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夏天,让人不快的事物都会变得很长。亮黄色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洒在目光所及的各个角落,把炽热留在这片土地;树下,蝉鸣绵长而刺耳,它与我共同栖息在难得的荫凉处。
它很聪明,我想,因为它选择躲避热光的地点与我一致,但它同时也是愚蠢的,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应该蛰伏,以我的意志为尊,而非高调的鸣叫。
这样一来,别人如何分辨出此地的主人。
我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斧子。
现在我的选项多了。我可以给它机会,表示自己有一把斧子,随时可以把树砍倒,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就听我的;我也可以直接到树下,用斧子劈砍树木,如此行事,想必蒙昧胆小的蝉儿会受不住惊吓,呼得逃到树荫旁的灌木丛中吧。
无需犹豫,我提起斧子,大步走向巨大的树木。挑战我的威严,后果就该如此。
接近树身时,我的脚步因怜悯停下。树上的虫豸并不只有这只大胆的蝉儿,若因一只小小的存在,让众多生灵无处可归,则是我的愚昧。
但对挑衅者的警告与恐吓是必要的,我高高举起斧子,掷出地瞬间,刺眼的热光通过斧刃的反射,灼伤了我的眼睛。
飞斧撞在树身,让树叶簌簌颤抖,落下一两片泛黄的叶片。斧子落下,却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它直直的坠入了土地当中消失不见。
我必须把斧子找回来,不顾依旧刺痛的双眼,靠着模糊的视线寻到了记忆中斧子消失的地方。
我的下场与斧子一样,坠入了土地当中。我醒悟了,这片树荫,这片灌木,与那只虫儿,不过是捕食者的拟态。现在,我自己跳进了它的牢笼。
竟然是冰洞。据说这种捕食者与一种名为猪笼草的食肉植物相似,通过迷惑猎物让其自投罗网,不过更加高级,不然怎能捕获我呢。
我看到了我的斧子,它的柄朝下,扎进了相对松软的雪层,斧刃上有雪亮的光,在我将要落在上面前,看得清楚。
奇异的是,尽管我无法改变姿势,但也没有感受到痛苦。直到眼前的雪被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染红,我才明白,我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冰洞的反应很青涩,它大抵是第一次捕获像我这样高级的生物吧,它不懂如何处理才是妥当。于是它加大了寒气放出,让洞内的温度再次下降了许多。在它的认知中,这是它最强大的技能,适宜杀死最强大的猎物。
真是愚蠢,我想。低温让血液流出地更加缓慢了,我的死亡因此延长,不仅如此,看不见的小精灵们会拒绝在过于寒冷的地方帮助它分解猎物。它不知道,它做的是自己能做到的最正确、最努力的事,因此它认为这是正确的。
那棵树和那只蝉儿或许不是冰洞拟态出来的,它只是灌木丛。漫长的死亡过程让我的心思发散,反思起被击败的原因。就算把树伐倒,蝉儿也能飞到另一棵树上,它需要的只是树汁,至于是哪棵树,没有区别。
或许它也没有故意挑衅我的威严,嘹亮的鸣叫不过是它的习性,包容性是我应该有的品质。
它所需求的,不过是一点点食物,我却因愤怒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我忍不住为自己叹息。
好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能感觉到寒冷了。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知道,我将要迎来生命的终点,我想我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
冰洞也察觉到了我的不支,兴奋地颤抖了一下。我的身体也因此轻轻翻动,侧躺在冰面上,一根尖锐的硬物刺到了我的脸上。那触感与雪面不一致,我转动眼睛,那硬物竟是一段突出的骨头。
冰面下,封着一层又一层,交错复杂的的骸骨。那是人类的骸骨,冰面下的大地,几乎由此构成。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大脑转不过弯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震惊。
嗡鸣声从我的头顶渐渐传来,我的双耳最后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声音。它落在了我的耳畔,发出了我熟悉的,那令人情不自禁愤怒的鸣叫。
我张开嘴,对它发出怒吼。它的嗡鸣声如雷般盖过了我,把口器贴在了我的头侧。我听到耳朵里面有什么轻轻碎开了,那是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意识弥留之际,我看到冰洞之上,那棵树盖过了天空,树冠直抵穹顶,枝叶散开,挡住了炽热,只有几道光线穿过错综的绿叶,落在剔透的果实上。
于是,我的夏天结束在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