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当他们绕出林地,视野变的开阔的时候,苏沙也从紧张中走了出来,他开始好奇——山的后边是什么呢?这里的山全是土质的,山顶圆圆的像扣过来的大铁锅,并不能给人带来高深莫测的威严,苏沙等不及武达便自顾自的向着最高处爬去,当他爬上山顶那片相对平坦的区域时,已经把两位哥哥和牛落开了一大段路,他不觉得累,在苏沙看来累只不过是大人们缺少兴致时应付小孩子的借口,就像没有水的暖瓶,前一秒还在呜呜的哼唧,一旦开始注水马上就呵呵呵的笑出声,热情膨胀到连木塞也塞不住。苏沙的体力早已超过了翻越这座山所需要的,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山的后边有什么?但绝不是一段小路后边连着另一座小山,那样的话他就会忍不住去想——下一座山的后边也许会不一样呢?
哥哥们把牛赶到了经常放牧的地方,便在附近找了个土坎坐下来休息,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苏沙对他们的聊天内容并不上心,觉得那些事儿距离自己还很遥远,他拉着武达跑来跑去,对着树林呼喊跳跃,宣泄眼前兴奋的同时也驱赶着自己长期以来的压抑。不知道是兴奋烤化了压抑,还是压抑拐跑了兴奋,或许只有压抑可以长住心头,兴奋却总是短命易逝,释放完全之后,苏沙多少有些空虚,东张西望的寻找起更有意思的东西,但现实总不会比没有依据的想象更好。眼前除了几条看不到底的山沟和更远处无数的小山供人想象之外真的乏善可陈。
苏沙返回到哥哥们的身边打听起小沟和山后边的事,哥哥们显然知道的并不太多,只是拿从大人们哪里听来的话搪塞着,也许哥哥们小的时候并没有机会被人带到这里,而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接受大人们的说辞,失去了孩子本该有的好奇心,哥哥们从苏沙低垂的眼帘中觉察到了他对自己所给答案的失望,于是他们就给苏沙和武达出了一道难题——谁能够站在这里从山脚下数量众多的院墙当中找到自己的家?
自从苏沙登上山顶以来,他只是不经意的远眺过几眼,以前他总是对这座大山充满了好奇和各种各样的想象,而对自己已经熟知各个角落的家早就丧失了兴趣和关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的心里是充满不屑的,而当他开始举目远眺时,曾经熟悉的一切立刻变成密密麻麻的一片,抬眼能看到的是左手侧的南河,顺着南河往上是一块碧绿的水坝,二者连在一起就像是一根绿豆芽儿横躺在村子的最南边,村子中间有条宽阔的土路,与各家门前的小路辗转相连,一圈圈的院落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树林与麦田,远远望去整个村子就像是一大串连枝带叶的葡萄。苏沙的目光在葡萄上跳跃,在葡萄缝里穿梭,可无论他怎么忙活却总是摸不着自家的门儿!
纷乱和曲折是孩子的梦魇,他们总会不切实际的希望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能在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到达自己向往的乐园,否则哭闹和破坏便成为了他们的选择。苏沙对着村子胡乱的拳打脚踢完之后,抬头看着两位哥哥,哥哥们看着苏沙仰视的眼神便不再为难他,问苏沙一眼就能分辨的是什么?苏沙脱口而出:“南河!”,他们又让苏沙在南河的右边不远处找一个最显眼的东西,苏沙很快便看到了一家红色的大门,没等哥哥们开口,苏沙便补充到:“是你们家的大门”,哥哥用赞许的语气大声说了句:“对!”,紧接着又鼓励到:“再找”,苏沙没过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家院子里的大杨树,
那是周围最高、树冠最大的一棵树!哥哥们不再说话,自顾自的聊他们自己的事,那天下午,苏沙和武达一起找出了许多村子里他们所熟悉的地方。
东山并没有多少让苏沙感到新奇的地方,但从心底向外渗出的那种松快让苏沙很满足,就像看着妈妈盛给自己的饭碗里夹杂着自己讨厌的土豆时,吃饭就变成了如何躲避土豆的骚扰,而当爸爸把所有的土豆都挑走后,之前同样的面条仿佛被重新烹调了一番,变得美味可口起来!东山虽然还矗立在哪里,但在苏沙的心里它已经不是之前的滋味。下山后,苏沙飞快地跑回家,得意的向妈妈讲述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妈妈听说是跟着两位哥哥,也就没有责备苏沙,这一点苏沙早就预料到了,可妈妈听完之后反应却很平静,一句夸赞的话也没说,让苏沙很是失望。他不明白,妈妈口中充满危险,三番五次叮嘱自己要远离的地方终于被自己翻越了,而她的表现却如此乏味。
见过了“世面”的苏沙和武达,玩小灶的热情凉了许多,没过两天干脆就想不起来玩小灶了,开始试探着独自去爬东山,起初他们两个只是小心谨慎的爬到树林的边缘地带便不敢深入。几天过后,熟悉淡漠了敬畏,好奇拓展着界限。他们逐渐开始在茂密的树林里嬉戏打闹,玩起了捉迷藏。
有一天,苏沙在树林里找了好久都没有发现武达,他开始哭喊,但听不见任何武达的回应,他便意识到是自己迷路了,开始拼命的在树林里乱跑,在乱突乱撞中爬上了山顶,这里树木稀少,他可以看见山下的村庄,然后开始找大杨树,顺着大杨树他看见了武达家的大红铁门,随后向正对着大红铁门的方向移动,当他能看清林子里上山的一段小路时,才心安了许多。他知道顺着那条路就能回到家,继续走了没多远,终于看见了还在林子里穿梭的武达,苏沙边喊边招手,引导着武达爬上了山顶,这回他们可不敢再穿越树林了,而是顺着山顶一直走到了放牛的地方,再从放牛的地方顺着小路下山,一路上他们总结着应付迷路时的对策。这片树林并不算太大,不管向上,向下,还是顺着梯田一样的台阶往前,往回走,都能走出林子,出了林子能看见山下村庄的时候,先找到武达家的大门,在武达家大红铁门的正对面,就能找到回家的小路。
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东山就成了他俩每天必去的游乐场,他们一起翻越了很多个山头,也终于印证了哥哥们的说法:“山的后面还是山。”但也有哥哥们不知道的发现,他们找到了一处簸箕形的山谷,谷底的一侧有一眼山泉,泉眼周围被人掏挖出脸盆大小、深浅的一个坑,满满一盆清水顺着盆沿上的一道缺口向外缓缓流淌,坑底有四五处渗水孔轻轻柔柔的向外吐水,生怕搅扰了平静的泉面似的!渗水孔的四周被细小的泥沙堆起了几个小鼓包,就像是要下雨的时候蚂蚁加固过的巢穴口。几米外泉水流过的地方长满了一大片吊芙蓉,泉水在茂密的叶片底下边跳跃边清唱。偶尔也会在绿叶从中露出半边脸,紧接着又不知道钻到了哪里。整个山谷里盛满了清凉与宁静,飞来喝水的小鸟在苏沙和武达的惊扰下,落在远处两侧的崖壁上谈论、唠叨着什么,莽撞的喜鹊蒙着头一心想要降落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又急急忙忙的升起,将这里的幽静瞬间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哥哥们所说的东山南侧被称为塌山的地方其实并没有“真”死人,除了四面残存的像家里院墙一样的城堡外,什么也没有,而这里却让很多孩子都谈虎色变。
一天傍晚,苏沙和武达着急回家,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误入了这块大人们口中的禁地,当时他们从一处土崖上滑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传言中让人恐怖的“塌山”,崖壁上镶嵌着一层将近一米厚的白骨——很多年之后苏沙才从姥爷口中得知,这里曾经是西夏和北宋的一处古战场,在“造田运动”中才被挖的裸露了出来。那时候的姥爷已经显得有些老迈,当苏沙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的历史故事时,他总是讲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到了最后常常会重复着一句自己对世事的认知——世上的事不过是尖子(聪明人)骗傻子,历史也不过是掐草尖儿的伎俩,视苦难为精彩,以个例为绝伦,诧异惑俗、标新立异者的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