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第三十五回

用过晚宴后,单雄信邀约众人到后院喝酒叙旧。彼时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清辉虚映,蝉鸣阵阵,让人徒生怅惘和悲凉。后院湖畔有一座小亭,单雄信备下了酒,叔宝、咬金和罗成夫妻一起围坐在桌旁。众人齐聚,自然少不了要谈瓦岗的情况。饮了一会儿酒,单雄信叹了口气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金堤、瓦岗已于日前先后陷落,李密居然不战而降唐,金墉已经彻底地被破了。”众人心里都蓦地一阵黯然,那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居然就这样被毁掉了,实在是不值!原本以为李密再无道,应该还可多坚持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便投降了。一念及此,叔宝叹道:“唉,真没想到如我们所讲,大魏就断送在李密手上。”咬金愤恨难平,自觉当初有眼无珠,看错了李密,很是对不起这帮弟兄,咬牙道:“都怪我。”单冰冰一时不明其意,道:“程大哥,怎么能怪你呢?城池陷落,也是我们走了以后的事情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如果当初不是找李密回来做皇帝,我们兄弟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不会……”咬金说不下去,长叹了一声,蓦然想起一事,道,“哎,对了,李密跑了,那伯当呢?”单雄信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破城的时候只有降将简朴,我想伯当肯定跟李密一起逃走了。”咬金点点头,放下了心来:“嗯,走了也好,被抓就没命了。”罗成微微仰头看着夜空,也叹气道:“唉,想不到大家风云一时,到现在,竟是这般收场。”众人听罗成这样一说,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甘。难道昔日的瓦岗五虎将竟要流落在外,庸庸碌碌过完一生吗?咬金突然问道:“但是我们当初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众人都抬起头望他,皆是心情复杂。咬金在亭内慢慢踱步道,“如果我们不走,瓦岗可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叔宝劝道:“咬金,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许我们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单冰冰附和道:“是啊,程大哥,你也别想太多了。”单雄信看了看大伙儿,露出了一丝微笑:“还好,现在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又聚在一起,我们以后可以重新干一番大事了。”“二哥。”叔宝面带苦涩,“别人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我怕是力有余而心不足。”“为什么这么说?”叔宝黯然摇头道:“我已心灰意冷,不想再踏入纷争。等母亲病好以后,我带她回历城过日子算了。”众人都大为惊讶,单雄信关切道:“叔宝,你为何如此灰心?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叔宝叹息道:“二哥,蓉蓉曾经对我说过,一个太平盛世是需要不断有人流血牺牲才能够得到的。可是我无法回避我所看到的,不断有人为权力而挑起战争,可是到底有谁真正为百姓想过的?!”叔宝义愤填膺,一双直插入鬓的剑眉因激愤而微微扬起,“与其这样的话,我不如做回一个普通百姓,哪怕跟他们死于战乱,我也认了!”众人神情皆微微一黯,是啊,如今这世道,群雄割据,纷争不乱,利益当头,尔虞我诈,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为了天下太平呢?在叔宝等人住在驸马府的日子里,王世充很是殷勤。不仅搜集了名贵药材来给宁氏补身子,又着人画了李蓉蓉的画像,四处派人寻访她的下落,只请叔宝等人安心住在洛阳,静候佳音。叔宝没想到王世充日理万机,竟然还为自己的这些事情操心,又是讶然又是感动,再加上单雄信在一旁劝说,便放下心来,答应在此多留几日。李密和王伯当到达长安,请求归降朝廷。李建成以李密不守降书信诺为由,害怕他生出祸心,坚持处斩李密。李世民却为两人求情,说自古不斩降臣,如果杀了李密,不但难服天下,而且别的反王也会因此有所顾忌,不肯归降。又称赞两人才华横溢,希望能够赐予官职,使二人为大唐效力。李密又当场表明心意,诚心诚意归降大唐,绝无二心。李渊看在以前和李密同朝为官的份上,便赦免了两人。又听取了李世民的建议,将两人收为己用,封李密为邢国公,正欲封王伯当官职时,却遭到王伯当拒绝。王伯当自言已盟誓追随李密,答应从此不再他投。李渊感念他一片忠心,便应允了他的要求。谁知李渊虽封了李密邢国公的官职,却并未赋予他实权,对于李密要去带兵攻打别地的请求更是一口回绝。李密从九五之尊沦为阶下之臣,心里本就十分憋屈,又加上李渊对自己的不信任,便整日无所事事,借酒浇愁,怀念往日。王伯当把李密的情状看在眼里,又是失望又是痛心。一日李密又喝得酩酊大醉,对王伯当痛骂李渊:“我要带兵打四川,他都不许,他怕我反了不成?啊?对,我是想趁机占地为王、东山再起,那怎么样?我只不过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王伯当眼里透着悲伤,只是看着李密轻声劝道:“主公,你别喝了,你醉了。”不料李密猛地一拍桌子,瞪着双眼勃然大怒:“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啊?我不是主公!我是皇上!”李密一脚将凳子踢翻,指着王伯当嘶声大叫:“他李渊凭什么封我?!他敢!我看他是怕我呀,想软禁我!我李密发誓,我一定离开这个鬼地方!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尝够了,尝够了,尝够了!”王伯当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倒是李密对着王伯当大叫大嚷了一通,跌跌撞撞地开门跑了出去。李密迷迷糊糊地在宫中乱闯,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惘然四顾间,透过薄薄的纱窗中,隐隐看见房内一个妙龄女子正在更衣,身形高挑窈窕,很是诱人。李密只觉喉头一股火焰飞蹿,顿时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借着酒劲,便趁人不注意,奔到了门边。闯入宫殿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宫殿门上的牌匾上镌着“月宫阁”三字,却并未细想,猛地就推门闯了进去。更衣的女子听到动静回过身来,见一个陌生男子擅自闯入,不禁花容失色,大叫道:“你是谁啊?你进来干吗?”李密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撑着身子,胡言乱语道:“我是皇上!”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女子见李密疯疯癫癫,更是惊慌,害怕得差点流下泪来,颤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调戏本公主!”李密充耳不闻,满嘴喷着酒气道:“小姑娘,让朕好好地亲亲你!”说罢张开双臂,扔掉酒壶就直扑上来,将女子按倒在雕花床上。女子尖声大叫,一面死命捶着李密一面挣扎,谁知“救命”二字还未叫出,就被李密紧紧捂住了口鼻,登时胸腔窒闷,浑身软弱无力。“别喊,让朕好好地亲亲你。”李密含糊不清的说着,伸头去吻女子的脖颈,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捂紧了女子的口鼻。女子拼力叫喊,却只发出了“呜呜嗯嗯”的声音,挣扎了片刻,紧紧拽着李密衣袖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人也没有了动静。李密惶然地直起身子,却见女子双眼紧闭,脸无血色,伸手去探了一下鼻息,不禁唬得周身一震。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被自己给捂死了。李密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酒意登时醒了大半,自知闯了大祸,爬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就往外头跑。一路奔回自己的宫殿,刚一进门就掩上门绝望道:“伯当,我杀人啦,我杀人啦!”王伯当从李密离开后就一直是这个姿势未动,此时神色木然地望着桌面,仿若没有听见李密的话。李密走到桌边,双手齐齐拍案大叫道:“伯当,我杀人啦!”他颓然地滑倒在椅子上,掩面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王伯当这才开口,声音轻的恍如梦游一般:“怎么回事?”李密趴在桌上哭道:“我刚才,路过月宫阁,看见一个女人,我就进去了……我不是故意杀她的……我只不过是大力了一点点,她怎么就会死了呢?哎哟……”“月宫阁?”王伯当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昭阳公主的官邸吗?”李密蓦然止了哭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难道,我杀的是昭阳公主?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李密锤桌大哭,突然回想起来,怔道:“对了,刚才她说过,‘李密,你竟敢对本宫不敬’……”李密惊恐地抬起头望着王伯当:“伯当,我杀的真是昭阳公主啊,伯当!你说怎么办啊……”王伯当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气血上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水四溅,胸中的失望乃至绝望轰地爆炸开来,只觉得胸闷欲裂,痛不可挡。他猛地掀开抓住他的李密,指着跌倒在地的李密痛喝:“你太让我失望了,竟干出如此下流勾当!枉我尊你为一代明主!”王伯当只觉胸中气血翻腾,眼睛一闭,伸手扶住了门框。李密爬起来紧紧抓住王伯当的袖子,就如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满脸哀求道:“伯当,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他们都不要我了,伯当!你一定要救我啊,伯当!你不要撇下我……”王伯当满心如针扎一般刺痛,大喝一声,猛地挥袖推开李密。李密跌倒在地,又不管不顾地爬上去重新抓住王伯当:“伯当,伯当,他们很快就要派人来杀我。伯当,你要想想办法救我知道吗?”王伯当仰天长长地一声叹息,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胸中的疼痛愈发清晰,疼的他忍不住顺着门框蹲了下来,张口大喘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王伯当到底造了什么孽?本以为可以让自己一展鸿图的明主,原来竟是这般模样么?是自己投错了主?还是自己早就被蒙蔽,却不愿相信,以至于一遍遍地骗了自己,也负了兄弟?李密六神无主地望着王伯当,急声问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可以想办法啊!你说呀!”王伯当极力忍着胸口的疼痛,红着双眼抬头道:“走,马上走。”“走?”李密反应过来,连连道,“好,好,怎么走?伯当,走,咱们走!”李密将王伯当扶起来,两人匆匆逃离了皇宫。这昭阳公主本是李渊的堂妹,此番正欲指给淮南王的世子与之联姻。出事之时,淮南王世子正在大殿之上相侯,李渊派去请公主的人却迟迟不到。等了许久,伺候昭阳公主的丫鬟才来慌忙禀报,说昭阳公主已经死在房中,当时好像看见邢国公从公主屋里出来。刘文靖又指出,据卫士所见,曾见邢国公与王伯当一起出宫,神色慌张。李渊听罢大怒,认定是李密所为,否则不会做贼心虚,逃得如此匆忙!李建成逮住机会,神色激动地向李渊道:“父皇,儿臣早就说过李密他留不得,可父皇却听信二弟所言,留他性命。要是当初早杀了他,昭阳姑姑也不至于遭此毒手啊!”李世民听闻消息以来满心震惊,一直沉吟未语,此刻才凝重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可以乱下判断呢?”“这事再

清楚不过了,一定是他!杀了姑姑又想逃跑!”李建成紧紧盯着李世民,丝毫不让。李世民满腹疑窦,转身向李渊道:“父皇,儿臣请命,亲自去捉拿李密。现在时日已晚,城门已关,谅他也走不了多远!等抓到李密再审不迟。”李渊眉目间隐含怒气,喝道:“快去,快去把他抓回来,他要是反抗,格杀勿论!”李世民得了令,马上带兵向李密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过不多时,便发现了二人的踪迹,士兵们紧追不舍,将二人逼至了长官山,面临断崖绝壁,终于无路可逃。众兵将李密和王伯当层层围在了断崖边,举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叫二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袭白衣的李世民手握长剑,从一干士兵中缓步而出,温润如玉的脸庞在凌晨的天色中显得有些清冷。他向满脸惊惶地李密喝道:“李密,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还不随我回去受审!”李密连连大叫道:“不,我不回去!杀了公主,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果然是你杀了公主!”李世民心里一冷,沉默片刻道,“看来,你是死罪难逃。伯当,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只要你及时醒悟,跟随我一块回去的话,我就担保你没事,不会像李密一样受审。”王伯当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神色间颇有了些认命的意思,朗声道:“我王伯当不愿一生做背叛之人,背负叛徒之名。我已离弃瓦岗的兄弟,此为不义;如今你叫我背叛李密,此为不忠,我不愿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世民,请你代我向皇上求情,放我主公,我王伯当愿意替他受死。”李密颇为动容的望向王伯当,嘴唇翕动,眼圈瞬间一红。李世民内心震动,面有不忍之色,道:“伯当,你忠心可嘉,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愚忠!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这个人接受你顶罪的话,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卖命!你听我一言,回头是岸!”王伯当竟淡淡笑了,自嘲道:“我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秦王殿下所言甚是,可惜在下执迷不悟,醒之晚矣……”李世民深深地看向王伯当,面色一分分冷了下来,王伯当和李密也全神戒备地望着李世民,双方久久地对峙。此时此刻,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众兵慢慢拉紧弓弦的声音。李世民握剑的手紧了紧,道:“现在不晚,伯当,请你三思。”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大声喊了声:“放箭!放箭!”李世民大惊,喊道:“不要放箭!”却已经来不及了。箭如雨下的瞬间,王伯当猛地拔出剑冲进了箭雨中,双手挥舞,将李密护在了身后。然而,两臂终不敌万箭,支撑了片刻,李密和王伯当先后中箭,万箭穿心,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衫。李世民满心遗憾和凄凉地看着王伯当慢慢倒在脚边,扼腕叹道:“可惜,枉你一世英雄,可到头来还是白白丢了性命。”又大声向众兵命令道:“传令!厚葬王伯当!带李密尸首回去见父皇!”李渊见到李密尸首,恨李密无良,下令悬尸于城门口示众,并列明了罪状。恰巧徐茂公和史大奈云游至长安,见到李密尸首,不禁大惊下马,向李密尸首跪倒大放悲声。被守城将士听见,便将两人一同拘押带至殿前审问。两人跪在大殿中时,眼圈还是红红的。李渊怒从心生,喝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李密跪拜!”徐茂公面色沉痛道:“皇上,故主身亡,跪哭乃人之常情。”“他杀死了朕的昭阳公主,死有余辜!”李渊余怒未消,大喝道,“来人哪,拉出去斩了!”“父皇!此二人万万杀不得!”李世民出列求情,急道,“徐茂公人称赛诸葛,精通行军布阵之道,是个难得的人才。而史大奈也是难得的将才。望父皇批准,让二人加入儿臣旗下,继续为大唐效力。父皇,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个人恩怨应该抛诸脑后,望父皇三思啊!”李渊心绪稍稍平了平,点头道:“难得你有一片惜才之心啊!好吧,他们就归你旗下,听你调遣。”李世民登时大喜,连忙躬身谢恩。徐茂公二人又谢过了李渊和李世民,感念李世民四明山的恩德仁义,发誓誓死效力。李密和王伯当的死讯传到洛阳,叔宝等人既惊且悲,遥设灵坛祭奠,却独独祭拜王伯当一人。叔宝等人在洛阳已经停留了十几天,宁氏的病情微微好转,李蓉蓉仍无下落。王世充三番五次想封众人官职,皆被婉言拒绝。这日晚上,单冰冰倚窗独立,眼神迷离,已经呆站了好久。罗成见状,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见单冰冰仍怔怔不动,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便突然伸手拍了她肩膀一下,笑问道:“发什么呆?”单冰冰蓦然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下罗成,又转回了头去,道:“我在想刚才二哥说的那些话,他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话,怎么听都是凄凉丧气的。”原来刚才单雄信祭拜了王伯当,心情大为低落,向单冰冰吐露了很多心事。以往单雄信做七省绿林会帮主的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兄弟,而今,众兄弟却四散分离,走的走,死的死,就算叔宝等人现在仍在身边,可总有一天也要离开洛阳,离开他。单雄信唏嘘感叹了一回,落寞孤寂地离开了。单冰冰见到兄长的样子,很是心疼,想到今后的分别,便愈发的不舍。罗成本想逗单冰冰玩一下,见她神情黯然,便郑重了神色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你二哥嘛!”“是啊,我只有这个哥哥,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洛阳,孤孤单单的。”单冰冰望了罗成一眼,怅然地坐了下来。罗成跟着蹲了下来,拍着单冰冰的手笑道:“那,你留下来陪他好不好?”单冰冰一震,紧紧盯着罗成道:“那你呢?”“我?”罗成故意停顿一下,仰头笑道,“自然是留下来。现在我已经决定,留下来跟随洛阳王。这样一来的话,单大哥他就不会很孤独了。”单冰冰喜出望外:“真的?那秦大哥他们呢?是跟我们在一起还是要回历城?”罗成沉吟良久,缓缓站起身道:“明天试一下,看能不能说服表哥和程大哥,大家一起留下来,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单冰冰知罗成这样做是为了迁就自己,心里感动,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当单冰冰把两人决定留下的消息告知单雄信时,单雄信十分高兴,第二日便在朝堂上为王世充正式引见了罗成。次日,罗成身穿银亮盔甲、气宇轩昂地走进大殿时,王世充又惊又喜,得知罗成诚心投靠,当即封罗成为一字齐肩王,赏将军府。大喜过后,王世充又深表遗憾,未能招纳叔宝和咬金。罗成便自请愿意一试,请王世充准许自己与二人同住,方便游说叔宝和咬金。当晚,罗成向叔宝和咬金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咬金当即轻拍了一下桌子:“唉,说到底,他是想我们留下。”又拍着叔宝的肩膀很讲义气地道:“叔宝,我听你的,只要你说走我就跟你一起走,你说留下,我就留下!”叔宝沉默了片刻,蹙眉道:“我也不是不想和大家共进退,只是王世充并非为了百姓,他只是一心为王,所以我怕投靠以后,会为了一些事情,做出违心之事。”罗成道:“我也有同感,只是我不想冰冰为了单大哥的事情而太过难过。”咬金了然地点了点头,对罗成的处地深表理解。叔宝又道:“如今我所见到的,只有秦王李世民有平息战乱之想,他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咬金见叔宝说来说去还是没表明观点,急道:“哎,叔宝,现在到底怎样?一句话到底走还是不走?”叔宝长叹了一声:“唉,我不想在洛阳呆太久了,以免增加二哥和表弟的压力。等母亲身体康复以后,我们即刻上路。”咬金犹豫道:“但是想想蓉蓉现在还没找到,你不打探消息了?”叔宝呼吸一阵滞堵,怔怔地低垂着目光道:“天大地大,不能再无限期地等下去了,如果上天注定我们能相会的话,我们必能见面,不用强求。如果蓉蓉一心想躲着我的话,我再掘地三尺也是见不着她的。”咬金看到叔宝怅惘的样子,跟着叹了一声:“唉,那个蓉蓉真是……你这么想念她,她好像一点也不想念你一样。”叔宝心中又是一痛,却听罗成安慰道:“表哥,你别灰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她。”如此谈了一番,罗成也知叔宝无意留在这里了,便不再强求。王世充见罗成自己都拖了这么久才投靠,早觉察出罗成并不是心甘情愿留在洛阳,对于叔宝和咬金便更为担心,怕罗成说服不成,失了这两名大将。更要命的是,如果他们投靠了别人,影响了单雄信和罗成的动摇,那就更得不偿失了。于是,王世充暗中派人监视叔宝和咬金的家人,不许她们离开洛阳。如果两人有什么举动,宁肯杀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投靠了别人,将来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徐茂公和史大奈归李世民旗下不久,李世民便又上奏李渊,请求封徐茂公为平乱军师,史大奈为战前都尉。李渊考虑到当今天下的形势,正是用人之际,便准了李世民的请求,在朝堂上正式宣布了此事,紧接着就问徐茂公道:“徐军师,如今天下群雄割据,战祸连绵,民不聊生,朕欲尽快结束这战乱之局,不知道军师有什么妙计啊?”徐茂公出列道:“陛下,天下称王者如孟海公、窦建德、高谈圣、朱灿、徐元朗、沈法兴、刘武周,虽各自盘踞,但无论国力地势皆是次等,不足为惧。唯王世充坐拥河南,自灭大魏之后势力大增,俨然一方霸主,是我大唐统一最大的障碍。”李渊叹道:“朕也后悔在洛阳放虎归山,还给王世充占了东都,这都怪元吉做事太不周详,留下今日之祸。军师,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补救吗?”徐茂公肃然道:“臣以为,我军应先发制人,集中兵力急渡黄河攻打王世充,占据洛阳,并建洛阳为根据地,再对河南众家反王逐个征讨。另外山东刘武周野心勃勃,他常入侵山西,如果能兵分两路,必给刘武周致命一击。”李渊稍稍放宽了心,笑道:“徐军师,果然言之有理啊!”又问刘文靖道:“刘大人,你觉得如何呢?”刘文靖笑道:“徐军师说得句句有理,微臣十分佩服。”李渊见刘文靖也对徐茂公赞赏有加,心怀大慰,赞道:“世民的眼力果然不错呀,为我招来军师这样的人才。”李世民嘴边浮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李元吉方才被李渊指责做事不够周详,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连同着李建成,一起瞟向李世民,脸色十分难看。李渊又道:“好吧,既然众爱卿都没什么异议,那就按照军师所说的高策起奏!”李元吉脸色一变,正待上前说话,却被李建成伸臂拦下了。李渊向两人望来,道:“建成、元吉,你们二人返回太原招兵买马,太原是朕的家乡,招兵应该不那么难,即日出发,不得有误。世民,我派

你跟徐茂公、史大奈,前去潼关招兵买马,尽量招得瓦岗旧部,如果当日五虎能归我旗下,那我大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李世民笑着接旨,即日便同徐茂公史大奈一起向潼关赶去。李世民仁义的名声在外,潼关的招兵异常顺利,投军者络绎不绝,每天皆排了长长的队伍。李世民带着徐茂公和史大奈视察情况,见到招兵处人山人海,很是高兴,向百姓们朗声道:“各位乡亲,你们来参加大唐的军队,为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效自己一份力量,我李世民在这谢谢大家了。”众人见李世民亲切随和,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纷纷鼓掌大声欢呼。恰巧从金堤跑出来的贾甫顺和樊虎正在此队列中等候招兵,见到李世民身后的徐茂公和史大奈,当真是又惊又喜,当即大叫着跑了过来。史大奈此时也看到了两人,欢喜地高喊着二人的名字迎了上去。徐茂公看着一脸迷惑的李世民笑道:“他们也来了,看来秦王真是人心所向啊!”史大奈迎上了樊贾二人,互道别情,格外兴奋。史大奈又带着二人走到李世民跟前会见了徐茂公。李世民见几人说的高兴,不禁笑道:“军师,还不替我引见引见。”徐茂公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咳,你看我一高兴,什么都顾不得了。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大唐的秦王殿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樊虎、贾甫顺。”两人一同向秦王抱拳,笑道:“久闻秦王大名。其实我们二兄弟早就商量好了,就算找不到徐军师,也要投靠秦王殿下,大干一番事业!”李世民不由眉开眼笑:“今天又有两位英雄要加入我们大唐,真是可喜可贺!来,请进营,为二位接风。”两人随着李世民一同向营中走去,徐茂公特意走在后头,问贾甫顺道:“贾兄啊,你可知叔宝他们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他们,我们又可以欢聚一堂,共创大业了。”樊虎道:“军师,听说王猛在天马阵亡,单二哥又做了王世充的女婿,不知道秦大哥会不会跟单二哥在一起。”“什么?”徐茂公蓦地停住了脚步,神色凝重地皱眉道,“单庄主做了王世充的女婿?”“是啊!”樊虎不解地望向徐茂公。徐茂公心下一沉,喃喃道:“这下麻烦了!”与李世民招兵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建成、李元吉在太原的招兵,虽然挂着大唐的旗号,但每日招兵处却是门可罗雀,十分清冷。负责招兵的士兵闲得发慌,竟然打起盹儿来。一个月之后,两兄弟过来视察,却听闻前来投军的竟连十个人都不到,不禁勃然大怒,大骂下属。李元吉听说李世民在潼关已经招了几万人了,怕再这样下去,到时候不好向李渊交代。苦苦思索,计上心来,便打着李世民的旗号来招兵,果然吸引了源源不断的投军者,不多时便招到了数万新兵。尽管招兵人数多了起来,李建成二人却不懂用人,由此便生出了很多是非曲折。那厢暂且不提,话说在山西太原,有一人名叫尉迟恭,字敬德。生的面如灶君,高大威武。一双虎目,两道粗眉,腮边一排浓须。天生神力,善使钢鞭,有万夫不当之勇。独个住在城外,以打铁为生。尉迟恭的打铁技术虽是上乘,可脾气倔强,打造兵器时常常无视客人的要求,喜欢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来打。不是加长了柄,就是给多加了铁,每次都自作主张改得乱七八糟。偏偏还有一大堆理由,譬如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譬如战场上有杀伤力等等。客人不喜,要求退货,他反骂客人没有眼光,不是英雄好汉,不配用他的兵器。如今,这打铁铺里已经积了许多尉迟恭所打的兵器,都是被客人退回来又没人要的,打铁铺老板十分头疼,为了避免落得上街讨饭的下场,宁愿倒贴十贯钱,请尉迟恭另谋高就。尉迟恭倒也爽快,大骂了老板一顿没有眼光后,道一声告辞,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尉迟恭腹中饥饿,便来到面摊上吃面,与面摊老板聊了一会儿,顺便吐吐没有知音的苦水。面摊老板建议尉迟恭去参军,说大唐秦王李世民正在太原招兵,他大仁大义,礼贤下士,若是尉迟恭去了,凭他的天生神力,肯定会立功封官。尉迟恭被说得心动了,当即拍案喝彩,便回打铁铺拿了自己打造的盔甲和双鞭,怀着满腔的热忱,再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打铁铺,踏上了理想之路。这太原招兵处正是李建成李元吉打着李世民旗号招兵的地方,如今不同往日,已经十分热闹了。尉迟恭本怀着做将军的梦想来到了此处,那负责招兵的士兵听闻尉迟恭会打铁,做了一番前无古人的逻辑推理,道是会打铁便会烧火,二话不说便将尉迟恭拨到了伙房。尉迟恭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一面生火一面抱怨:“他***,真是大材小用!当将军的料却让我生火?!早知道还不如不带兵器和盔甲呢!”伙房的一个伙计听到了尉迟恭的抱怨,喝道:“喂,嘀嘀咕咕干什么?生火就生火嘛!看你那个样子黑头黑脑的,像个炭一样,还想学人做将军?让你入营当兵啊,算你走运了!快点做事啊!”尉迟恭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将手中的柴火一扔就霍地站了起来:“狗眼看人低!”那伙计也火了,指着尉迟恭喝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本还想再说两句,却被同伴唤去给将军送饭,临走前撂下话道:“你呀,回来再收拾你,看好火!我不回来,不准吃饭!”尉迟恭此番更是气极,望着那伙计离开的背影骂道:“他***,没想到当兵也要挨饿,要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做饼呢!”然而骂归骂,到得中午,尉迟恭肚子饿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竟把全伙房七个人的饭食吃了个精光,然后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众人送完饭回来,发现碗中一粒米都没留下,不禁大怒,不仅要扣尉迟恭接下来几天的粮食,还要上前来绑尉迟恭。尉迟恭见状拍案而起,怒喝道:“你们什么规矩啊?什么破军营啊?!老子不干了!”说罢便冲上前去,挥动着一双虎拳,瞬间将一干人等撂翻在地。那责骂尉迟恭的伙计尝到了苦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尉迟恭取了包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尉迟恭一路走出,见到一根挑了“西府秦王”旗帜的旗杆,登时心中大怒,猛地伸脚朝那旗杆上一踹,旗杆剧烈颤动,旗帜飘扬着落了下来。尉迟恭伸手接住,瞪着旗帜上的四个大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秦王仁义贤明?全是浪得虚名!不懂得用我这样的人才,骗我当兵,连吃饭都罚,我饶不了你!”狠狠地一把将旗帜掷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营。王世充见罗成劝说不成,心里焦急烦恼,每隔两三天便会托单雄信向叔宝和咬金送些礼物。叔宝知这是王世充笼络自己的手段,但碍着单雄信的面子,只得无奈地收下。一日,单雄信把礼物送到了叔宝房中,叔宝道了谢,请单雄信坐下喝茶。单雄信知叔宝心思,坐下道:“其实你也不必谢我,都是大王的一片心意。”又问道:“叔宝,伯母近日的身体可好?”叔宝笑道:“多谢二哥这么忙还惦记着,我娘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们想抓紧时间赶快离开洛阳,所以还请二哥代我们向大王辞行。”单雄信苦笑了一下,虽知叔宝几人早晚必走,但总想多留他们几日,斟酌着话语道:“叔宝,以二哥的意思,伯母年迈,咬金的孩子还小,不如在洛阳多住一些日子,至于离开之事,以后再说,行吗?”叔宝看到单雄信恳切的目光,心里一软,不知如何拒绝,就听见咬金大叫着走进来道:“没天理啊没天理!”咬金见单雄信也在这,道:“二哥你在这就对了!我倒要问一下,究竟我和叔宝到这里,是做贵客呢还是做囚犯的?”单雄信不明所以,和叔宝对视一眼,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当然是我的贵客,怎么是囚犯呢?”“贵客对吧?”咬金一指单雄信,瞪大了双眼道,“那为什么我上街有人跟踪我,我连想出城都不行啊!”“什么?!”叔宝双眉耸动,脸色立变,疑惑地向单雄信望去。单雄信也是大惑不解,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咬金没好气地给自己倒茶喝,耷拉着眼皮道:“我也不知。”然而不过一瞬,叔宝和单雄信已经心里明白,这定是王世充为防止他们逃出洛阳,派人在暗中监视。想明白之后,单雄信又惊又愧,虽然自己也希望叔宝等人留下,却并不愿用这种方法。单雄信在王世充府中等了一下午,终于把王世充给等了回来。王世充老早就听说单雄信有事要找他,一进门便道:“什么事啊?”单雄信语气有些硬,眉目微含怒气,“你是不是派人跟踪监视叔宝等人?你这样做怎么叫我在兄弟面前抬起头?”王世充淡淡命单雄信坐下,道:“贤婿啊,何必生气?我只是派了几个人保护他们,怎么能说是监视呢?”单雄信听王世充此时还不愿对自己开诚布公,极力平静着心神道:“父王,我知道您不愿白白放过这些人才,一直想招募叔宝等人,可这种事情怎么能强人所难呢?再加以监视只会适得其反哪!再说,叔宝回历城只是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他并不是想投奔别国与我们为敌,您何苦这么强迫留下他们呢?”王世充轻轻皱眉道:“那他回历城和留在洛阳这也没有多大区别。哎,你不是也挺希望他们几个留在洛阳吗?”单雄信道:“我一直想他们留下来,可这种事情我不愿为此而跟他们伤了兄弟之情。”王世充叹了一口气:“唉,朕倒不求秦叔宝他们为我所用,只要在我发兵攻打唐朝之前,不让他们离城半步。”单雄信再也忍不住地拍案而起:“你这样不是要把他们软禁起来吗?!”王世充也加强了语气:“他们在城里来去自由嘛!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出城而已!”“那他们如果一定要出城呢?”“既然是这样,朕又有什么办法?”王世充双手一摊,对单雄信的态度很是不满,问道,“哎,朕问你,一面是对君之忠、对妻之爱,一面是兄弟之义,如果让你抉择,你会怎么选?”单雄信哑口无言,面色颇带了些悲痛。处在这两难的境地,选择了任何一方都是对另一方的不忠不义,叫人端端地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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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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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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