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可怜的肖恩
“呵呵。”
迪恩轻笑两声，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两姐妹道：
“你们会感到愧疚，是因为你们把自己当成了商会的一份子，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这是好事。”
接着他继续用手指敲着桌面，问道：
“那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肖恩只是受了点伤，就被工厂辞退，落得这样的下场？而我们却能没有丝毫负担的享用这么昂贵的午餐？是因为别人不够努力？还是我们做了什么？”
接连的发问让两姐妹的脑袋立马宕机了。
不等她们思考，迪恩再问道：
“你们知道联姻吧？这个只在上流社会才会出现的情况，比如某个贵族小姐要嫁人的话，基本没有自主性，只能是嫁给父母指定的人，这是为什么？”
“为了攀附那些大人物。”伽拉突然出声道。
见所有人的都看了过来，特别是陶丽思的视线让她立马缩了下头，悻悻道：
“我猜的。”
迪恩不置可否的点头道：
“还有呢？详细点说说。”
还有？......苔洣看过很多小说杂文，里面就有很多贵家小姐跟普通人私奔的故事，但那只让她有了个简单的概念，根本说不上来。
迪恩笑了一下，棕黑的双眸多了些道不明的意味。
他两手搭起，缓缓说道：
“按照社会学的说法，由于经济、政治、社会等多种原因，人们在社会的层次结构中处于不同地位，形成不同的社会阶层，比如低产、中产、精英阶层，而各阶层之间流动受阻的情况就称为阶层固化。”
这时，陶丽思连忙扶了扶眼镜，说道：
“迪恩少爷，这个话题……”
但迪恩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就继续说道：
“嗯……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阶级固化程度还不怎么高，普通人的上升空间依然很大，但环境因素不可忽略，富人和穷人的抗风险能力也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迪恩停了下来，看了眼两姐妹，发现苔洣是皱眉思考，伽拉则睁大双眼，眼神……很清澈。
显然，对只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两姐妹来说，这个话题超纲了。
迪恩嘴角一抽，道：
“算了，简单点说吧，比如肖恩就属于典型的低产阶层，他可以从一个普通工人学习技术，积累经验成为一名高级工人，然后再学习再积累到管理层，再到工厂主，这就像一个阶梯一样，一步一步往上升。”
“但那是理想情况下，他可以积累经验，技术却是没那么好学，波特市没有高等技术学校，没有大学，只有免费学校，就跟你们一样，只能认识单词，会基本的算术，而哲学、经济、政治等一概不通。”
“可想要成为高级工人，就必须去科奇威学习技术，想要成为管理层，必须学习如何管理，想要成为工厂主，必须要有一定的政治和经济认知，可这些都需要时间和金钱，我听说科奇威的高等学校的学费很高，普通家庭都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持一个孩子，更别说最底层家庭了。”
“很显然，肖恩并不具备这些条件，他的家庭需要他，而他的孩子估计也只能走他的老路。”
“这还只是少了根手指，一旦遇上什么天灾人祸，比如穷人们的田地没有收成，没有粮食，或者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他们只能变卖手中的田地和房屋等资产来对抗意外。”
迪恩脸上再度露出微笑，
朝伽拉问道：
“你再猜一下，变卖的资产最终会到谁手里？”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简单到不需要思考，脑海瞬间就有了答案，所以不等伽拉回答，他继续说道：
“会落在有钱人手中，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手上，嗯，这就牵扯到土地兼并的问题了，而且我们这些精英阶层本身就拥有更多的资源，也更懂抱团取暖的重要性，就算出现一些意外也能很轻松地解决。”
“所以只要不出现非常严重的变故，我们这些精英阶层会越来越强大，而肖恩只能当一辈子的普通工人，他还偏偏出了意外，失去了一根大拇指。”
“这里我给你们补充一点，一旦没了大拇指，手部的力量至少要降一半，这就意味着肖恩干不了多少重活，这应该就是他被辞退的缘故，而且其他工厂也不会聘用他，他的劳动价值甚至不如他的妻子。”
“富人越富，穷人越穷，这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这就是阶级壁垒。”
迪恩端起杯子，因为家里没人喝酒，所以杯里是一种果汁，主要用葡萄和其他几种水果混合而成，有种别样的风味。
阶级壁垒……伽拉挠了挠头，这又是个全新词汇。
砰！
杯底敲击桌面，迪恩语气刻意放缓并加重道：
“真是，可怜的肖恩！”
“那，那……”苔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你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打破这个壁垒吗？”迪恩扫了她一眼，轻笑摇头道：“这个答案只能等你们形成足够的认知后自己去寻找了，我现在说，你们也听不懂，不过……”
见她们的目光都望向自己，迪恩笑了一下，指了指两姐妹问道：
“你们想上学吗，我的意思是那种高级学校，比如科奇威大学，如果你们想去，我非常支持。”
这话一出口，伽拉当即小嘴微张：
“啊？”
苔洣的表情也是瞬间愕然，扪心自问，她自然想去，而且不用考虑学费。
因为就算她不清楚柯蒂斯一家到底有多少钱，长期的生活和知道眼前这顿午餐的价格后也对柯蒂斯的家底有了一定的认知，知道那所谓的昂贵学费对柯蒂斯一家根本不值一提。
陶丽思也是一脸意外，犹豫了一下道：
“迪恩少爷，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点就是，荒唐！
哪有人会送家里的仆人去上高等学校的？
这种事连中产家庭都要看情况的，如果成绩好就继续上大学，反之则会找一个高等技术学校老老实实的学一门技术。
“确实有点奇怪，但……”迪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看向陶丽思道：“她们才十六岁，还学得进去，还是说你想让她们当一辈子的女仆吗？”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正如前面说到的，两姐妹是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而且也知道陶丽思对两姐妹的感情不一般，平时的严厉也是为了更好的教导。
“这……”陶丽思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自然是想让两姐妹拥有更好的生活，不用再为别人服务，有自己想法，甚至在挑选伴侣的时候也不用因为自己的身份与职位而自卑。
迪恩呵呵笑了两声，对还在愕然中的苔洣道：
“你要的答案其实有两个，其中一个就在学校里，而且还是成功率更高的那个。”
苔洣还没什么反应，伽拉就挠着后脑勺道：
“其实……我不喜欢看书，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打瞌睡。”
“……唉。”
陶丽思沉默着叹了口气。
迪恩也被她整得有点不会了，抬手揉了揉额头，道：
“我不是在开玩笑，绝大部分人的成年人都会后悔，后悔自己年轻时为什么没多学点知识。”
苔洣疑惑道：
“那……迪恩少爷，您呢？您也还年轻啊。”
我？我去上学？我去教他们才对……迪恩想笑，但很好地忍住了。
他摆出一副惋惜的姿态道：
“如果没有商会的话，我会努力学习，当一名大学教授，这是一件报酬丰厚的工作，不仅体面，还很容易赢得别人的尊重。”
“真的？”
“真的。”
“迪恩少爷，您现在就可以去的，有爱尔莎小姐在，商会不会出问题的，相信她本人也会赞成。”
“额，等她回来再说吧，先吃饭，菜都凉了。”
说完，迪恩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食物，因为不用喝药，不用担心反胃，所以吃得很饱。
用完午餐后，陶丽思三人开始收拾餐桌，迪恩则来到书房。
他关上房门，来到高背椅前坐下，将下巴抵在支起的手背上，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棕黑的眸子毫无波动地盯着对面的书墙，脑海甩掉饭桌上的话题，开始回忆起那四具尸体的模样。
第一具男性尸体，年龄四十左右，棕黄短发，蓄着较为浓密的胡须，脸部轻微浮肿，颜色发紫，眼睛紧闭，应该是有人帮他合上的，眼眶处有脓液流出，嘴巴微张，露出泛黄的牙齿，颈部位置有明显的大片瘀痕，大致是两只手交合掐握，其中一个部位少了一截。
胸腹和四肢正常，没有凹陷或曲折，表层衣物上没有任何血渍，只有正常的污迹，两只手掌也是正常，只有右手少了根手指。
第二具女性尸体，应该是肖恩的妻子，长头发，脸庞浮肿得很厉害，发白，看不出原先的面貌，并伴随腐烂现象，双耳都有血迹，闭着双眼。
另外两具则是小孩子的，男孩十二岁左右，脸部全是发黑凝固的血渍，额头左边有一道不规则的创口。
女孩七八岁，或许是因为长期摄取不到足够的营养还是死亡的缘故，显得异常苍白，细弱的颈部有道长条形的痕迹，没有明显的外伤，也不见血迹。
他们，都是闭着眼睛。
一个疑似自己掐死自己，一个溺死，一个头部撞击致死，一个勒死或上吊……迪恩脑海仿佛回放般浮现那诡异的一幕。
一家人或是经过一天的劳作，或是从学校回来，吃完晚餐，躺在被窝里。
可是进入睡梦的他们纷纷动了起来，男人抬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女人起身走到盥洗室用水淹没脸庞，男孩起身一头撞向墙壁，女孩则拿起绳子挂在某个横梁上，然后把头放了上去。
他们，或许全程都没醒来过。
迪恩突然摇头失笑，觉得太扯淡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太离奇，太荒谬了，也许是警察们把他们的眼睛合上的。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全身僵住，汗毛耸立，一股凉气从尾椎骨迅速攀升直达头顶。
他想起了自己苏醒的那晚梦到的黑袍人，想起了那张惨白面孔，想起了对方全身血肉脱落，露出森白的骨骼和狰狞的血管、青筋。
那个奇怪的黑袍人，进入了肖恩一家的梦境中，操纵他们自杀后来到自己梦里，如果没有那团奇怪的七彩光芒，或许……
自己，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