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2章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BE结局)
春去秋来不相待,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漫天的雪花已经飘满了昆仑山。
紫胤望着下方恭身肃立的小弟子,微微垂眸平和地问:“已经决定了?”
“是。”没有长忆的天墉城,却处处留下了她生活的印记……让这个冬天显得越发寒冷难耐。
简单至极的回答,却让紫胤不禁失神了起来。若是长忆还在的话,现在一定会不满地揉乱屠苏的头发,嘴里还会嘀咕“小小年纪就面瘫寡言”、“以后怎么娶媳妇”之类的埋怨,换来屠苏的小声抗议后又会得意地咯咯而笑……
换来一室的明媚与温馨。
“师尊?”
等候了一会儿不闻紫胤的回答,百里屠苏不由抬头有些疑惑地问。
紫胤回神欲再叮嘱些什么,却被少年那双剔透黑眸中呈现的深沉悲哀所阻。
“也罢,下山之后一路小心,勿要……勿要太苦了自己……”
紫胤压下心中的感伤,伸手按上百里屠苏的肩膀。这个初初见面时只有他膝盖高度的小弟子,如今的身高已经可以与他齐肩了。
“莫要辜负长忆舍尽一切为你所求心意。”
百里屠苏身躯不禁一震,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流露出悲恸之色:“是我……是我害了她……”
紫胤静静地看着少年掩面遮去他痛苦的神情。并非他这个做师尊的想要一再挖开弟子心中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只是……只是他怎能忍心自己钟爱的弟子、楚长忆倾尽神魂才挽救归来的百里屠苏,就此一生沉浸在痛苦中,辜负她想要让他幸福的心意?
他只得剜去屠苏心口流脓溃烂的腐肉,即便是痛彻心扉鲜血流淌,他也必须毫不犹豫地去做。
百里屠苏与他不同。他重获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去吧,”紫胤怜惜地抚摸着弟子的脑袋,如同他们初遇拜师之时,“游遍天下,用你的双眼,代替长忆阅遍世间的繁华灿烂、花开花落。”
“弟子明白……谨遵师尊教诲!”百里屠苏跪拜道。
下山之时,已经不再稚嫩的少年回望巨大的山门,似乎仍可看见白发师尊目送他远去的关切目光。
他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舌尖泛起难言的苦涩。
经历了由死至生与心爱女子生离死别的百里屠苏,再也不是对情感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年了。往事一幕幕从心头掠过,紫胤望向楚长忆时的缕缕柔情宠溺、照料她病中之时的细致入微……当时的他是何等的自以为是,居然将那样的眼神和关怀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一个长辈对于后辈的照顾?
更让百里屠苏无法面对的是,那日他将长忆的死讯带回天墉城之后,紫胤周身再未散去的寂寥与悲伤……
手中有剑,方可保护珍惜之人。
当日他是如此地信誓旦旦,而如今——伊人芳魂已逝。
他,未能做到昔日拜师之时的誓言;他手中有剑,却仍然未能保护珍爱之人。
天墉城观云台上,紫胤遥遥望向漂浮不定的云海,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静寂寥浓稠地萦绕着这位白发仙人。
“师尊,屠苏师弟此番下山定会走出失去长忆姑娘的悲伤,弟子亦会让沿途历练的弟子多加照顾师弟,请师尊放心。”
如此的身影落在紫胤身后的爱徒陵越眼里,让他不禁开口想要宽慰一下眼前刚失去唯一师妹不久后又与小弟子离别的人。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前方似乎已经与观云台融为一体的师尊轻声道:“做得很好。为师知晓你做事仔细,对天墉城的师弟师妹皆爱之如己……如此……即便……吾也可放心了……”
最后的言语含糊不清似乎只是紫胤的自言自语。
陵越静候很久,见自己的师尊未再有任何吩咐便悄悄退下了。
观云台上,只余下那个白发蓝衣的身影久久伫立在那里。
――――――――――――――我是屠苏独自一人的分割线―――――――――――――――
乌蒙灵谷,百里屠苏离开天墉城后,第一个选择的地方便是他的故乡。
他缓缓走近破败的村落,在那些荒芜的废墟中追忆他早逝的无忧童年。
这里,虽然是他一切痛苦的发源地,却也是他幼年中最温暖、最快乐的记忆的所在。对他寄予厚望尊敬的族人,将慈母之心深深掩藏母兼父职的严母,慈祥可亲的楚爷爷,天真可爱的楚蝉和……在日后几乎融入他骨血心魂的楚长忆。
不知不觉间,百里屠苏走到了红叶湖畔。
久远的记忆中,年幼的韩云溪时常偷跑至此玩耍,有时还会将同样小小的楚蝉哄骗至此,然后便是长姐如母的楚长忆循迹追来,再然后,韩云溪会被霸气尽显的她揪着耳朵回村子……尽管每次都会被身为大巫祝的母亲严惩,顽劣的韩云溪却总是屡教不改。
幼时的美好回忆让百里屠苏暮气沉沉的眉眼稍稍柔软,他缓步走至湖边低头凝视着平静的湖水:也是在这里,留下了他对她最初的表白,和……他们的初吻。
少年的面庞浮起一丝甜蜜。
那时的她是什么表情?全然不敢置信以致呆滞,却让他觉得她越发的可爱诱人以至于自身……让她吓得连滚带爬却还不忘给他分量十足的两拳。
美好的回忆让百里屠苏在红叶湖畔逗留了很久。
当他收拾好这些记忆将它们郑重珍藏在心间后,他才不舍地离开了这片美丽的地方,走向了村中最后一个他尚未踏足的地方——族人的墓地。
百里屠苏最先来到母亲韩溪宁的墓碑前,在那里放上了一束他从山谷深处采来的白色花束——他记得母亲生前最为喜欢这种白色的花朵,时常都会在卧室里摆上一束观赏。
娘,云溪又来看你了;娘,你是否放下了在黄泉彼岸的执念?娘,是否……是否已经轮回转世?
在祭拜完母亲之后,他又在其他族人的墓碑前一一伫立祭拜后,最终又回到了母亲的墓碑旁,停留在了紧靠着母亲一起的、属于楚蝉那座小小的衣冠冢之前。
百里屠苏蹲□,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血红的文字,那是楚长忆亲手用剑刺字并滴血描红上色:爱妹楚蝉之墓。
一下又一下,一笔又一笔,百里屠苏用食指沿着少女当初的手迹慢慢刻画,直至最后一笔一划……
最终,他跪倒在墓碑前,似是再难抑制满怀的悲恸。
他的十指紧紧抠入墓碑前方质地坚硬的泥土中,被砂砾石子翻起的指甲流出鲜红的血液,而他却浑然不觉。
曾经承诺,和她一起再来看你;曾经承诺,和她一起为你再折竹蜻蜓;曾经承诺,要用手中之剑护她一生平安……
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犹如断裂的珠串般纷纷落下,融入下方褐色的泥土中,徒留下点点深褐色的印记。
可是,他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就那样在他的眼前,化作点点星光离世而去——再也不见。
他该去哪里找她?
他该怎样,才能再见到她?
哪怕……只是一缕发丝也好……
半年后,洛阳。
在位于洛阳城东部一个属于达官显贵的大宅内,居住着一位以擅于人物画像闻名的大师。
―“小茹,你手上的画像是你自己画的?”
大师惊讶的看着年方十二的独生爱女手中的一幅人物画像。那是一幅少女的画像,以他专业的眼光来看,画者的笔法稚嫩又粗糙明显是出自一个初学者之手,如此化作在平时自是入不得他的眼,但是眼前这幅……
“非也非也,是和门外那些求画拜师的站在一起的一个苗疆大哥哥的,”名为小茹的少女皱了皱可爱的俏鼻神情苦恼又疑惑,“小茹觉得那个大哥哥画得一点都不好,但是……小茹又觉得好感动啊……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么?一点都不奇怪。
大师摸了摸半长的几缕胡须,两眼眯了起来。
当日下午,一个身着南疆玄衫、面目俊朗沉静的少年就此走进了这座府邸,向大师学习人物画像的种种技巧。
而少年所有的画作,不管是练手之作还是大师布置的作业,都是同一个正值清纯妙龄的少女。
五年后,学到了大师所有理论技巧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翩翩青年。
恰逢此时,他收到了师门传信,这一代的掌门交接仪式即将举行,敦促青年及时回山参加新任的掌门接印大典。
“呜呜……爹爹……为什么不让大哥哥留下来?”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问着对她视若掌珠的慈父。
“傻丫头,你的大哥哥啊……”
大师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头发:你的大哥哥啊,他的心早已属于另外一个人了,你永远都争不过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啊!
――――――――――――――我是五年后回到天墉城的分割线――――――――――――――
百里屠苏回到天墉城,参加了新任掌门师兄陵越的接印大典。与此同时,他也如当日与陵越约定那般,接替了师尊紫胤真人的执剑长老一职。
而紫胤,也将在不久之后离开天墉城,前往剑冢从此隐世。
正式接任之后,百里屠苏来到了观云台。不出所料的,他看见了师尊紫胤在观云台上遥望远方的背影。
“弟子拜见师尊。”
紫胤回过头来打量整整五年未见的小弟子:五年的时光,已经让原本身量未足的少年,成长为一个龙姿凤表顶天立地的英伟青年了;双眸熠熠,更是映射出非凡的神采。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离去了。
只是,百里屠苏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沉郁色,却让紫胤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叹。
“屠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万事需当向前看,才是对逝者最好的慰藉。”
“师尊,弟子……我……”
百里屠苏看向自幼敬慕的师尊欲言又止。师尊,您虽是如此安慰与我……然,您是否又能以此言说服自己的心?若是如您所言,您为何又时时站在此地眺望远方?
观云台,恰恰是楚长忆昔年在天墉城,闲暇时最爱前来小憩之处。除了弹琴自娱自乐,她也极爱在此处脱袜赤足着地,或是翻搅山崖边的云曦雾霭以此乐……
无法向前的,又岂止是他百里屠苏一人。
百里屠苏在紫胤的温和的目光下沉默良久,才从怀中取出两张纸稿双手奉于师尊面前。
“这是……”
接过纸稿只是低眸一眼,却令紫胤素来宁静沉稳的气息不由一震几欲溃散。
纸稿上只是一个青春少女的模样,她浅笑吟吟眼眉之间一缕英气自现——宛然便是当年的楚长忆。
“你……”紫胤怜惜地望向眼前低眉敛目的小弟子,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也罢……”
他将手掌覆在百里屠苏的双目之上:“屠苏,你要记得:勿要自苦太过,勿要……辜负长忆以生命代价换取的新生……”
“是,师尊。弟子自当谨记。”
回应他的是小弟子低低的应诺声。
当夜,紫胤真人便离开了天墉城前往剑冢隐居,自此之后不再出世世人再难见“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半点风采。
紫胤离去后,百里屠苏成为了天墉城新的执剑长老,他教导门下弟子修习剑术,并时常远赴各地寻求良才美质以为炼剑之用。
一日,他途径江都心生感念,便前往拜访曾有数面之缘的旧人。
“咦,这不是……百里公子?”
年华不再的瑾娘以扇遮面,惊讶地望着眼前早已稚气不再、一身蓝白色道袍的青年。
“见过瑾娘。”
百里屠苏客气有礼道。岁月的积累洗练,让他再也不会因为花满楼中的浮华和烟视媚行的女子而尴尬难言了。
“未知百里公子,可是需要我……”
“正是,”百里屠苏坦言道。
尽管当年女娲大神曾经断言……可是!哪怕是一星半点也好,他也想知道他和长忆,究竟还有无机缘再度相见,哪怕……哪怕是下一世的机缘也好……
瑾娘仍是当年泼辣爽快的性格,她一口答应了。
一个时辰之后。
“百里公子,”瑾娘一脸为难,“这……”
“但说无妨。”
“恕我直言。你欲要找寻与那位姑娘的姻缘,然而以我所算,那位姑娘生机尘缘早已断绝。而你……”瑾娘小心打量着闻言神色越发沉寂的青年,“你命中姻缘浅薄如今更是红鸾星灭,是……是天定孤独往来之命,甚至……甚至失去那位姑娘之后,你的轮回往生亦是此命……”
“多谢瑾娘。”
百里屠苏闻言只是微微一震,片刻之后便称谢告辞。
瑾娘望着青年御剑远去的背影,心生感慨的同时又不由疑惑:为何他在听闻那样孤独的命运后,却反而面露欢欣之色?
长忆……长忆……
此生我心已属你,待今生完结后,我不喝孟婆汤生生世世地记着你。
你说,可好?
百年之后,天墉城第十二代执剑长老百里屠苏,在自己的卧室中缓缓阖上双眸。
逝去之时,他面含微笑早已变白的长发一夕之间尽数返黑,双掌呈十字合拢置于胸前。
而他的双掌之下,则是一张眉目栩栩如生的少女画像。
天墉城史料记载:第十二代执剑长老百里屠苏恪尽职守终身未娶,与第十二代掌门,其师兄陵越真人一起,处事公正兢兢业业,使得天墉城在两人的手中不仅维持了其昆仑山第一大派的地位,更是实力远超其余几派甚至名声远播世俗红尘,开创了辉煌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