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场决斗
1301年,圣处女之月(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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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洛坐在院子里,垂着鼻子撕扯着地上的杂草。
“怎么了?”翁贝托在他身边坐下。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真的。”
“连瞎子都看的出来你很沮丧,”翁贝托说,“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回应,拉斯洛抬起头,朝着院子的尽头默默地点了点头。翁贝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栅栏旁,安塔尔和西班牙的骑手坐在一起,正在开心地讨论着什么。
“卡洛斯吗?”他惊讶地看着拉斯洛,“他对你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不,不是的,只是……自从他来了之后,安塔尔几乎就没找过我。他交了一个新朋友,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眼看过我了,他们总是在外面不停地骑马、聊天、打架。以前我父亲还在世时,我们在镇上卖粮食,人们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像是路边可有可无的杂草一样……这种感觉不好受。”
“我明白了,”翁贝托点了点头,“但你也必须理解他,他一直在接受骑士训练,而如今他终于遇到了一位骑士。”
“但威廉大人也是骑士啊!”拉斯洛抢着说,“而且他以前在修道院里也见过不少骑士!”
“威廉是他的舅舅,他的一家之主,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歌手翁贝托解释道,“然而卡洛斯是一个冒险家,一个真正世故的人,安塔尔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新东西。”
“这不见得是件好事,”男孩抱怨道,“他可是穿着黑色披风,谁知道他为什么被迫穿上它!”
“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个而感到难过。”
“你也没办法帮我……”
“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对不起,我想我现在没法集中注意力,我听不进去。”
翁贝托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别担心,”他朝男孩笑了笑,“卡洛斯只是一個客人,他很快就要回家了,然后你们又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啦。”
“是的,”拉斯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等他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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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啊?”安塔尔瞪大了眼睛,“你才来这一个星期!”
巴塞罗那的卡洛斯耸了耸肩,“我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不行。”男人笑道。
“请再多呆一会儿吧!”
“不要像个女人一样,”卡洛斯告诉他,“我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到达,什么时候离开,这就是我的准则。”
“你是我见过最堕落、最不听话的骑士了,”安塔尔说,“你该被处以火刑,我会想你的!”
“也许我们会在再次见面。”卡洛斯对他微笑。
“什么时候?”
“当伱长大到足以打败我的时候。”
安塔尔听后也笑了,“在赛马上,我随时都可以打败你。”
“确实,”卡洛斯赞赏地点点头,“但你在剑术方面仍然逊色,而战斗的胜者并不是以谁跑得快来决定的,不是吗?”
“要是我有一把更好的剑,眨眼之间我就能把你打倒。”
“你的剑够好了,”卡洛斯摆摆手,“当我还是一个像你一样的鼻涕虫的时候,能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就好了,更不用说你的马了。你舅舅说的一点没错,你知道所有的基本姿势,你很敏捷,动作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优雅,我可是见过了几百个骑士的人。
但你太容易头脑发热了,你一下子想要的太多,无法保持冷静,你的招式急躁又贪心,这让你破绽百出,如果你能抑制住这些品质,你将来才有可能可以打赢我。”
“我能行。”安塔尔哼了一声,他对这种坦率的批评不以为然。
卡洛斯举目望天,“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才十四岁,乖乖等着轮到你的时候吧!”
然而安塔尔并没有听进去这些话。“你说你天亮就走?”他疑惑地问道,“那就让我们的告别成为一个难忘的告别吧!”
“什么意思?”
“一场决斗,在午夜时分,当月亮最亮的时候,只有你我,谁也不用让谁,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实力。”
“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疯,”卡洛斯对他眨了眨眼,“也许你从我这里沾了一点疯气。”
“午夜时分,我们决个高低,”安塔尔伸出了他的右手,“怎么说,你接受吗?”
“我接受。”卡洛斯捏了捏他的右手,“如果你打败了我,我就把我在西班牙的一半财产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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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光透过小窗落下,照在装着整齐服装的安塔尔身上,他正睁大眼睛躺在自己的草袋床垫上。他一直在房间里等到了深夜,待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他不仅仅是因为午夜的决斗和卡洛斯所承诺的筹码而兴奋,还在为他即将要做出的恶行感到不安。他心里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对,但他相信通往光荣胜利的道路一定坎坷,所以稍微弄一些小伎俩也说得过去。
威廉在隔壁房间很久没有动静了,安塔尔能听到里面开始响起的鼾声,他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上。他舅舅的门紧闭着,但安塔尔知道他很讨厌咯吱的声音,舅舅几乎每周都会给他的房门上油。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威廉的卧房,他可以随意进出庄园里的任何地方,但舅舅的房间永远是禁区。他轻轻按下门把手,把门打开一条缝,果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比他睡觉的地方大多少,但他沿着墙壁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那些来自圣地的色彩鲜艳的花纹地毯和其他有着不寻常图案的织物也格外的显眼。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面镜子,其大小和君王在自己王宫里的器具一样。而在床尾的一张小桌子上,躺着安塔尔偷偷溜进房间寻找的东西:他舅舅的剑。
他的父辈们用这把令人生畏的武器夺走了数百名战士的生命,尽管它是两个世纪前锻造的,但仍像全新的武器一般锋利闪亮,铁匠约翰甚至将其称为是上帝亲自打造的作品。
安塔尔屏住呼吸,从桌上拿起那把装在皮质剑鞘里的武器,提着它走了出去。他的心脏几乎紧张地要跳出胸膛,他知道自己只成功了一半,等决斗结束后,他必须同样小心翼翼地把这传家宝偷偷地放回原位。
“不!”威廉大声叫了一下,男孩的血液和脚步在一瞬间都凝固了,“雅斯敏,不,拜托!留在我身边!”然后房间又恢复了寂静,安塔尔这才意识到他的舅舅并没有醒来,他只是在做噩梦。
他不知道他嘴里喊的这个雅斯敏是谁,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对威廉在圣地时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这一定也是那时候他的经历。
在他踏出走廊之前,他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画布被涂成了沙色,或者说是比沙色更深一些的颜色,就像一块腐烂的破布。画布上则是一个被涂成黑色的细长身体的轮廓,以及一张污迹斑斑、无法辨认的脸。
在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画中的细节时,威廉在睡梦中又开口了,安塔尔连忙溜出了房间。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赢得这场决斗,他果断地想,然后以坚定的动作将骑士剑别在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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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骑着他的马在大门外等着,他右手拉着萨雷彻的缰绳,看着安塔尔偷偷溜出庄园。
“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他问道。
“你是怎么把我的马牵出来的?”男孩反问,“我以为它不会听从其他人。”
“它是一匹好马,”卡洛斯拍了拍萨雷彻的脖子,“你只需要知道如何和它交谈。”
安塔尔惊讶地看着马上的军士,意识到他会比他之前想象的更想念他。
“我们去哪?”他也上了马鞍,“为什么需要骑马?”
“如果我们在院子里打架,会把你舅舅吵醒。”卡洛斯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骑马到萨瓦河边,我们在那战斗。”
庄园就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在院子里时常能够听到流淌的河水声。没一会儿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并将马匹拴在一颗细树上。
当安塔尔摆出他最喜欢的姿势鹰卫式(Postadifalcone)时,卡洛斯震惊地盯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剑刃。
“你疯了吗?”他冷声问道,“你偷了威廉的剑?”
“我借来的。”安塔尔纠正道,“这是我们家族的宝剑,如果我要赢得你在西班牙的一半财产,我必须做足准备。”
卡洛斯摇了摇头,即使他对来说,这似乎也是件过分的事情。“我告诉过你,不是剑的问题,而是想法的问题!”他责骂男孩。
“这会让我立于不败之地!”
“你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把剑,你这个傻瓜!”
男孩的膝盖弯曲,拿着剑在草地上手舞足蹈地耍着。
“怎么样?”安塔尔问,“你敢与我决斗吗,卡洛斯·德·巴塞罗?还是要我收回我主子的剑,让一切都白费了?”
卡洛斯终于笑了起来,“反正我们都已经到这了,”他拔出自己的武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打败你,你甚至可以拿着大团长的剑,结果都是一样的。”
说着,他向前一挥,刺了出去,安塔尔敏捷地躲过攻击,并改变了他的姿势,他侧身一闪,又向前一舞,灵活地冲向卡洛斯,后者几乎无法抵挡他的快速斩击。两把剑缠在一起,卡洛斯将男孩推开,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他用长卫式的姿势进攻,速度极快,逼得安塔尔不断后退。但这个男孩的速度快如闪电,他完美地抵挡住了每一次刺击和挥砍。
“你累了,”安塔尔低吼一声,心里正在想着反击的招式,却见卡洛斯的剑刃突然停在了半空。安塔尔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问,就感觉到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舅舅?”他颤抖地问道,而作为回应,那只手将他推到在了地上。
“我的剑!”威廉厉声命令道,“立刻还给我!”
安塔尔立即从腰带上取下剑鞘,将剑插回,并递给威廉,一刻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卡洛斯,即便你不是个正直的人,我也从不认为你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威廉看向黑袍军士,“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呢,我一定是错了,别说什么天亮出发了,你现在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威廉,”卡洛斯试图让他冷静,“我们只是在打架,我们想要给彼此留下一个难忘的告别仪式。”
“真的吗?”威廉提高了音量,把剑从鞘里抽了出来,“这是我曾祖父的剑,它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因为你的祖先把它送给了我的祖先,我的父辈们都戴过它……等我死后,安塔尔也会继承它,但在这之前,你们都得等着!”
“威廉……”
“闭嘴听着!”他吼道,“我是你的指挥官,不是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
卡洛斯垂下了他的眼睛。
“一次难忘的告别,你这混蛋?”威廉继续说,而且越来越愤怒。“你再不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就把你劈成两半!快滚,卡洛斯!”
卡洛斯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背对着威廉,悄悄地骑上了他的马。
“请原谅我,指挥官。”他用苦涩的声音说,并向男孩点头示意,“做一个有信仰的骑士,安塔尔,别忘了!”
他在战马耳边低语了一句后便飞奔而去,威廉和安塔尔看着他,直到其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安塔尔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气冲冲地走上前去。
“你把我朋友给赶走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威廉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又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孩子!”威廉厉声呵斥道,“起来,然后骑马回家,开始收拾你的行李!”
“行李?”安塔尔吸了吸鼻子,“我们要去哪?”
“是你要去哪。翁贝托早上要离开,去开始他的另一次旅程。”威廉说。“你跟他一起走,这事没得商量!”
“什么?”安塔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舅舅。
“你没听错,我将暂停你的骑士训练,没有剑术,没有语言课,没有写字和阅读,你将去朝圣,反省你的罪过!”
威廉伸出右手将安塔尔拉起来,男孩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想哭,却因不想再被责骂而忍住了泪水。
他的舅舅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很轻。“等你回来的时候,”他难过地说,“我希望我能为一个长大了的男人开门,如果你想要这把剑,你必须先赢得使用它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