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吟诗猜谜
一行人回味着往昔元宵盛况和趣事,谈笑间很快便来到了主街上。
只见华灯初上,远远望去,各式彩灯接鳞比栉。
街道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临街的铺面亦是张灯结彩,旗幡招扬。
小贩的叫卖声,店家小二的揽客声,行人间的问好恭贺声,孩童的惊呼笑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一片祥和盛景。
有骑坐在父母肩上、或同是父母牵手而行的幼童在左顾右盼,时而摇着父母的手指向某件新奇物什,时而张嘴轻呼、手舞足蹈。偶尔冒出一个鼻涕泡,吸吸鼻子继续傻乐;
有三五顽闹的孩童跟在稍大些的孩子身后唱着童谣着在人群中穿梭;
有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三俩结群放声谈笑,遇到与闺中密友相携而行的年轻小娘子经过时,便面不红心不跳、光明正大的打量,或假装正经的一瞥便急急收回目光。然后“基友”间眉飞色舞的相互对视,眼神交流一番。
小娘子们多是娇羞的低头掩面速速离开,偶遇胆大的会佯怒回瞪一眼,身后的丫鬟就护主的暗啐一口“登徒子”……
我笑而不语。
老爹眼里只有娘亲,娘亲眼里满都是我。
嘱咐湘儿去买了三串糖葫芦,我一串,小六一串,湘儿一串。
糖葫芦酸甜可口,晚饭时吃的油腻了些,此时正好用来消食。
我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被娘亲牵着,我踮起脚够着想把糖葫芦递到娘亲嘴边,娘亲欣慰笑着推说让我自己吃,老爹瞟过一眼就昂头迈步,微哼表示不屑。
湘儿小口吃着,樱桃小嘴轻咬糖葫芦,都红彤彤的,泛着一层亮光。小六是用舔的,我不想说……
忽闻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就见前方人群快速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支舞龙的队伍呼啸而至。领头的汉子身着金边红衣,双手紧握缠着彩带顶着龙珠的木棍,上下左右舞动、穿插着,后面的长龙就跟着挥扭、翻动。
随着鼓声渐骤,舞龙的汉子们挥舞的节奏也加快,口中还发出呼喝声,就见龙身快速翻滚,如若游龙穿梭云间,引来围观众人的大声喝彩。有人带头抛洒起铜钱,既是打赏,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孩童们则是在旁兴奋雀跃的拍掌。
跟着舞龙队伍后面的是一队划彩船的中年妇人,都身着彩衣,化着仿若戏班旦角模样的浓妆。
主角自然是撑着彩船的妇人,在她的舞动下,彩船左右摇摆、前后摇晃,队伍在商铺前唱着吉庆贺词讨要利是。
待唱得差不多时,店铺掌柜就会笑盈盈的迈步出来,连连拱手向周围看客和彩船队伍致谢,再送上些许钱物吃食,划彩船的妇人们接过后,喜滋滋的再唱贺道谢一阵才会退下,掩面擦擦汗转到下一家……
我想起前身自从长大后,就许多年未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民俗表演了。此刻身处其中,更是别样的体验,不得不赞叹古人和先辈的勤劳智慧,以及对美好生活的祈求与向往。
走过主街,人流依旧不减。
听娘亲说,元宵赏花灯、猜灯谜的最佳去处是在护城河边,真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花灯连绵不绝。
湘儿还偷偷告诉过我,那也是许多公子小姐一年中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约会的去处,另一个是乞巧节放灯的时候……
转眼一行人穿过城门,来到了护城河边。
走不多时,就见前面一处花灯摊位人头攒动,
时不时爆发一阵喝彩声。待靠近,原来是猜灯谜的摊位。
人群中一名身穿圆领长袍,下巴留着山羊须,被左右簇拥着的中年文士像是突然看到我们走来,面露惊诧。
便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吴千户好雅兴啊,可是来赏灯?前些时日听下人来报说千户家公子染疾,数日昏睡不醒,本想亲自上门探望,奈何公务繁重耽误了。”
随后像才发现我似的又说道:“咦!这可是令郎,今观气色红润,想是无碍了,真是可喜可贺!”,又拱拱手。
老爹这才面无表情拱手回礼道:“吾儿康健,不敢劳烦甄县令挂念!”,不打算多加理会。
这时围观猜灯谜的人群和中年文士的随从及家眷也注意到这边,望眼看来。
一名穿着华贵、声音尖细的中年妇人道:“早听说千户家公子六岁还不能言,又遭逢重病……”
随即又假装哀婉道:“哎,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可怜了这么俊的孩郎……”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老爹面色开始不善,娘亲的脸也沉了下来,湘儿紧抿嘴唇、咬牙切齿想咬人。
管家老吴黑着脸准备上前,却被娘亲眼神制止。
嘿!我这小暴脾气,真是“叔可忍,吾可不能忍”,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我拉拉娘亲的手扬声问道:“娘亲娘亲,这老婆婆可是有耳疾,为何会听到可儿不会言语?”
中年妇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气急败坏道:“小儿,你说谁是老婆子…谁有耳疾……”
没等妇人继续说下去,娘亲立即笑脸打哈哈道:“小儿稚语,当不得真,夫人人品贵重,千万莫较了真去!”
第一回合,KO!
只听妇人有气难发,又阴阳怪气道:“也是,我何必跟一无知稚儿计较。不像我家名儿,知书达理,十岁即能吟诗,连书院夫子也赞为智童!”,妇人旁边的男童得意默观不语。
还有完没完。
我佯装不耻下问,躬身行礼道:“这位大妈,吴可这厢有礼了,请教何为‘智童’,可是智障儿童之意?吟诗我也会啊,为何我不是智童?”
妇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嘴巴喏喏,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妇人身旁的男童小眼恼怒的瞪着我,四周逐渐静了下来。
第二回合,KO!!
被老爹称为甄县令的中年男人这时抓住话头道:“噢?吴千户,令郎六岁即会吟诗,可称神童也!不知能否现场吟作一首,供大家赏评一番?”
说完还哈哈一笑望向众人,围观众人迫于县令老爷淫威,纷纷讷讷点头附和……
老爹见众人如此,并未慌乱,略一沉吟即爽声笑言:“吾儿至今尚未蒙学,何来会吟诗,儿戏之言罢了,甄县令如何当了真去……”
姓甄的县令依旧不依不饶,没等老爹说完便打断道:“哎,千户大人日常军务繁忙,不知令郎会吟诗亦可理解。令郎既亲口说了,童言无欺嘛,准是没错!”
这是用言语绑架了,若是我不能吟一首出来,那就是欺骗和撒谎了,依然会折了爹娘的颜面。
娘亲略显担忧的望向我,握了握我的小手。
我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都怪一时嘚瑟嘴飘了,忘了我这六岁的身躯,也忘了这是正统明朝。
唐诗宋词、元曲和演义什么的都被前人玩出花了,我想当文抄公都难。哪怕是偏门的诗,即使我记得也难逃这些常年浸淫此道的古人之眼。
真是急煞我也,只能向后朝借用,还不能太出格,否则爹娘第一个把我当怪物……突然灵光一现,有了!
我轻捏了捏娘亲的手以示宽心,随即昂起小脑袋向老爹道:“爹爹不必担心,可儿确会吟一首。”
未等老爹回话,甄县令就抢道:“贤侄快快道来,不知诗名为何啊?”
我撇了一眼这坏县令,童声稚气道:“冬日刚过,我就咏雪,请洗耳恭听吧。”
姓甄的县令也不好多加指责,怕横生枝节丢了这当众看我笑话的机会,只当我是童言无忌的讨了个没趣。
我也不再理会他,朗声诵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众人只觉摸不着头脑,带着疑问的表情左右对望,却碍于老爹身份未过多言语,静待我的下文。
甄县令一家听罢也未多言语,只是一副‘果然如此’准备看笑话的模样,阴恻恻笑着。
我继续念:“千片万片无数片……”,念完这半句故意稍作停顿。
甄县令果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吴千户,这可是你家西席先生教的算术?”
说完更是放声大笑,好不得意。
我心想这样说倒也没错,后世“十全老人”皇帝仿写的诗入选小学课本,并非没有存着作为数学启蒙的心思。
只见县令妻满眼皆是嘲笑,仿若阴谋得逞。县令子依旧沉默不言,只是打量着我。
旁观的众人也是一片哗然,偶有窃笑声,却也不敢太放肆。
老爹的脸色也不太好,被众人激的,并未对我作责备之语。娘亲只是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安慰地抚抚我的头。
我看着甄县令一家和围观众人,心中冷哼一声,此时不打脸更待何时。
随即面朝众人大声诵处最后一句:“飞入梅花总不见”!!!
人群中不少读书人,众人皆是一愣。
甄县令也仿佛被卡住了喉咙,止住了笑声。
只有县令妻不知所以,只是发现众人表情不对,露出疑惑的表情。
静!
呵!果然被我装到了!
不亏我灵光一现,这首诗本就是清代郑板桥先生的打脸之作,此刻用来更像是为我量身定做。
此诗前两句乃虚写,一片两片就像孩童在数雪花一样;第三句写实,千片万片,极言其数量之多。
最后一句才是全诗神来点睛之笔,后世评论称“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大雪纷飞之中,但见一剪寒梅傲立雪中,雪花融入了梅花,人也融入了这雪和梅中,天地间苍茫一片,意境辽阔深远。”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热烈的讨论声,不少人称颂。
“初听以为是童语稚言,后面确回味无穷”
“是啊,实乃返璞归真之作”
“尤其最后一句,实乃点睛之笔,不可多得”
“不知是否是无心之语,否则可将是大才”
……
老爹朝众人拱手道:“小儿信口涂鸦之作,当不得大家称道!”
嘴上谦虚,脸上笑眯眯。娘亲只是若有所思的微笑朝众人致意,未言语。
甄县令面上挂不住,见众意难为,讪讪笑道:“贤侄这首《咏雪》不失童真,颇有意境。”
又朝众人道:“大家继续猜灯谜…莫扰了千户和家人雅兴……”
说完朝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向一旁挂着灯谜的花灯走去。
我们一家子也欣赏着花灯,寻找有没能解的灯谜,解开可是能得赠一个花灯。
虽然解迷前也要付些许银钱,但参与感十足啊。就跟投币抓娃娃的机器一样,抓不到也是常态,没何可恼的。
我发现好多难度高的灯谜在后世都有出现,我就看到好几个,可惜只能装着不识字的模样。
好难受!这重生“先知”不要也罢!
不大一会便听县令子大声唤道:“父亲大人,此灯迷我可解!”
众人又循声望了过来。一个两个三四个,都是好奇宝宝……
甄县令也是望向众人朗声道:“吾儿既有此才,便当着众人解开看看。”
只听旁边有人已经念出了谜面:雨,打一字!
然后县令子说道:“此迷底为池塘的‘池’字,雨可解为‘水也’!”
众人均望向摊主,摊位老板面带笑意的说“中”,恭维两句便取下猜中的花灯递给县令子。
众人一副恍然模样,纷纷出声恭维县令子高才,我心里也在想:此子有点货啊。
甄县令此时抚须得意笑道:“此乃小技,当不得大家称颂!”
我说你笑归笑,用那寻衅的眼神望我老爹是咋回事,还想再被打脸不成,有瘾乎?!
嘿!我这小暴脾气!我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一迷面再略加思索,有了!
天赐打脸名场面,不打遭雷劈!
我奶声奶气的摇着娘亲的手道:“娘亲~~我也要花灯,我不识字可是识物啊,娘亲找个猜物的灯谜念予我听好不好?”
极尽卖萌之能,豁出去了。
摊主倒是配合得很,连忙接口道:“夫人公子,猜物的花灯都挂在这边,可上前看上一看。”
摊主指向的正是我的左手边,也是我的目标方向。
我小手一指一个塔状模样的精美花灯,嚷嚷道:“娘亲,我就要那个宝塔!娘亲快念给我听!”
众人倒是没再嘲笑,只是笑笑说果然是稚趣未脱。
甄县令却是道:“若是这么好猜,摊主还不早就赔光了去!”
摊主只是笑笑,没有搭话,不知是自信还是不敢。
我不屑的扫了县令一眼就继续缠着娘亲,娘亲无奈,只得念到:
“独木造高楼,无瓦亦不愁。猜一物!”
我心想这摊主可真够“奸诈”的,我刚才就瞄到这个谜面了,摊主貌似只用了前两句,还略作改动,更是挂在塔状花灯下作误导。
这个谜面我知道的版本就有两个,一个是我看到过的“独木撑高楼,没瓦没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头上流。”
另一个版本是我编的。大学时,五一小长假跟同学去江南旅游,看到此物时,想起跟老妈穿旗袍的模样特别搭,就买了作为母亲节礼物。
附赠小卡片上我写上:独木撑高楼,儿子把爱留,遮风亦避雨,不许人白头。
……
我大声朝摊主喊道:“是油纸伞!”
围观众人还没回过味,摊主只是一愣,随即便笑着高声说“中”,便伸手去取塔状花灯递给我。
众人被摊主的高声惊醒回神,纷纷称奇。
“千户家公子真是神了啊”
“谁说不是呢,这么多书生公子都无人能猜出”
“这小公子真当可称为神童啊,要是我家那崽子能……”
湘儿又吃惊的哦起了嘴;
老爹抚颌朗笑两声,又一脸认可的笑着朝我点点头;
管家老吴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陶醉着;
小六啥也不懂,不明觉厉;
娘亲愈发好奇的打量起我,我略心虚。
甄县令一家灰溜溜的默默离开。县令子离开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喜怒,不知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