一个人跟着他去赎人。时间不长,一个半大的放牛娃子连跑带颠儿的闯进了关帝庙的大门,嘴里还喊着:“来了!来了!人在村口呢!”
大家伙儿一听,簇拥着兆盛一窝蜂的涌向村口,老太爷却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众人来到村口,离着老远,就能看见一个义和团拳勇打扮的人站在离村口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等候,那个捎信回来的老乡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那天拦住他要他送信的那个壮汉。
壮汉看村口来了一大群人,也不害怕,好像认准了村子里一定会拿钱赎人似的,远远的喊道:“别往前走了,一个人过来。”
其他的人闻言都停住了脚步,先生略有不舍的拍了拍兆盛的肩头,却好似给予兆盛莫名的信任一般。
兆盛对着先生点了点头,说了声:“先生放心。”
由兆盛一个人背着褡裢,大步向着壮汉走去,大哥由兆选牵着几匹大牲紧随其后。
来到距离大汉十几步远的地方,由兆选紧走几步越过兆盛,把牲口交到兆盛手里,然后依照青帮的规矩先亮海底,向大汉施礼说道:“这位老大辛苦了。”
江湖上的事情,你划出道儿了,人家上道儿,就好办了。怕就怕的是不上道儿的,根本就不按江湖规矩行事,那就麻烦了。
大汉一看,眉梢儿一挑,也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青帮的兄弟,失敬了。”
由兆选见这大汉门儿清,放心了许多。指了指兄弟由兆盛,客气的说道:“不敢不敢,这是我们全村老少给贵团头备下的一点孝敬,唯恐不够诚意,就凑了些大牲口充数。这位是我亲兄弟,”
兆盛一看大哥提到自己,还挺起胸脯儿,拍了拍褡裢,示意里面是钱财。
由兆选接着道:“这些牲口难伺弄,我让他帮着老大送回去,路上还请老大照看一二。”
“老大”这个称呼,是‘在家里儿’用于称呼平辈人的。而“团头”指的则是义和团的小头领。由兆选这番话,大概意思就是我就当你们是义和团的人了,我们已经把赎金准备好了,不太够,拿值钱的凑的,让我亲弟弟去赎人,托大哥看在青帮的面子上别为难我弟弟。至于把赎金说成是孝敬,是因为绑票儿赎人的事儿当面讲明了不好听,面子上也不好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拿了钱放了人这事儿就过去了。
都是惯走江湖的人,大汉也听的明白。看了看兆盛,一个半大小子,心说你们这心也够大的,回答道:“兄弟放心,我们团头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为求财、不图害命,更不会开罪青帮的朋友。晚些时候,就让这位小兄弟领着人全须全尾儿的回来。”
大汉这么说,由兆选心里就踏实了。人家也算是交了底,我们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想辙弄俩钱儿花,不出意外俩人都给你放回来。
“那我就把我兄弟托付给老大了,有机会我一定当面拜谢大团头和众老大。”
“兄弟客气了,时候不早,改日再和兄弟亲近,告辞了。”
大汉心说我都跟你交底了,你跟我这假客气什么啊?你担心你弟弟还不说赶紧让我们办正事儿去,你跟我这儿叨逼叨的还没完了。
由兆选心说我擦,我们这是提前计划好的呀,我先跟你盘盘道、摸摸底,知道你们什么路数了,我再跟你客气客气、托付托付,说几句场面话,然后让我弟弟跟你们去赎人。我这不是走流程呢吗?你还嫌我磨叨了?得了,不说拉倒!
由兆选嘱咐兆盛说:“老二,一切都听这位老大安排,早去早回。”
说完又对大汉行了一礼,就转身回关帝庙跟老爹复命去了。
大哥走的光棍,就剩下兆盛跟大汉一对一了。
大汉冲着兆盛摆摆手,说了一句:“那就跟俺走吧。”
说完伸手就去抓兆盛肩上的褡裢。
兆盛一看大汉伸手抢自己的褡裢,连忙闪身抬手将褡裢护在胸前。
大汉一愣,抬头看着兆盛。
眼下还是在自家门口,身后还有一众乡亲戳在那儿呢,现在的兆盛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也直直的瞪着大汉。
那大汉倒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一个毛头小子,背着褡裢还牵着好几头牲口,想帮他拿一样儿。-看到兆盛这个反应,反而把大汉气乐了。只好转向兆盛手里牵过牲口,带头儿朝着荒山沟子里走去。
大汉在前边走,兆盛在后面跟着。大汉似乎也不怕他跑了,都不带回头看一眼的。
转过一个弯子,身后的乡亲们都看不见了,这个时候的兆盛有点心虚了。他一边走一边观察那个大汉。只见他身材壮硕、虎背熊腰、步伐稳健、走的极快,一看就是练过把式的。可是从他赶牲口的架势上看出来,也是伺弄过牲口的。既然伺弄过牲口,那就不是天生的悍匪。兆盛的心里也稍微放轻松了一点,就这么一路跟在大汉身后,一边走还一边跟他搭啦话儿。
“老大,老大你慢点。”
“老大贵姓啊?”
“老大,听口音您也是本地人吧?”
“老大,你们真是义和团的吗?”
“老大你们义和团真是好样的,现在洋毛子见了你们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老大,周老二还活着呢吗?”
“老大你们不是应该割掉他一只耳朵送回来吗?”
“老大你们不会连一手指头都没动他吧?打个半死也行啊?”
“老大你们可别往死了打,这小子还欠我钱呢!”
“老大,咱们还有多远啊?”
那大汉似乎不太爱说话,对于兆盛的问题,能答的就答,不想答的就不不答。只顾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走心里一边想着,这孩子怎么他娘这么絮叨啊?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告诉兆盛了,肉票儿安好,除了尿了裤子,也没遭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