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的小镇
堂荷兰翻开这泛黄的卷本,窥伺其间……
【汝不可侮辱嘉然】
嘉然是什么?……
【汝不可拜其他偶像】
【汝不可妖言惑众,使嘉然被过分赞颂,被不合理之诋毁】
【汝不可侮辱风车】
“风车?什么?……”
【汝应铭记骑士之要义:成为风车,捍卫天下贫民之一切】
【吾等骑士承袭珈乐主神教诲,作兹文本,尊人心之所向,另启发教,亦不承认所谓企业势之伪神】
【吾等信徒亦了然神之一切,吾心即神,神在吾身,因信称义】
珈乐?和嘉然有关系……塞里斯那边崇拜这个?
【汝不可被异化于钱财,故保兹文在,以先异之】
【汝若为海外人士,必一生寻路前往枝江】
枝江?是塞里斯的首都吗……
【如若实在地远,请攻入罗马,与教皇之伪神徒司决斗】
罗马,教皇,还有徒司?什么道理……
【赛博天堂失落久远,吾人亦不知当年辉煌,亦不见诸神之真容,然重启器具俱藏于罗马,唯败之,得所获】
【汝不可信世间之一切,如有必要,包括本文】
【汝不可妄自菲薄,汝需时刻警惕,莫要大意】
【魔术师,神后方有,不晓之何来,不晓之何往,绝地通天,纵横无阻,若有所需,必求助于斯】
……
…………
………………
【大地的另外一侧,时空不一定黏连的大地,同为真实的时间脱节之地,该回去,早就该回去。】
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仿佛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回想,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翻览时脑海中用以读取词句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攻入罗马,与教皇之其伪神徒司决斗。
早该走走了,堂荷兰如是认定。
终究,在一个没人注意点的清晨,他跨上汗血易得,消隐在朦胧的血色雾霭中,去循环下一个故事。
穿过三十片颜色迥异的森林,在随行食物吃光前,堂荷兰找到一处路牌,看这是能寻些人烟。
寻到了……
“但这村庄真丑陋。”
堂荷兰小声抱怨,怕这点评价隔着老远进了某些跟这有关的人耳朵里。
在看似是标志村庄结界的空旷场地里,竖着一块布满咖啡色纹理的厚木板,上书几个无比歪抖的大字:
“魔法师浮士德在此”
堂荷兰见状下马,缰绳卡进木块裂缝处,沿着一个看似中轴的路子朝两道建筑口走去。
真正靠近这些呆板的造物时,堂荷兰认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刚还在远处看起来应该有三层楼高的建筑,现在在眼前,却只至齐腰而已。
这么看,倒像是一堆给孩子或是动物建的笼子,但蹲下细品,每个窗户上放置的物品,每处屋檐下的水斑,每扇门都精细异常。
堂荷兰咂咂嘴,深感世界之奇妙,站起身,却好似蹭到了背后的什么东西:
“对不起,哦,我是说我不知道您在这里……唉?”
堂荷兰转身时,却看到位身着灰袍,顶一红褐格子平帽的老头。他站在身后,手里竟还牵着汗血易得。马嘴上下撩动,吐出团团轻雾,汗血易得相当安稳地原地踢踢腿,眼神并没有在手中牵绳的陌生人身上。
“你看了我一眼,把绳子挂到我头上,另一头还拴着一匹马。
”
“嗯……我是把他搁在一块木头上的没错……”
“那木头就是我,我也可以给你看作是一块木头,这可由不得我。”
老头将绳子丢套上堂荷兰的脖子,两手叉腰道:
“你是不是嫌我的村庄丑陋?”
堂荷兰慌忙道:“没有嫌弃,再说,也没有村庄。这哪来的什么村庄……”
老头迅力一拍,直推得堂荷兰向后三四个趔趄。
“你再看看?”
堂荷兰好容易稳住全身晃地叮当响的铠甲,正惊叹于对方臂力壮大,又被两三人影撞倒。
正模糊中,有人拉住堂荷兰的左臂,一震便将其拉起。
拉人者仍是先前那老头,然而环境却不再似先前的齐腰小楼,是实打实的两排三层,二人身处熙攘人群之中。
“你叫荷兰是吧。我,就是浮士德。”
说完,老头很期待地看着堂荷兰。
“好,那我叫你浮士德阁下。”
“嗯,你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那还真没。”
“那我猜我也应该叫您尊贵的骑士阁下,来自马孔多的流亡领主,堂?荷兰先生是么。”
“正式场合确实该这么叫,其实平时叫我堂荷兰就行,但我想我这也无需多言。还有就是,”堂荷兰正了正剑鞘道“我这是在远征,不是流亡。”
“啊对对对,既不是在流亡,但亲爱的荷兰,大家都不认为你是有固定领土的骑士,你也就没有固定领土。”“反之,如果让相当一部分人相信别人都相信你是有领土的,那你也就真正拥有了领土,也不再【流亡】。”
堂荷兰摇头道:“是,可什么叫:相信别人相信?”
“让人直接相信一个事件为真或假,很难。让人相信其他人都相信一个事件为真或假,这到很容易。”
“就当你说的很对罢,那请问尊敬的浮士德阁下,您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其实不知道,但你认为我应该会知道,所以你就以为我知道了,然后你自己说出来,我就真的知道了,哈哈。”
“那一定是你用了什么幻术。”堂荷兰闷闷道。
“我已经很久没用过魔法了。哦,不打算换个地方聊吗,这里可是集市的中心哦。”
堂荷兰这才发现,熙攘的人群围绕他们形成了一个大圆。
一个小孩拉着母亲的衣角:“是浮士德爷爷!”
母亲伸出食指抵住孩子的嘴:“嘘,别说话,浮士德爷爷在跟远来的客人交涉呢。”
浮士德微笑着摆摆手:“我们聊完啦。”
“不介意的话,到寒舍去再聊聊?”浮士德抿开了狡黠的微笑。
………
…………
所谓“寒舍”。
这是一间不起眼的木框架砖石民居——列位街道一侧。房间角落布满闪烁银灰色泽的蛛网,边角翻起的粗大木板大致分隔出自内而外的几块空间。光线自最内部的窗户射入,中间的隔间能凑到的光亮并不多。
“这是整座建筑的第一层,面积最大,但平时不是我在用。”浮士德犀利的目光四处打量,仿佛在巡查一座陌生的古堡,“我最开始把它租给了一个自称是教育家的人,但貌似我……嗯,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他应该找个人专门清理这里,”堂荷兰捂鼻说,但他因不愿脱去头盔而没法真正避免吸入奇特的气味。
推门进来一个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
“唉呀,我是说,哦,我尊敬的主人。其实,其实,我是不知道您今天要来,对,哦,不对,我其实是说,不管您在不在,我都该把这里打扫干净的。”
中年男子圆润通红的鼻子在见到浮士德的一瞬间因表情扭曲而变得扁平,失去血色。
浮士德背着手,微仰起头,上下扫视这张涡轮般的笑脸。
“你先跟我上去谈谈。”
“好的,我的主人,您先请…”
“那我也需要,上去吗?”堂荷兰问。
“待会自有人来找你。”浮士德伸出头,嘴上回答着堂荷兰的话,眼神凝视着已经恐惧至不成人形的男人,“那,我们先上去聊聊。”
二人沿着螺旋石阶消逝在视线中,堂荷兰就地靠着门边的石头座位坐下。
咚咚咚…
“请问……我能进来吗。”
木门推开,门口站着一位身姿笔挺的女士,紧贴着裹住躯体的黑色风衣在微弱气流的作用下轻轻摇摆。
“你是……”女士看见全甲装备的堂荷兰虚掩下半脸小声叹道,“……客人?”
堂荷兰站起身,发现对方依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她的神色像是频繁受惊麻木的仓鼠一样卑微而迷茫。
“算,也不算。我马上就要离开。您们这的管事的好像跟旧主人有点事,现在还在楼上谈。”
“这样的嘛……”女士走进屋里,摸着墙沿坐在了刚才堂荷兰所坐的位置。
“那……客人…您知道嘛…这里一层楼就是这块地界唯一的文化机构了。”
“哦?”
“我本是东法兰克人士,家族世代袭职宫廷杂务,托阿尔萨斯伯爵的福,让我去勃艮第学院进修管理学与神秘学。”
“可我记得不错,这个集镇应去法兰克之极东甚远。”
“我三年进修,尚未完业之时,会安那其国来犯,掠财掳牲,屠戮无算。我随军至此,本当露宿,偶遇寻师贴,未料贴主籍我余财,留我文蝶,使我教授,削我所得,困顿苟喘至今。”
“竟还有……这等往事?!”堂荷兰并不认为安那其王国光荣的远征会给远方素不相识的人带去痛苦。
“看您的样子,想必也是相当豪阔之主,我只是恳请……您务必能帮帮我…”女士眼角中旋转出两毫晶莹的湿润。
“可是,怎么称呼您?”
“我俗名已忘,就叫我玉吉法师吧。”
“那么,”堂荷兰双手抱住头盔,用力一扭,一抬,取下搁进左腋,深深向玉吉法师鞠了一躬,“很遗憾,我可能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帮助您,虽然我很想。但这里似乎有更合适的人来负责调停一切不公——浮士德——当然他现在正在楼上和人交谈。”
“可使我索回财具,遣返故乡足矣。”
“在这里,哦,其实不论在哪个地方,我都做不了主……”,堂荷兰把长出来的发丝一点一点塞回背甲的凹槽内,又戴回来头盔:“咳,当然,我的领地内我还是做的了主的。”
“您刚才所说的那位’浮士德’是?”
“嗯?您不知道吗,他应该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我的信息相当封闭,当然是被封闭的……”
“这怎么可能,我刚才在集市上感觉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浮士德!”
“但我不认识…”
咚…咚…咚…咚……
………
“她是不认识我,至少现在不认识,因为有个混账做了点手脚。”
浮士德从楼梯口下来,步履平稳,表情严肃,后面紧跟着的一个矮小又仓促的身影。
堂荷兰揪着矮人的后颈提到二者面前。只那矮人面容枯槁,黑漆如碳,但仔细辨别也还是能发现,这似乎正是刚才那位中年男子。
“请问,在什么理论下,教育行业是个暴利行业,我亲爱的天利先生?”堂荷兰背着手质问。
“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请问您来自哪里?”
“赛……塞里斯……”
“很好,我能理解为什么你这么认为,但我不能理解你的这种认为为什么在你们那狗屁地方是正确的,而且你还想把这种妖风邪气带到我这里来,这我绝不允许。”
“是……是…我知道了,很明白,很明白。”
“那么现在请您给我滚,从哪里滚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言罢,矮人连滚带爬走出小屋,在离开门框的那一瞬间,他又挺起来腰,身高又恢复到正常,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
“之于你,玉吉法师,我将此屋之一切事务委托与你。很遗憾,你的家乡目前仍然是战争前线,安那其国的战争永远没有停止的日期,你恐怕也暂时回不去了。”
“啊……可这…”
“另外,”浮士德伸展出方才揪拽矮人的手,“这个作为我的许可与存在的证明而赠予你。”
从浮士德手上跃起一串黑色粉末,它们细腻地反射出星星银光。银白色泽逐渐汇聚、连粘,自内向外翻转出,包裹黑粉。
流转最终凝结,成为一个八芒米字星徽。
星徽带着一丝沉甸悬浮至玉吉法师胸前,顶端长出一连串锁链结构。锁链两端相连构成一个环,最终很自然地契合在玉吉法师脖颈上。
“这,就是魔法吗!”年轻的堂荷兰问。
浮士德狡黠地笑道:“不算,只是非常粗糙的炼金术罢了。”
“不是,您知晓一切?”玉吉法师显然还未从今日之巨变中回醒过来。
“我并不知晓一切,我也不妄图去知晓,我只让别人认为我知晓一切。”
浮士德同时也对玉吉法师咧嘴笑了一下,随即转向堂荷兰:“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嗯,什么正事?”堂荷兰警觉道。
“比如……,嗯,我猜,比如去进攻罗马之类的…?”
………
“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