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牛俊德倚靠着收银台,对着玻璃门发呆,像是门边数量不多的塑料模特。

到了正午,阳光就会变得热烈异常,临近立冬也不例外。和被斜射阳光照亮的正方形区域相比,店内显得有些暗。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光亮的东西,对眼睛的伤害很大。

尤其是发着呆一直看。

直到身体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肩膀传来了酸痛的感觉,牛俊德才移开了视线。倒不是他想摧残自己,只是人闲着没事,脑袋又空空的,想不发呆都难。但是为什么喜欢看着亮的地方发呆呢?他也不明白,这大概是趋光性吧?

就像那些朝生暮死的小虫子,不知道有些火光具有毁灭性,一股脑的往光里冲。

不过,人也有趋光性么?牛俊德有限的知识储备无法为他解答,不过要他来说,人是具有趋暗性的,像是鼠妇,被光照到时就会到处乱窜,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又聚集在哪块阴暗的石头下,窃窃私语不知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就像那些房地产商,见不得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冒出来抢走笨蛋的钱。

想到那些可怜的笨蛋,牛俊德不禁忧郁起来,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喜欢发呆。

玻璃门被推开,店门口的正方形光斑变得更浓郁了,灰尘在真实的阳光下颗颗分明,然后被来者动作掀起的风打破静默,疯狂起舞,像是在替代店主欢迎来客。

丛鹿厉坠摘下深紫色兜帽,牛俊德方才认出是谁,他连忙收起那副脑袋空空的痴呆模样,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笑容上前迎接,“这不是恩人先生吗?您是来聊天的,还是......”牛俊德往丛鹿厉坠身后看了一眼另外两人,女的他认识,那个小孩是陌生的,和他们的站位隔的不远不近,衣着朴素。

“来买衣服的?”牛俊德迟疑地问道

“嗯。”丛鹿厉坠随意指了指后面的男孩,“他叫王名,是我的朋友。”

“噢,朋友啊。那大家都是朋友了。”牛俊德不自然地说,“这位王名......小朋友,跟我来这边吧。”

牛俊德本想叫男孩“王名先生”的,毕竟恩人说那是他的朋友,那不就是平辈的意思么?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太大了,估摸着还没他儿子大呢,管一个比自己儿子辈还小的人叫“先生”......牛俊德是叫不出口。所以他只尽可能地用和善平和的语气来招待王名。

王名看了丛鹿厉坠一眼,后者咧开嘴,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这个动作被牛俊德发现了。看到往他这走来的男孩,牛俊德有些想笑,搞什么?行动还要征得老大的同意啊,黑帮?《教父》里黑帮老大的儿子桑提诺就是在没有征得父亲维托·柯里昂的同意,草率的暴露了自己和毒枭索拉索有合作的意愿,结果导致了父亲维托被暗杀。仅仅是一个行为,就有如此严重的后果,黑帮的恐怖和规矩的重要可见一斑。

可他又不是什么毒枭,他只是个小商人,还是依靠了丛鹿厉坠的帮助才能过着现在这样清闲安定的日子。这样无害的人,也需要提防?连这些衣服需不需要收不收钱都不好说呢!

想到这里,牛俊德有点难过。原来这单买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交易这个环节。

牛俊德把王名带到青年服装区,介绍了一遍不同种类的衣物所在的位置,叮嘱了有事可以喊他后,就走到离得远些的衣柜。就像放牛的牧童,任牛在青草地啃食,偶尔抬头看一眼温顺的青牛有没有因为好奇离开那片肥沃的土地,

跑到了视线之外。

王名这才放松下来,拿起衣服的铭牌,仔细对比上面的价格差别。他知道买东西要花钱,用那些五颜六色的纸,上面还有不同的肖像。但他想他是没有钱的,不给钱的买卖不就是抢劫么?丛鹿厉坠是带他来抢劫的?

没办法,既然丛鹿厉坠把他带过来了,就说明他能解决这些问题。王名听说过“借钱”这种行为,可以把别人手上的钱拿过来用,等自己有钱了再还回去,很方便,也很有强盗的感觉。王名想过一会找丛鹿厉坠借点,或是找林月华借点,以后工作有钱了再还回去......要是不愿意的话就承诺多还些,翻个倍什么的。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替将来的自己省一点钱,免得借多了他们不肯。虽说是合作者,但他们之间还没有利益相关呢,不能触碰到他们的心理底线。

林月华看着丛鹿厉坠去找牛俊德不知道做什么,所以转身去青年服装区。可是没看到人。林月华疑惑地打量了一圈,才在接近地面那层货架前看到了没有在挑选衣服,而是在挨个看价格牌子的王名。她靠过去,在王名身边蹲下问道:

“挑好了?”

“还没有。”王名只是偏头看了一眼来者是谁,继续聚精会神地比对。

林月华拿过铭牌后的衣服展开来看,白色底的长袖T恤衫,胸前有个大大的爆炸图案,炸开的颜色很多种,像是礼花炮被拉开;衣服的整个背后都是意义不明的英文,艺术字字体的大大小小字母横竖围绕,看起来像是排版错误的报纸。王名确实是个很诚实的人,她想,这种衣服不适合他,他穿起来很滑稽,这是可以想象到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纯色T恤?卫衣?”

“我不知道。”王名短暂的沉默后说道,“我正在看。”

正在看?你看的分明是价格牌子,哪有半点挑衣服的样子......林月华心想。她看到走到几步外的王名终于拿起了一件版型不错的衣服上的铭牌,暗自赞叹小孩子的成长性就是惊人,短时间内审美就有了巨大突破,但王名只是瞟了一眼就立马放下了,好像那件衣服烫手似的。

若不是知道王名没有读心能力,她都要怀疑他是在和自己作对了。她研究过王名的通行证,上面的信息显示王名是创造系的。林月华跟过去,随意说道:

“刚刚那件不错,不喜欢么?”

“它不适合我。”王名心里紧绷着。刚才一直能够感受到林月华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他身上,准确来说是停在他选的衣服上,难道是进入组织前的什么审查......什么组织还有关于审美方面的审查?推销美容产品的?如果现在真的是审查,他们还愿意借钱吗?这么说来,他在书上看到过,有些奇怪的俱乐部对会员有严格的经济能力要求,如果他们的美容公司是类似的地方,这......这第一关就难过了!

“不必着急下结论,先去试衣间试穿一下吧。”林月华很有信心,她对自己看人和衣服的眼光向来如此自信。虽说看衣服时不总是那么准确。

“好......好......”王名忐忑不安,那件衣服可不便宜,他对比了一下,差不多是这一片最贵的一档了。可眼下审查员逼近发令,退无可退,只能应下了。

在试衣间换衣服的过程中,王名突然想到了个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有经济能力要求,那借钱就只能是假设了。丛鹿厉坠和林月华不像是考虑不到他是个穷光蛋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审查员?那她总看着他的选择做什么?

“还可以,挺合身的。没有疑问的话就这件吧。”林月华把王名带到全身镜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他看着镜子里的林月华说道:

“不合适。”没等林月华有反应,他接着说:“因为这件衣服太贵了,当然便宜的我也买不起。我知道我现在穿得不行。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我想知道,你们能借钱给我吗?”

有太多既无聊、又不明白的问题了!王名心想,与其纠结,不如坦诚的说出来,反正藏着掖着结果都是一样的。

林月华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放心拿吧,这是送给你的一份礼物。这是圆顿的传统,送给新人的一份见面礼,你加入了我的小队,我自然会延续这个传统。”

“先前没有告诉你,是我的疏忽。现在你不用介意,去找你真正喜欢的吧。”

她明白了王名看铭牌的含义,那就是他挑衣服的方式,他那时好时坏的审美观也有了解释。她早该发现的。尽管她对自己说过王名是和他们平等的“合作者”,但她仍会下意识的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

大人看小孩总是流于表面,孩子哭时他们就觉得是饿了,而不是伤心。

“这样啊。谢谢。”王名看着镜子里的人,认真地说,“就这件吧,我也觉得不错。”

丛鹿厉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他开口时,王名才发现他已经到了背后。“虽然这件有些老气了,不过你穿起来倒也算合适。其他的呢?穿上去让我看看。”

王名站在原地没有动,丛鹿厉坠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对镜子里的人笑着说:“这么久就拿了一件?真没办法,我来帮帮你!”

说完转头就俯身在长衣架前横着挪动,像是螃蟹走路。但他看的速度极快,几分钟就在手臂上挂了一叠,外套、衬衣、裤子等,应有尽有,看得林月华直皱眉,过去问道:“时间很多,让他自己找不好吗?”

“刚才多,现在不多了。”丛鹿厉坠把扛着的衣服往收银台一堆,“医生的紧急通知,我们马上要过去他那边。”

“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丛鹿厉坠耸耸肩,招呼牛俊德过来打包,“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一下我们自己吧?我可是订好了玛格丽特法餐厅座位的,他们的脆皮猪肘堪称一绝!还有肉松小贝和招牌披萨......现在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医生的要求是尽快。你肯定会直接赶过去的,对吧?”

“当然。”林月华点点头,“圆顿的命令高于其他。”

“你就是这点没有意思。”丛鹿厉坠和牛俊德一起把衣服堆往一个蛇皮袋里面塞,“人类的寿命只有这么点,却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听从别人的安排上。你本来可以活的更加精彩,却选择当别人的棋子。”

“不要废话了。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丛鹿厉坠。”林月华的声音变冷,“你还处在观察状态,我随时可以向圆顿报告你有刻意的挑拨行为。”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丛鹿厉坠笑眯眯地举起双手,和情绪骤然变化的林月华形成明显对比,好像他只是说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有她在上纲上线。事实上王名就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林月华莫名其妙就生气了,但他也没有傻到去问明显生气的人生气的理由,那是火上浇油,而他没有灭火的方法。

丛鹿厉坠麻利地把蛇皮袋绑好口,抓住口子往背后一甩,动作流利的像抢银行的绑匪,朝王名俩人招手往门边走。林月华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像是夏季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对牛俊德说:“麻烦结账。”

牛俊德看着那包衣服,本来已经麻木了,一声“结账”又把他唤醒。真......真的可以吗!他们之前已经谈好了,这单可以免了,他已经决定把那包衣服当做丢失了,或是被老鼠啃烂了,反正就是没办法出售的残次品,是不可抗力的正常损失。没想到这位林女士这么善解人意。

真是喜出望外!

他激动地看向丛鹿厉坠,后者只是笑了笑。牛俊德搓搓手,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先算一下,您喝杯茶。”

放进袋子里时,为了方便他们已经把吊牌剪下来了,现在倒是省心地计算价格。到牛俊德把账单递过去,才过去了一分钟。他还有些害怕这位好心女士看到上面的数字反悔了,抢先说道:

“为了感谢您的惠顾,我给您打八折,您看怎么样?”

“可以。”林月华递出卡,牛俊德轻飘飘地伸手接过,在机器上划过。直到电脑屏幕上象征了财富的数字迅速发生变化,牛俊德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慢走啊!小心台阶!”牛俊德热情地把他们送到门口,再目送他们上车。看着车消失在路口转弯,他才返回店里。推开玻璃门,有人站在里面。

“他们都走了,对么?”

熟悉的声音,牛俊德面前的人发出了熟悉的声音,深紫色长袍,戴上了兜帽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他毫无疑问就是丛鹿厉坠。牛俊德差点被吓得摔倒在地,瞪大了眼睛,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幻觉。

“亲爱的朋友,回答我的问题。你清楚、明白地看到他们都走了,对吧?”

“对......我看到他们,都走了。”牛俊德冷静了点,但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但你也在车上!你是怎么......”

“嘘——”‘丛鹿厉坠’竖起食指在兜帽前的阴影,阴恻恻地笑着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我得活着,不能就这么去道原。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把看到我这件事忘得干净,就能平平安安的继续当你的穷老板。”

“那么,再见。”

‘丛鹿厉坠’右手按在胸口,微微欠身,旋即碎成了无数个微小颗粒,随风消失。

看到这一幕,牛俊德的状态从惊魂未定变为惊魂,呆站在原地,直到顾客的声音让他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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