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山河(纵是先生,也深感无力吧?)
陈冀出去一趟后许久没回来,倾风心虚地不敢去找。
早课结束,山道上的行人渐渐增多,上上下下地徘徊,对这间空置了十多年的小屋充满好奇,又不敢贸然来扰。
倾风耳聪目明,听见了些许声音,关紧门窗躺着小憩。
中午,大殿的方向再次传来两道钟声。倾风想着刑妖司总该有管饭的地方,准备出门去寻。沿着山路走到一半,听见后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转过身,就见柳随月一路小跑地下面追上来,手里紧紧攥着个什么宝贝,整个人高兴得不行。
“倾风!我刚刚在找你的路上,捡到了一个黑色的钱袋!”柳随月气还没喘平,大笑着把手心的东西摊开给她看。
倾风看着那颗圆滚滚的金珠躺在她白皙的手心里,迟疑道:“这是……钱袋?”
“不是,我当然把钱袋还回去了!师叔为了感谢我,送了我一粒小金子!”柳随月两指捏着在她面前晃了一圈,眉飞色舞地道,“不知道他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钱袋丢在路上,还好是我捡到了。”
倾风极少羡慕别人的大妖遗泽,但实在没见过这么实用的,一时也有些艰涩地道:“这就是三足金蟾的威能?”
柳随月小心把金子收起来,问了句她是不是要吃饭,便拉着她往山上走。
“我听说了殿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竟然敢骂你师父不配坐着,还羞辱他是乡下来的人。师叔一路爬山,渴得厉害好声讨口水喝都不肯给,实在是欺人太甚!”柳随月说着义愤填膺,泄愤地踢开滚在路边的石头,回头对倾风道,“陈师叔真是太宽仁了,他襟怀广阔,气势豪迈,自不会计较那些人的偏私。可那些小人行径实在是叫人生气!好在你护着你师父,狠狠杀了他们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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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谁说的?”陈冀哪时候出去传的鬼话?
“我师父说的啊。”柳随月道,“这会儿刑妖司都传遍了,只是大家的说辞各有不同。我师父这人从不说谎,大家肯定更相信他的表述。至于其它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倾风一时沉默。柳随月当她是对刑妖司起了坏印象,此刻心情失落,便靠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鼓励说:“其实我觉得你跟你师父说得对。”
她想了想,纠正道:“其实我师父也觉得你们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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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实好多人都这样觉得。只不过人境安乐太久,刑妖司弟子增多,内各方势力也越加混杂。”柳随月掰着手指头数,“譬如袁明那类出自平民的弟子,纪怀故那类出身士族的弟子,我与阿财这种出身军伍的弟子,还有季酌泉那样,父母皆出自刑妖司的传统弟子。大家自天南地北而来,习惯、脾性、家世、所学各有不同,各自分处互不干扰,是刑妖司里不成文的规矩。”
柳随月叹道:“一贯如此,党派之风愈加盛行,才会连普通的座位都有了排序等次。我师父他们虽然也看不惯,却不好为此出头,只有你师父是最合适的。他的功绩跟出身都有资格驳斥那些人的嘴脸!我师父早上回来,拍手大呼爽快!”
这个倾风倒是有所了解。陈冀也说,人族就算哪天真的覆灭了,所谓的派系之争也不可能灭绝。
柳随月托着下巴,不解道:“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你师父方才莫名跑来打了我师父一顿。”倾风:“……”
柳随月:“还说什么,‘让你徒弟对我徒弟好点儿’,紧跟着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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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倾风指了指脑袋,隐晦地说,“人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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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妖司的饭堂虽是建在山上,但附近的菜农也可进来吃饭。他们穿着短衫自觉坐在最靠里的角落,吃完就收拾了碗筷,搬到后院清洗的地方。
二人在门口捧了个碗过去打饭,因倾风不算是刑妖司的弟子,要自己掏钱买菜。
柳随月领着她在窗口边坐下,问:“你要在京城住多久?”
倾风摇头表示不确定。陈冀还没去找先生,不知他要酝酿到什么时候。
“那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柳随月说,“后天吧,你想去哪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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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月遗憾地说:“我明日要去做散香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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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月做了个拜祭的动作,解释道:“大家觉得我运道好,派我在英魂殿前面给大家发香,明日要祭祀先祖,我一整天都没有时间。”
倾风记得英魂殿里也有许多陈氏的先辈,便说:“那我也去看看吧。”
岂料柳随月忽然变了脸色,紧张道:“不、不用了吧!”
倾风觉得她有些反常,柳随月又飞速补了一长串:“英魂殿的规矩繁多,你肯定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何况你不算是刑妖司的人,进不去上香,只能在外头看看,委实没什么意思。我觉得这属于心诚则灵。你常年在界南镇守边境,陈氏长辈定然晓得你的忠孝,哪里需要用柱香去证明?”
倾风被她说懵了:“是吗?”
柳随月用力点头,怕她再问,握着筷子招呼说:“快吃饭!”
饭堂里陆续有人来,柳随月没吃两口,身边左右的位置便坐满了人。
几个与她相熟的同门借着与她搭讪坐了过来,想顺道探一探倾风的虚实。
没多久,柳望松竟然也过来了。还霸道地挤开柳随月身侧的人,坐到倾风的斜对面。
倾风抬头就看见他那张脸,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柳望松见自己一来,倾风光顾着看自己,连饭都不吃了,当即抚着长笛笑问道:“倾风师妹领悟的是什么大妖遗泽?学的是什么武器?有机会我们可以去演武场切磋切磋。”
柳随月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捣了捣,突兀提起白泽来,对倾风道:“先生如今也是为难。要负责主持刑妖司的大小事务,可不知精力是否足够。偶有疏忽是常事,就像这次大殿内的座次一样。”
“陈倾风——出来与我比试!”
倾风赞同点头。听着白泽是挺惨的。
柳望松一张笑脸沉了下去,拧眉道:“好好的吃饭,你提这个做什么?”
倾风:“……”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倾风同他说话,他也失神地没理,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过清醒过来似的拿着剑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记得吃饭。下午带你去见先生,不要去别的地方乱逛。”
这些消息在外许瞒得隐秘,但在刑妖司内部都不算是什么秘密。何况倾风是陈冀的弟子,她不知情才叫众人惊讶。
他视线朝倾风身后转了半圈,问:“陈师叔呢?”
“陈冀,走不动道了吗?真的老了?”
院落空了下来,倾风以为他是睹物思人,没有追问。拿起扫把清理了一下落叶,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见又是林别叙。
“不在。”
倾风讶然道:“等,陛下就能回来了?”
陈冀一直到晚上夜黑才回来,出了满身的汗。
刑妖司的夜可真是喧嚣。
柳望松难得正经,表情肃然地道:“除了等也别无他法。陛下失踪本就蹊跷重重,我们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处,也越不了两境的边界前去营救。先生这样说,就证明陛下尚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这一线生机,隐在何处。”
这话题聊得一圈人都心情沉重了,桌上饭菜凉了都无人吃。
柳随月便干脆与她说个清楚:“陈氏还在的时候,人族气运不至于如此低微,先生尚要常年休眠。十五年前大劫,先生重伤一次。后先帝因劳成疾,龙脉换主,先生再遭反噬。而今陛下失踪,妖境那边又虎视眈眈,先生实是迫于无奈,才出山亲自坐镇。可是白泽这等天地瑞兽,干扰人族气机越多,予己越是不利。若陛下也遇害,先生纵是不死,恐也要再次深寂。”
众人没说的是,这是陛下的一线生机,许也是人族的一线生机了。可惜当真是渺茫,皆觉得希望寄于此处堪称荒谬。
“所以,要有什么事……”柳随月说到一半,顿了顿,又诡异地咽了下去,“没什么。”
这帮憨傻的,吵得她大半夜都没睡着。
师徒二人辛勤劳作,可无奈有人看不惯他们这踏实平和的生活,先前那人又叫了帮手来,大晚上一群人鬼哭狼嚎地在外面叫阵:
倾风心道,那你们先生确实挺神的。
但是剑主能不能有还不一定,多少年后出也不确定。几百年了都没出过,当今形势如此不明朗,真的能再等那么长时间吗?
等倾风起床,在院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陈冀已经回来。
风吹林梢,暗影憧憧,春夜的静谧很快被不速之客打破,就听远处山道上有人中气十足地喊话:“陈冀,滚出来喝酒!”
柳望松眸光一闪,手臂撑在桌上往里挪了两分,对着倾风暗示道:“只可惜至今没有下一任司主的人选,能帮先生分担忧虑。如今陈师叔能留在京城就好了,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他都能压得住阵。”
众人皆是忧心忡忡,只能安慰自己,先生有预知卜算的能力,说不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没说。
第二日早晨,山上钟鸣一声接着一声敲响,祭祀的仪式天不亮就开始了。
柳随月:“先生说:等。”
倾风捋了捋思路,问:“陛下失踪,先生没说过什么吗?”
“陈冀,出来,躲在徒弟身后算什么好汉?!”
倾风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白泽强弩之末,根基大损了,可今日早晨看见时并未觉得有何问题,疑惑道:“先生怎么了?”
倾风还听见陈冀的声音里混在里面喊:
“陈倾风,听说你是陈冀的弟子,我来同你一试高下!”
“陈冀,有本事出来比剑!”
倾风鲜少听陈冀讲这些事情,此时跟听天书似的,闻言又说:“下一任司主?你们别叙师兄不是吗?”
柳随月窥觑着倾风的脸色,惆怅道:“天下兴亡系于一人,纵是先生,也深感无力吧?”
“没有这样的规矩。”林别叙主动侧步一退,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道吧。”
众人表情顿时微妙,柳随月解释说:“先生说过,别叙师兄不能做司主,只有山河剑的剑主能。”
“哦。”林别叙今天穿的是一身白,倾风以为他该一同参加过祭祀才对,却听他问,“我要去英魂殿,你要不要一起?”
“先生是这么说的。”
她洗完衣服回到屋里,准备躺下休息。不料刑妖司这帮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到了晚上接二连三地开始作怪。没清净多久,一群陌生的年轻人接了他们师父的班,流连在山道上不走,呐喊道:
倾风心下感叹,陈冀怎么那么受欢迎?
“倾风,有本事出来,躲在你师父后面算什么好汉?!”
吃过饭,柳随月又带着倾风将刑妖司各处地点都认了一遍。因傍晚还要习武,同倾风知会了声,才转身走了。
倾风屋里的活儿都做完了,烧好水让他去洗,自己蹲在门口搓换下的衣服。
倾风不明所以:“不是说,不是刑妖司的人不能进去吗?”
陈冀没理,搬了张小马扎到院子里,坐在倾风对面跟着洗衣服。
“烦死了。”陈冀终于不堪忍受,一甩手上的水渍,说,“你等等,我去同他们讲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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