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嬴政再来
从赵不息收到赵朴的那封信开始,赵不息就开始扒着手指算日子。
还在河边开了块地准备种棉花,棉花很消耗地力,而且很消耗水源,肯定是不能在种粮的地上种的,可河边就无所谓了,大不了种一年休息两年。
再给地施上双倍的肥,棉花不比麦、稻那样的作物需要良田,棉花只要保证光照充足、水源充足、肥力充足就够了。
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地,整个秦朝的人口才三千万,大片的荒地等着耕种,比起冬天冻死的人数,棉花种植消耗的地力不值一提。
刚刚过去的冬日,怀县冻死了好几个人,这还是赵不息家大业大靠着煤矿,虽说挖出的煤炭数量少,可到底也能给穷人分一点,可即便是这样,大雪的时候依然有破茅草屋被雪压倒,冻死了许多买不起厚衣服和被子的穷黔首。
即便是这样怀县冻死的人在整个河内郡也已经算少的了,整个河内郡这个冬日冻死了五百多个人,河内郡十八个县除怀县之外都有数十人冻死。
而且上年冬天只下了一场大雪,还是比较暖和的冬天了,往年雪多的时候甚至一县之地就能冻死数百人……
怀县冻死的七个人中有一个赵不息还认识他,名叫王树,是个参加过秦赵战争的老士卒,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可好歹活下来了,赵不息年前还带着门客给他送了一袋麦让他过冬,他还笑着告诉赵不息等到明年秋天收获了就还黑石子的这一袋麦。
可最终他也没等到秋天,在春天还没到的时候他就冻死在了睡梦中,身上只盖着一层茅草,赵不息送他的那袋麦还剩下大半袋。他活过了那场灭国之战,却死在了一个默默无名的冬夜里。
赵不息不知道赵朴能带来多少棉花种子,她希望能多一些,在她的广积粮技能下能丰收一年,明年再都种下,希望后年就能拿一部分出来缝棉衣。
在赵不息日复一日的期盼中赵朴终于来了。
嬴政坐着马车,直接从怀县的驰道驶上了黑石的新驰道,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从怀县地界边缘到了黑石。
这次跟着他来的还是蒙毅和宗政……以及上百个侍卫,到了怀县地界后,侍卫轻车熟路地往小树林里一钻开始扎营。
嬴政则坐在马车中,垂着眸子,右手中指上勾着一个布袋,指尖微动,任由布袋绕着他的手指晃荡。
马车中很安静,嬴政不说话另一个人也不敢开口。
宗正坐在嬴政身侧,分明刚刚开春,天气还很寒冷,他却仿佛很热一样坐立不安,时不时抬手用手帕擦擦汗。
他在心里叫苦连天,不是,这怎么还要喊着他啊,朝中宗室中见过陛下小时候的人虽然少,可也不止他一个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掺合这种理不清的麻烦事啊。
“不息母亲的身份还没有查明。”嬴政忽然开口,眼神却并不看宗正,而是继续盯着手中的布袋。
“朕派人去查了,黑石内没有人知道不息亲娘的名字,只知道她姓赵,是个逃难来的孕妇,能识字有一身好武艺,其余的来历之类一概不知。”
宗正沉默不敢说话。咸阳宫内宗卷细致,他才能顺藤摸瓜查到赵国公主这事,出了宫又没有记录,他也不知道那位赵国公主会跑到哪里去啊。
嬴政的眼神更深沉了,语气复杂:“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人知道此人是不是当年逃出去的赵国公主,那就是嬴不息,朕也不知道不息愿不愿意告诉朕她母亲的事情。”
宗正心里腹诽,您这都已经喊上“嬴不息”了,人家的姓都改完了,您心里都有决定还那么非要在意那点证据做什么。
反正就是个公主,您想认就认呗……
马车内又陷入一阵肃穆的平静。
嬴政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在黑石村墙外等着他的熟悉身影。
“赵公!!!”
赵不息欣喜地翻身上马迎了上去,红衣黑马,如同一团飒沓的火焰冲着这边来。
十几息后就冲到了嬴政的马车旁,赵不息狠狠一拉缰绳,玄兔两只前蹄高昂,嘶鸣一声刹住步伐,大红的袍脚在风中缓缓落下。
嬴政眼神复杂的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这是他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看赵不息。
“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嬴政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也只缓缓吐出了这么一句。
赵不息的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她爽朗一笑,得意道:“可不就是长高了,我四个多月长了半尺呢。”
因为身高猛窜脸上原本的婴儿肥也少了很多,脸上的轮廓更明显了一些,只一双眼睛,还是圆滚滚的杏眸,冲谈了五官的凌厉感。
嬴政怎么看怎么觉得赵不息长得像他。
“喏,你要的棉花种子。”嬴政眼神变得有些柔和,将指尖勾着的布袋抛给赵不息。
赵不息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接住了布袋,笑的更快乐了。
“我早就盼着你来啦!”赵不息反手将布袋塞进马身上挂着的袋子中。
这话听着就很舒服了,嬴政瞥了赵不息一眼,淡淡道:“我看你不会盼着我来,是盼着你的棉花来吧。”
赵不息理不直气也壮:“都想,都想。”
这就承认了?嬴政挑眉,他以为赵不息还会再扯几句好话糊弄他呢。
到了黑石,嬴政住的依然是他一直住的那个院子。
嬴政和赵不息挥退了侍卫和随从,二人并肩走在黑石的小路上,田地里的麦苗才刚刚冒头,一条条的小水渠穿插在大块的田地之中。
“水渠挖的不错,黑石的地已经快要赶上关内肥沃了。”嬴政蹲下捏了把地里的泥土,赞赏道。
在从黑石回去之后,嬴政得知了庄稼竟然是能通过人为干涉让其产量越来越多的,就对农家的学问有了兴趣,恶补了几个月后,嬴政现在对农事也有些了解了。
起码看土地肥力和湿润度还是能看出来的。
赵不息得意道:“当然很好了,这可是当初跟着郑国修过郑国渠的墨家大贤和农家大贤一起亲自规划的渠道,保证怀县大部分的土地都能在水渠的灌溉范围之内。”
唯一不稳定的就是供水源黄河了,秦朝时期黄河可不太老实,隔一段时间就要泛滥一次,这也是促成秦朝末期各地民不聊生的原因之一。
不过危害最大的黄河地上河要直到东汉才会形成,现在的黄河虽然不老实,可河水还算清澈,水灾的规模并不大,治理也是能治理的。
嬴政又沉默了,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赵不息母亲一事的时候,赵不息忽然一拍脑门。
“到了该催范公吃饭的时辰了……赵公先等我一下,我得先派人去催促范先生吃饭,要不然他又会沉迷处理公务而忘记吃饭了。”
赵不息说着,对着十几米外跟随他们的一个门客招招手,待他过来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个门客点点头,一溜烟往远处跑去。
想来是去催促那个“范先生”吃饭的。
嬴政沉了脸,半晌没出声,许久后才高傲地略微抬了抬下巴,“那个范先生就是你三顾茅庐请的大才?”
刚刚赶过来要寻找赵不息正好和门客撞上一起折回来的范增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脑门上冒出了一串问号。
三顾茅庐,请的大才?是谁?
嬴政也看到了和方才那个门客一起折返回来的老头,他的眼神高傲的落到了范增身上,下一刻,嬴政视线直勾勾盯在了范增腰间。
那上面挂着一个香囊,寻常的香囊并不足引起嬴政的注意。
可那不是普通的香囊,那个香囊和嬴政今日特意挂在腰上的香囊款式是一模一样的,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还有一点是……
为何这老头腰上的那个香囊要比自己的这个好看那么多?
嬴政看看范增腰上挂着的绣着大气“范”字的香囊,又低头望望自己腰间绣着丑鸭子的香囊,脸更黑了。
逆女!亏他今日来想着来见她特意把这个丑香囊找出来挂上。
于是嬴政看着范增的眼神越发不友好,他淡淡瞥了范增一眼,却并不搭理他,而是对着赵不息扯扯嘴角。
“这便是那位你三顾茅庐请来的范先生?”
赵不息尴尬挠了挠头,看看一头雾水的范增,又看看把不爽写在脸上的赵朴。
“哈哈,好像我是三顾茅庐上门去请来着。”
就是后来没请到,改成强抢了而已。
范增表情复杂的看了眼赵不息,欲言又止。好在他是现在是赵不息最忠心耿耿的门客,听着赵不息的瞎话,范增也维持着微笑。
没错,他就是自家主君三顾茅庐请来的门客。他是当日和自家主君畅谈天下大势之后一拍即合,心甘情愿随赵不息来到黑石的,什么月黑风高深夜绑架,他从没经历过。
嬴政沉默片刻,没说什么,甚至转过了身往一侧走了几步,贴心的给赵不息和范增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赵不息这才扒拉着范增附耳低声询问有什么事。
“陈平写信说武德县的贵族曹氏愿意归顺您,曹氏的族长愿意推举您推荐的人为武德县令。”范增看起来比赵不息更高兴。
这短短数月就又拿下了一个县作为造反发展根据地,这造反效率不比现在还在逃窜连安身之地都没有的项梁高效多了!
赵不息低声道:“曹氏家族这一代族长老迈,下面的子孙都不成器,老族长是位有远见的长者,必然会找势力依附……让他们举荐陈平做武德县令吧。”
二人又轻声聊了几句。
“范公,这几天你就不要总是来找我了,有什么事你自行决定就好。”赵不息压低了声音,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嬴政。
范增会意:“那位就是您在咸阳合作那位贵人吧。气势威严、深不可测,必定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人,此人绝非愿屈居人下之人,却碍于秦朝的户籍制度只能在咸阳做一商贾,实在可惜。”
“若是能将他拉入伙,则我们成大事又多一大才啊。”范增乐呵呵抚摸着胡子道。
赵不息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赵公身在咸阳生为秦人,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范增点头赞同。
待到范增走后,嬴政才缓缓走过来,赵不息以为嬴政又要询问自己“吾与范增孰强”,哄人的草稿都已经打好了。
谁知嬴政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那个香囊,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你别的大才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