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发小,小巴,射龙门
鸿景海鲜酒家,是尖东最有名气的一家老牌酒楼。
能在这里举行宴会的人士,基本都是非富即贵。
如果兜里没揣个几批嘢,还真不敢进来这种地方撑台脚。
就好似人家开奔驰,开劳斯莱斯。你开马自达,根本没资格来一起开会一般。
“伙计,恩,来一份龙虾伊面,象拔蚌炒西兰花。今天的石斑生不生猛?恩,好,那再来一条四斤多重的老鼠斑。”
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位年轻人看都不看餐牌,就直接报出了几份又贵又吃不饱的菜肴。
这条友叫太子巴,新界土著。跟甘国亮同一条村,是村长的孙子。
在甘国亮跟随父亲搬到观塘之前,两人几乎天天捞泥沙一起玩,也算是死党。
这些新界本土的乡绅,本来就是半黑半白。
他本名甘耀祖,自从老爹十几年前搞了一条由新界直通市区的巴士线路之后,就被周边的人叫做太子巴。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酒店规定,超过四斤以上的石斑,都需要事先预订。”
身穿洁白色衬衣打着红色领结的男服务员微弓着身子,低头微笑道。
“你是新来的吧?”太子巴眉头微微皱起。“去叫你们领班过来!”
这名服务员确实是新来的,从上边游水过来没多久,到鸿景海鲜酒家端盘子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不好意思,如果有咩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您原谅。至于您有什么吩咐,请跟我说,我一定尽量帮你办到。”实际年龄不足十八岁的小伙子毕恭毕敬的说道。
如果对方真的找来领班,无论自己是对是错,挨一顿臭骂是必不可少的。
见状,甘国亮拍了拍太子巴的肩膀,笑道。“别难为细路仔了。”
“算了,看你面子。菜照上,跟你们领班说,是我太子巴来了,他知道该怎么做的。”太子巴接过侍者手中的热毛巾,没好气地说道。
甘国亮也摆了摆手,示意服务员招办。
这个小伙子点了点头,退了下去,临走前还向前者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太子巴,你今天这么扯火做咩?”甘国亮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太子巴心情不是很好。
按道理,甘国亮心目中的太子巴虽然为人纨绔,但是对于打工仔也不会欺欺霸霸,算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二世祖。
“别提了,家里出事了?”太子巴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两根香烟,抛给甘国亮一根,剩余一根自己点燃,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这包烟是鸿景海鲜酒家送的,每张桌子上都会有一包。
“这几日当黑,昨晚才刚刚从医院行翻出来。”
“医院?”甘国亮表情一凝。“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巴吐出烟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股疲倦的神态,应当是昨晚一宿没睡熬出来的。
“昨晚我们公司的巴士出事了,就是兜路去元朗那条线。”
“连人带车炒到护栏了。连司机带乘客二十四人,轻伤十八个,其余六个伤得重点,好在冇人香咗(死亡)。”
太子巴突然压低声音。
“昨晚我们成家人都快跑断了腿。我在公立医院蹲咗成晚。”
“我老豆则到处求神拜佛,又拿出一大笔安家费,补偿费。总算是暂时把这件事给按了下来。”
甘国亮点了点头,难怪今天没有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报道。
按道理公交车出现意外,
伤了二十人。这么大的新闻,应该很快就有报纸卖的。
“钱银就能搞定吗?”甘国亮问道。
“当然冇那么顺摊。”太子巴苦笑着脸。“政府那边,问题不大。我老豆已经去跑山了。”
“赔偿到位,乘客也不会有问题!”
“宜家最麻烦的,就是报刊传媒。”
“我都估到了。”甘国亮点了点头。“只能尽量使钱了。不过太子巴,这件事应该没这么简单。”
“你都看出来了?”
太子巴将烟狠狠地掐熄在烟灰缸里。
“这条路线是刚接手的,车子都是性能最好的新车,出事那司机也是从别的路线调过来的老司机。”
“照道理绝对不可能出事。我昨晚在医院问过他了,他说是因为刹车失灵了。”
“刹车失灵?”
“恩!”太子巴又点燃另一根烟。“从市区,回元朗一路上都是好好的。直到他在过红磡隧道前去厕所揸水(撒尿)之后,回到车上刹车就失灵了?”
“是谁干的?”甘国亮把玩着手中尚未点燃的烟仔,一阵见血地问道。
“百分之百是洪兴那边的人干的!葵青堂口的韩斌!”
太子巴重重地吸了一口烟,骂骂咧咧道。
“操,正路的搞不过我们就想搞古惑的,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还有谁对我们家有这么大的仇口(仇恨),大到可以让一车人陪葬。”
洪兴葵青区话事人,宾尼虎,韩宾!
之前是“合图”大底,以两位长兄成为大底作为条件转投洪兴。
甘国亮眉角微皱,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古惑仔。他的眼光和手段,或者用国际大鳄来形容更为恰当。
雄霸郊区的小巴线,本来就是韩宾前期的荷包自动提款机。
估唔到这把火,会想烧到自己发小身上。
“就算你们把巴士从送去车检,证明是有人刻意破坏,也没办法指明就是他做的。一旦曝光,吃亏的反而是你们!”
甘国亮沉思片刻,问道。“你老豆打算怎么办!”
“我爸的意思,是先找韩宾他们讲数,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私下解决。”
说着说着,太子巴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
“顶他个肺,要我说,直接开片不是更好,直接干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谈个屁。”
“先别急,人家是正牌社团。”甘国亮拍了拍太子巴的肩膀。“你们只是做生意的。冇必要”
“得了,我冇咁嗨冲动。”
太子巴摆了摆手,随即站起来四处张望。
“那个靓仔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我都快饿死了。从昨晚到现在一粒米都没吃过。”
说刚说完,就有一道身影从大理石柱后面攧手攧脚地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只洋酒,正是刚才的那名小弟。
其实他一早就站在太子巴他们桌前,只是听着这位客人又是说打架又是说谈判的,从未见过世面的他哪里还敢上前。
“先…先生,我们大班说了,您要的才我们马上为你准备。至于这瓶轩尼诗,是我们酒楼送予两位先生的。”
服务员战战兢兢地说道,生怕有一个不慎,就得罪了眼前这位看似背景通天的恶人。
“好了,你下去吧,让厨房快点上菜!”甘国亮笑着摆了摆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100块放到了他的盘子上。
后者得了小费,似乎瞬间什么恐惧都烟消云散,当即表示自己马上去厨房催催。
“早知道你那么忙,这件事就不麻烦你了。”甘国亮苦笑道。“不过除了你,也很难找到他。”
“自己兄弟。讲这些。”太子巴笑道。
“开,撞柱!”
正当甘国亮想问清楚太子巴结果时。
一声大喝从不远处的一张大桌上,聚集成堆的十几个男人中央传来,打算了前者的话头。
太子巴指了指那堆正在玩射龙门的赌徒,故作神秘道。“想见他,只要留意那边就好了。”
……
射龙门,是在香江地区广泛流行的一种纸牌游戏。
玩法简单,就是由一个人坐庄,先发出两张牌。
例如A和十,如果第三张是在A和十的范围里面的话,那就是庄家输了。
反之,如果是之外的话,就是庄家赢了。
但是如果第三张牌刚好是A或者十的话,叫做撞柱,下注的人要赔双倍。
甘国亮往人堆望去,发现桌子上已经堆满了一大叠花花绿绿的钞票,保守估计至少也有好几万。
“最近这片头多了很多吃快餐的吗?”太子巴望着桌子旁边一个手中那些扑克牌的年轻人,估计就是庄家。
庄家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口中斜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梳着一个怒发朝天的时髦发型,脖子上还带着条一看就看出是假货的金项链。
食快餐,是道上的行话。
黑道上通常把一些较大的生意叫做吃大茶饭,相反,一些小偷小摸就叫做吃快餐。
“不清楚,不过看酒楼方面也没来人阻止,应该还是有一定背景的吧。”甘国亮一口气干掉大半杯轩尼诗,答道。
甘国亮笑着摇了摇头,长江后浪推前浪,黑道上改朝换代的速度,远比电影上映的更新还要快。
一个老大的陨落,或一位新人的扎职往往就是一两天内的事情。
每个圈子都是这样,有着自己独有的潜规则。
晋升,下调,青云直上,打入冷宫,每一次人员的洗牌和变动的都意味着一场无声的腥风血雨。
而最后能够成功站上巅峰的,往往就那么一两个极有实力又有心机的幸运儿。
甘国亮依然坐在桌前,细嚼慢咽地品尝着那尾原本需要提前预订的深海老鼠斑。
他想见的那个人,太子巴已经约好了。剩下的,就只有等。
时间过去将近一个小时,甘国亮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依然不温不火地咀嚼着桌上可口的菜肴。
相比之下,太子巴倒是显得毛躁许多,只见他不断地往门口张望,并不时回过头望着那一张赌桌。
“哈哈,撞柱,小子,你衰了,要赔双份!”突然间,那个古惑仔打扮的庄家一声大笑。
在他的对面,站在一个催头丧气的年轻小子。
看样子应该是输了不少钱,面色发青,印堂发黑的。
或许那年轻小子已经输到傻了,居然一巴掌拍在了赌桌上,脸上青筋毕露,大吼道。
“我连续输了三铺,这一把A到Queen,这么大的几率也会输,不可能,你一定是出老千。”
“愿赌服输,少他妈来这套。”古惑仔打扮的庄家冷笑,拇指不断地弹着手中的一张A士。
干他们这行,隔三差五就会有这些输昏了头的愣头青上来倒米,早就见怪不怪了,揍他们一顿就消停了。
年轻小子不住摇头,嘴里一个劲地念叨。“我不管,把钱还我,你们一定是出老千了。”
“靓仔,算了吧,去厕所洗把脸清醒一下。输了钱没关系,别把命也输进去。”旁边有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见状,无奈地劝阻道。
倒不是因为他心地多好,只是对于职业赌徒来说,见红,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年轻小子摇了摇头,摆明了不肯罢休的姿态。
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过他真的是输不起。
他叫阿霆,是一名中六的学生。
今天是他为兼职的干洗店送货,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鸿景酒家内。
这些钱本来是他的老母在女人街上卖了一整年的橙子换来给他交学费的。
谁知道进来送货的他自己一时鬼掩眼,以为能考上港大,数学好叻。
可以凭借着对概率的计算将这笔钱翻倍,让自己的母亲接下来的日子好受点。
可如今却是钱财两空,没钱交学费,书又读不成了。
他哪里还有脸回去见那个,老公死了十几年。为了儿子读书在女人街起早贪黑摆档的母亲。
“我……”就在阿霆打算据理力争之时,一只大手突然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在他不是烂赌鬼,不然这一拍,可是犯了赌徒的大忌。
转过头,是一个年龄介乎三十与四十之间,头发半灰,身穿麻布衬衫,戴着黑框眼镜,其貌不扬的一个男子。
“正主来了!”甘国亮举起一杯茶水,往太子巴面前的酒杯一敲,咕咚一声喝下。
其貌不扬的男子朝阿霆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先往后站。
前者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涉世未深的阿霆在他的劝阻下居然老老实实地安分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样,大叔,你是跟着小子一伙的,打算找我要钱?”庄家斜叼着烟卷,讥笑道
“没有。”男子笑了笑,指了指桌子上那堆钱。“可不可以算我一份。”
“你要玩?”庄家眉毛一挑,干他们这一行的,哪有拒水鱼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当然可以。”
“吶,看着拉。”庄家首先抽出一张牌,往桌子上用力一甩,是一张梅花四。“再来一张。”紧接着,同样的动作,出来的是一张黑桃九。
“怎么样大叔,你要买多大啊。”庄家双手按在桌子上,轻佻说道。
男子一脸迷糊,目不转睛地顶着桌子,支支吾吾说道。“这…这个顺序。是不是五六七八我就赢了。”
“顺序是四五六七八九,乡巴佬。”在场的赌徒掀起一阵哄笑。
“哦…哦…那就好。”男子搓了搓手,憨笑道。
“那我全部买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