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番外一
番外1
早春时节,岛城气温已有二十来度,这里几乎没有冬天。
陈三春一大早就去了海边集市,给他家那糟老头子买酒。大前年他在孤儿院被陈老头收养,明面上说是养老送终。
老头年轻时候还是个书生,会画画写字,还能教私塾课堂,娶了个美貌妻子也算是人生赢家,后来生了个儿子早夭,就开始喝酒打牌,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
最终孑然一身。
陈三春被收养时已经十来岁,跟着院长每天读报认识几个大字,平时调皮是孤儿院的孩子王。不知道为什么陈老头第一眼就相中了他,看着院长数钱的样子,他心里毫无波动。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陈老头喝高了。
跟着陈老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能吃饱穿暖还有自己的房间,虽然破破烂烂好歹也是单间,陈老头从来不在吃穿上刻薄他,自己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虽然没让他小学毕业之后继续上学,但平时会教他读报纸,还有就是学画画。陈老头的画十里八乡的有些名气,陈三春跟着画了两年,也不用心,只是能画个猫狗的程度。
以上仅限于陈老头清醒的时候。
坏处是陈老头爱喝酒,清醒的时候不太多。喝多就就打人,有时候用棍子有时候用竹条,反正什么顺手就用什么,陈三春一开始还忍得住,打狠了就跑,老头在后面边骂边追,直到追到没有力气。
这不家里没酒了,一大早陈老头就使唤陈三春去集市买酒,给了好几块钱,说是昨天给村长家描画赚的。
陈老头目光浮散地又回屋里躺下了,陈三春把钱往口袋里一塞就出了门。
去海边集市不过四五里路,自行车是不可能有的,他人小但力气不小,背着个麻袋就一路小跑到了集市,手中攥着陈老头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要买的东西,除了酒还买了些日用品和食品。
刚转了一圈就在一个卖进口糖的摊子迈不开步子。
那糖果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散发出诱人的水果味。
陈三春吞了吞口水,站着没动。陈老头的钱不能乱花,要不会挨打。可他挡不住那诱惑,犹犹豫豫买了小半包,剥了一颗放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浸润开来。
隔壁三癞子跟着他爹也来赶集,看见陈三春吃水果糖,在旁边不停地流口水。
他爹是个村里卖鱼的,春天收获不好,日子过得紧巴巴,家里三四个孩子要养,自然不会有闲钱给他买。
“哥,好吃不?”三癞子允着食指眼巴巴地望着陈三春。
陈三春没答话,狠狠瞪了三癞子一眼。平时村子的孩子不和他玩,指着他的鼻子骂‘杂|种’‘狗东西’。他经常会想,他是活得就像条狗,但这些人模狗样的,连狗都不如。
陈三春没搭理三癞子,转头就去了其他摊位,该买的都要买齐,陈老头清醒的时候可不好糊弄。
陈三春眼珠子转了转,平时他想贪点钱就会往酒里掺水。今天差得有点多,只够打一壶。他掂了掂手中的两个壶,如果只买一壶,钱就省下来了,但味太淡陈老头肯定能吃出味来。
他左思右想,人说童子尿和酒味道像,味大还冲,而且补。自己十岁,妥妥的童子。他寻思着很符合陈老头的重口味,还顺便滋补了身子,一举多得。
第一壶打了大半壶,掺了些水,尿了些进去。
第二壶打了小半壶,多加尿加水。
陈老头没有节制,喝了一壶还会要喝第二壶,只要先喝了第一壶,等半醉了,第二壶就喝不出来了。
陈三春不由得意起来,他这机灵的脑袋瓜子,在孤儿院从大到小就是,也是他一直都领养不出去的主要原因。
陈三春就这样屁颠屁颠的回去了,特意把第一壶酒放在最外面,第二壶上面还用颜料做了个标记。
结果晚上就出事了。
陈老头的大侄子家里杀了猪,晚上带了一点猪肉和猪下水过来串门。
叔侄已经在厅堂吃上了。
陈三春还在后面厨房炒着香喷喷的猪肉,出锅热腾腾的炒肉,忍不住偷吃了两块。又烫又香,陈三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到陈老头满脸通红地高举着鸡毛掸子冲了进来。
“你这个狗东西,往酒里掺了什么?”陈老头舌头有些打结,明显已经喝了不少。
“没什么。”陈三春脸不红心不跳,厨房小陈老头堵着门口,他想找个机会逃跑。
陈老头上前几步,狠狠打在陈三春的手臂上,隔着衣服一阵火辣辣的疼。鸡毛掸子的毛掉了几根,顿时让陈三春有点心疼,做个毽子多好。他顾不得多想,直接往门口冲,迎面撞上了陈老头的侄子。
大侄子四十来岁,但按辈分只算陈三春的平辈。
陈三春下意识叫了声‘哥’。
“叔,有一股子尿骚味。”大侄子明显喝得更多,手上还拿着酒壶,平时媳妇就不准他喝酒,现在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灌,所以他们才喝到第二壶。
陈三春一眼就认出是第二壶,壶身上还有红点标记。
大侄子被撞干脆跌坐在地上,胖乎乎的身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陈三春手忙脚乱准备跨过去,被追上来的陈老头一把揪住。
鸡毛掸子雨点一样落在陈三春身上,打得他扯开喉咙叫。
老房子本来就墙壁薄,陈三春嚎得很大声,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村民。陈三春见人多起来,嚎得更起劲了,可老头完全不手软,接着酒劲抽得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长辈看打得太狠了,毕竟只是个孩子,便上前来劝,被殃及池鱼。
这可不得了,马上惊动了老村长。
不多久,陈老头和陈三春便被带到了祠堂里。
大侄子已经被媳妇揪了回去,他在这场‘棍棒教育’中也挂了彩,脸上还留着一个脚印。
村里出了大事便会由村长主持,去祠堂审是非对错。
陈老头和陈三春跪在祠堂里,村长让村民散了,几留下几个说得起话的老人。
祠堂里灯火通明,十来盏油灯点起。
陈老头抬头便看到老祖宗像,瞬间酒醒了几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陈三春一言不发跪在一边,身上火辣辣的一片,却挺直了腰杆。他心里很明白,他今年还没十三岁,是半大的娃娃,陈村的族规对孩子不是那么严格。
何况他现在满身是伤,明显是个弱者,受害者。只要老老实实认个错,这事就算完结了。一顿鸡毛掸子虽然很痛,但跟水果糖比起来也算值了。陈三春又回味起那水果糖,橙色是橘子味,紫色的葡萄味,粉色的听说是草莓味,虽然他没吃过草莓。
“陈老三,你知道你错了吗?”村长正在训话,陈老头哆哆嗦嗦。
“酗酒,打孩子。”另外一个老人点点头。
村长又说道:“陈三春虽然是你收养的,但他既然进了我们村子,姓了陈,我们就不能不管。”
陈老头连连点头,瞬间没了人打人的气势。
陈三春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是村子里的人,村民就没把他当村里人,小孩平时都不和他玩,还戳着鼻子骂‘狗东西’‘杂|种’,过节祭祖红白喜事从来不准他上小孩那边的席。
村长:“子不教父之过,陈老三,你为什么要打人?”几个老人窃窃私语,其实陈老头打陈三春全村人都知道,只不过‘别家的事’不想管。
陈老头满头大汗,道:“这小崽子往我酒里放东西。”
村长又问陈三春:“你承认吗?”
陈三春想了想,觉得说谎行不通,还不如老实交代了。于是低声道:“老爹总是喝酒,我就往里面撒了包尿。”
祠堂瞬间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楞住。
帘子后面传来‘噗呲’一声。
陈三春闻声望去,只见一张小脸露出半边。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乌溜溜的大眼睛半弯着,皮肤比老头珍藏的玉石还白润,那小嘴比画得最好的樱桃还可爱。
陈三春想起了西洋画里的洋娃娃,又觉得不太对,洋娃娃哪有这个小娃娃好看,顿时水果糖也不香了。
陈三春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玉雕粉啄的娃娃就被一个少年拉进帘子里。
“陈清,你怎么没看好弟弟?”村长有些严厉。
少年大大方方站出来,将弟弟藏在身后。
陈清今年十六岁,长得高大,正在省城里读书,是个爱弟狂魔。放假回来便一直带着弟弟陈宣,听到祠堂有动静拗不过陈宣的央求,便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看热闹。
“是我带宣宣来的,”陈清直接承认错误,极其护弟。
让陈三春心中有些不爽,有钱少爷,生活优渥,还有漂亮的弟弟。
村长知道陈清的脾气,只是挥挥手,让陈清带着陈宣进后面的里屋去。
目光落在伤痕累累的陈三春身上,叫住陈清:“把这个孩子带到后面去,让水姨帮忙处理一下伤口。”
陈三春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上的伤也不痛了,踩着轻浮的步子跟在陈清和陈宣后面。
月光穿过天窗撒到八仙走廊上,陈宣牵着陈清的手时不时回头偷偷看他,小脸上洋溢着笑容,让陈三春跟吃了蜜糖一样。
到了后院。
一个中年女人将陈三春带到了厅堂里,衣服一脱,伤口看起来青红交错,密密麻麻,非常恐怖,其实都是皮外伤。
陈清去里屋拿来了药箱。陈宣则坐在旁边捧着小脸眨巴着大眼睛。他第一次看到有同龄人被打得这么惨,平时父亲也会教育哥哥和堂哥他们,但顶多就拿尺打打手板心。要是他犯了错,哥哥还会护着他,代他挨板子。
水姨打开药酒,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陈三春浑然不觉,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宣。碰到伤口处有些刺激,也只是皱皱眉。
陈宣特别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不疼吗?”
陈三春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不痛的。”陈宣的眼神里顿时多了一丝崇拜。
不多会,村长回来了。祠堂那边教育了陈老头,把人放了回去。
而陈三春留在祖屋里上药,原本是想直接叫人送回去,但看到陈三春满身伤痕,有些同情,毕竟陈三春和自己两个儿子年纪差不多,最后决定将人留一晚。
他交待了陈清几句便回屋里去了。
陈三春上完药,陈清将陈三春领到厢房那边,又送了一身自己以前的旧衣裳。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陈宣,柔声道:“我们一会回屋去,我给你讲书。”
“等一下。”陈三春追了出来,扶着门框大声道:“谢谢。”
陈三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给陈清道谢,他恨不得陈清立刻消失,拉着陈宣手的人是自己,讲故事的人是自己。
陈三春中气十足说道:“我叫陈三春。”
陈清点点头,这人看上去邋遢,但还算是礼貌。回答:“我叫陈清。”
陈三春目光落到陈宣身上。陈清继续道:“这是我弟弟陈宣。”
接下来几日,陈三春在陈家祖宅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差点忘了还有陈老头这个爹。
好吃好喝不用洗衣服做饭,还有人帮忙上药。
陈三春嘴巴甜,表现得十分乖巧,马上就取得了祖宅里佣人们的信任,大部分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完全忘记了他在酒里撒尿这么回事。
和陈家兄弟也马上混熟。
陈清是个冷面,寄住在陈清家的堂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至于陈宣,看着粉嫩,其实已经十二岁,身体不好常年不出门。
陈宣一声‘三春哥哥’简直甜到了陈三春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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