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那一年,这一天(上)
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天空满布星斗,凉风自远处姗姗来迟,吹打在路边草丛间,野草无奈地随风摇曳。<冰火#中文.
天色向晚,一位孤独的旅行者从夕阳下走来,昏黄的光线如拂尘般洒落,映在她背上,留下斑驳的蔷薇色光晕,和一道长长的剪影。
这位女精灵独步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艾绿色的瞳孔微微颤动,似乎隐约能看到眼白表面的漆黑符印,交织如缕,魅惑之中却透射出浓浓的骄傲和坚毅。初次见到她的人,都会为那一头瀑布般的灰银色发丝而惊叹,它们如绸缎般挂在女精灵肩颈上,绕过她那冰雪一样纯净的脸蛋,哪怕是豪门贵妇看了也要为之疯狂。
女精灵背上插着一柄复合长弓,弓的样式极之古朴,可制作材料却是流行的超钛金,弦丝更是采用了铍铜与钛金合成的高弹性纤维,射程甚至可达千米以外,乃是一柄不折不扣的杀人兵器。
当夜幕在丛林上空席卷而过,一声嘶嚎从幽暗的山岗间传来,随后,更多震人心魂的嘶嚎传来,此起彼伏——那是污染兽活动的信号。但女精灵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而是很自然地拢了拢衣领、把长弓调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漫步前行——这份沉着冷静足以令履职多年的老兵汗颜。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十九个春天,也是她首次踏出那片白茫茫的雪林的日子。
她的名字——噢,只要细细观察弓胎,就能在上面找到一小段阳文,那便是她的名字——夜愿?阿尔米纳斯。
然而,名字的意义却不仅仅如同弓身上的印记般浅薄,那里面,全都是她背负的故事。
和人类与兽人不同,精灵社会的力量根源,都来自于“树”。
作为生化科技的巅峰造物,“树”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一位孕育生命的母亲。它能结出如水晶般清澈的奇异果,软脆香甜,给精灵和矮人予食物;它能开出繁盛的枝叶,葱葱郁郁,仿佛温床暖枕;它还能竖起庞大的根系,就似银山铁壁,保卫子民的家园。
总而言之,“树”就是精灵族群得以延续的生命根基。
夜愿故乡的“树”,被尊称为“圣?阿尔米纳斯”,也就是她那个独特姓氏的由来。
传闻之中,“树”是拥有八十对染色体的庞然大物。要知道,染色体与生物的外观、体积乃至活动繁衍都有直接联系,一只经过特殊处理的四倍体西瓜,便拥有着两倍甚至数倍于其二倍体亲本的身形。
然而,染色体的增多,却会同时带来发育困难、代谢缓慢等一系列问题,任古代精灵的始祖多么天纵奇才,都未能将这个难题攻克。为此,伟大的精灵先知、曾被联邦政府悬赏千万的超级古生物学家埃尔德隆?盖亚殿下,创造性地另辟蹊径,开拓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他召选了一批身体天赋极佳的精灵幼童,通过注射某种神秘的药物,令他们拥有了可以与“树”交流的能力。
像石柱般死气沉沉的“树”,因此而活了过来。它们在精灵的操控下,如同动物一样行走,如同日月一样挪移;它们驱逐了污染兽,抚育了一代又一代生命,为精灵保留下这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栖居之地。
只可惜,完成了这份伟大的实验后,埃尔德隆便在一次欢宴上遭到了刺杀。
惟幸,这种能力已被深深地嵌入了基因里,每一代精灵之中都会出现拥有如此天赋的家伙,就像血脉般传承下来。
为了悼念他,精灵们赋予了“树”以姓名,并加入到族群的称呼中,数千年逝去,方才有了如今广布于森林各处的精灵社会。
而夜愿,就出生在古树阿尔米纳斯的扎根之地、西伯利亚平原中部的奥列尼奥克河流域。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喜欢爬上布科昌山脊的最高峰,到那里欣赏峡谷的景色。
那是她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奥列尼奥克河一年要足足封冻八个月,每到温暖的夏天,才能听见咕嘟咕嘟、淅淅沥沥的汛流声——这时候,峡谷里开满了铃兰花儿,晨光蓝里透着浅红,再往北,就是一泓月牙形的河湾,清爽的山风从河湾吹向山岗,抚过发梢,流进了夜愿幼小而纯洁的心灵里。
真是让人怀念呢……
只可惜,一切美好,都随着那次意外逝去了。
夜愿轻巧地越过一处泥沼地,她微微眯起眼睛,“看见”两千米外挺着鼻子嗅个不停的污染兽,如此想道。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刚满七岁后的第三个星期日……
北地多风雪,整整一个冬天,寒冷的暴风雪都没有停下它肆虐的步伐,森林被覆上了厚厚的冰霜,连古树的结果速度也慢了下来。更糟糕的是,两户家庭又添新丁,食物稀缺变得愈发严重,为整个阿尔米纳斯蒙上了淡淡的阴云。
小夜愿安静地呆在树屋里,她的父母在三天前就出去采集奇异果了,可直到现在仍未回来,饥饿与脱水严重腐蚀着她的意志,腹中火烧般的感觉使她几乎晕厥过去,小夜愿本能地挽起自己瘦弱的胳膊,悄悄爬下藤梯,独自踏入了漫天苍白之中。
当她的父母迟迟归来时,只能在空无一人的树屋前焦急垂泪。
暴风雪持续了一个星期,她的父母都以为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到了第八天早晨天空再次放晴的时候,族里的大先知却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忧喜参半的消息。
夜愿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小堆浆果,开心地享受着玉液琼浆。
然而,她也觉醒了。
翠绿色的长发化作银丝,那是“心眼”的独特印记。
夜愿拉开弦,熟练地挽了个弓花,看也不看地望天上射去。
“噗嗤——”
银箭掠过长空,就似坠落的流星,分毫不差地射进了污染兽的脑壳里。
鲜血迸溅。
夜愿“看”得很清楚。
千米之外,是它痛苦挣扎的身影。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月光莫名地暗淡了,浩瀚的银河之中,忽然现出梦魇恐怖的面貌,它擎着头颅,扬声嘶嚎。
红色的月亮,仿佛伤口一样淌着血液,狰狞,而又璀璨……
整个世界似乎都七零八落,古树阿尔米纳斯在燃烧,干枯的枝干噼里啪啦地断落下来,熊熊烈火把生命烧成了灰炭,这是她的家呀……
家。
家就是白雪皑皑的森林,家就是古树枝桠上亭亭而立的小木屋,家就是精灵哥哥与矮人大叔和善的笑容,家就是父亲和母亲温暖的怀抱……
夜愿不由得掩嘴惊呼,她抛下了身上的背包,拼命地跑呀跑呀,可怎么都触不到古树粗糙的皮肤……
距离,仿佛在一瞬间改变了,好远好远,好长好长……
“不——”
夜愿看到了崩溃的世界,看到父母惨死在烈火中的身影——
一幕,又一幕,如同设置了循环的电影放映机,永不休止。
碎片之中,她眨了眨眼睛,自己竟来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旁边。
岸上,几位童年玩伴正欢笑着追逐打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远远地站在高岗上,满眼羡慕地凝望着他们。
夜愿的心脏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那个女孩,不正是她么?
小夜愿提起一篮香甜的鲜果,兴冲冲地奔跑而去。
“你们好,能让我一起玩吗?”
小夜愿弱弱地询问。
然而,刚才还嬉闹甚欢的孩子们却突然静了下来。
“她是‘那个’东西。”有人小声私语。
“怪物,你不要过来!”一个心直口快地男精灵朝她喝道。
“妈妈说了,我不能跟你玩。”另一个女精灵畏缩地向后退去。
小夜愿满脸迷茫的表情,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
“快滚开!”一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子砸到她手上,她流血了。
果篮掉落在地,水果骨碌骨碌地滚得到处都是。
“我们才不跟怪物玩呢,哼!”
孩子们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只留下小夜愿孤独落寞的倩影。
这是我吗?
夜愿问自己,天空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红色,似乎更加浓稠了。
“啊——”
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外面,是刺骨的黎明,篝火也已熄灭,四周似乎瞬时回归到灰烬里去了。
刚才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真实?
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
夜愿早已习惯如此,习惯了无休无止的痛苦,习惯了精神世界里的满身伤痕。
对于“心眼”来说,睡眠是一件再奢侈不过的事情——
一旦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地陷入噩梦之中,如果在梦境中迷失了自我,便将永远不会醒来。
先知对她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夜愿,注定是古树阿尔米纳斯的守护者。
这才是真正的“心眼”,而世间,可有几人得知?
这一天,距离回忆里的日子,已有三千六百五十二个黑夜。
那一年,她七岁。
也是在那一年,她替自己改名为“夜愿”——永远没有夜的人,心中祈求唯一之愿。
……
晨光渐醒,夜愿收拾行囊,起身离开。
她想起了此行的任务。
也想起了那个故事。
先知传谕之上,一个发生于六百年前的故事。
那时候,夜愿的先祖,玛娅?阿尔米纳斯夫人,初为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