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从顾暮迟家里回来,夜色浓黑,父母已经睡下了。

整栋房子安安静静,关门声、走路声清晰可闻,放大了好几倍。

宁酒将客厅、卫生间、卧室的灯通通打开,准备明天上学的书包、文具和作业,然后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边刷牙,目光漫不经意落到镜子。

镜像映出她的面容,她情不自禁看了好几眼。

白色的灯光照到脸颊,肌肤经过水洗,更加明澈发亮。

年纪小的时候,宁酒经常跑出去玩,太阳光照久了,皮肤总是比同龄人黑一度。

现在比小时候白了很多。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

思绪控制不住拉回到与顾暮迟初遇那一日。

那时候两人八岁。

宁酒还是个爱哭的小屁孩。

而顾暮迟最讨厌别人哭,天天摆着张冷脸,跟她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尤其最初相遇时的情景,称得上一场小灾难。

-

八岁的宁酒,还差半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小区住的大多中老年人,孩子也都挺大年纪了。

同龄人少,认识的朋友只有自家亲戚的小孩。

这天,宁酒扎着双马尾辫,在小区楼下的小公园玩滑滑梯。

宁仁永趁调休的假期,抽出时间在旁边照看。

附近零零散散几个眼熟的家长,抱着小孩出来溜达玩耍,嬉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个比她大的女孩骑自行车,经过滑梯旁边,朝着宁酒大声炫耀说这是她爸爸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宁酒羡慕极了,迈着小短腿,二话不说跑到台阶前坐着的宁父边。

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乔母做生意,宁父收入稳定,是松远三院的医生。

宁酒被宠着长大,长这么大,只要喜欢的东西跟大人一提,就能得到满足。

她眼巴巴地看着宁父,央求也给她买一辆。

但是这一回宁父拒绝了。

考虑到她年纪还小,如果以后买了,她偷偷骑自行车不安全。

一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宁酒那圆不溜秋的眼睛登时冒出泪花,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抱住他大腿开始哭。

旁边的家长看热闹的目光,往这边望过来,宁父表情纠结了半天。

宁酒从小机灵,瞄到他这副表情,越哭越大声。

小女孩的泪水像水龙头般往下流,宁父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叹了口气终于松口。

听到想要的回应,宁酒的眼泪比水龙头还灵敏,收放自如。

她抹了抹脸,瞬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玩滑滑梯去了。

宁父:“……”

新买的自行车粉粉嫩嫩,粉色与白色相间,两边带辅助轮,安全系数高。

宁仁永耐心教了几遍,叮嘱不能跑太远。

宁酒点点头,她从小乖巧听话,骑个自行车,居然没跑出二十米开外。

正值午后,小区里人少,宁父打电话跟乔母聊了半小时。

宁酒刚上手,对自行车的掌控能力不太行。

大人聊到兴起没注意的时候,她歪歪扭扭地把控车把,不小心撞倒了从路边走向楼栋口的男孩。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没立刻起身,黑漆漆的眼珠向上抬,盯住始作俑者不放。

看到这一幕,宁酒呈呆滞状。

他的手肘撑住冰凉的水泥地,过了很长时间,见她没任何反应,眉头微微皱起。

顾暮迟小时候不太出门,唇色浅淡,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宁酒没见过比他更白的小孩了,还以为他伤得很严重,不知所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磕磕绊绊说:“对不起。”

他的伤口正在流血。

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弄脏的裤子,全程忽视了宁酒。

宁酒头低下:“你没事吧?”

对顾暮迟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意外,没必要和她多纠缠。

他默不吭声绕过她的身边,往楼梯走。

这段回家的路,必须经过宁酒。

男孩旁边擦肩而过,她拽住他的袖子,“你手擦伤了。”

女孩子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又轻又软。

顾暮迟连看都没看她,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宁酒喊住他。

当没听见,他转眼间跑上楼,留给她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背影。

宁酒眼睁睁看着他消失,没来得及阻止。

跟宁仁永说了这件事,他教育了她几句,见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拉着她的小手,拿上赔礼一层一层敲门,寻找事故的当事人。

碰巧的是,男孩居然就在他对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开的门。

钱奶奶人很好,每回在楼道碰见宁酒,就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大白兔糖递给她吃。

宁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知道撞到的是钱奶奶的外孙,低着一颗小脑袋,心里的内疚更深了。

钱奶奶和宁仁永交涉了一番。

“我带他上医院看看?”宁仁永略带歉意说。

钱奶奶摆摆手:“没事没事,就一点小伤,用碘伏擦一擦,过两天就好了。”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小孩调皮,这点小心意您收下吧。”

“都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不用客气。”

两人站在楼道,来来回回推拉了一番。

……

从他们的对话中,宁酒获得了几个关键信息。

这个男孩叫顾暮迟,刚搬进外公家没几天,所以之前,她从来没遇见过他。

趁大人们聊家常之际,宁酒从衣柜里搜刮出藏了好几天舍不得吃的零食,偷偷跑到隔壁。

进屋前,宁酒敲了敲顾暮迟的房门。

没开。

又敲了敲。

仍旧没开。

陈建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顾暮迟迟迟不开门,气不打一处来。

他绷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地起身。

房门被他毫无顾忌地推开。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关得严严实实,落日的余晖一丝都没照进来,顾暮迟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微微透光的窗帘。

侧着身子,只有一个背影,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臭小子,敲门你听不见?”

“……”

宁酒觉得陈爷爷太凶了,有点让人害怕。

这话听了,他一定很难过。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怀里揣着一堆小零食,把零食放到床上。

“……”

宁酒的声音小而轻,略显稚嫩:“对不起,哥哥的伤口还疼吗?”

顾暮迟不大想搭理她。

但她一直固执地站在房间里,他忍不住从床上坐起身,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别来烦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酒只好走了。

下一次,再见到他是在南远小学,一年级三班。

小学老师特别好说话,让同学们自行组队同桌,再根据身高进行调整。

那时宁酒一眼注意到了顾暮迟,很显眼,坐在最后方的角落。

四周的人成群结队,唯独他格格不入。

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小孩,只有他一个熟脸。

宁酒激动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扬起笑容问:“我可以和你同桌吗?”

他头也没抬:“不可以。”

宁酒:“……”

不仅如此,顾暮迟还主动跟老师要求自己一个人坐。

他的性格孤僻冷漠,别人问一句话,通常等不到他的回复。

日子久了,大家下意识不跟他聊天,将他当做不存在的人。

在班级里,他如同透明,男同学们打闹玩游戏,互相分享食物,有意无意孤立他。

而他似乎完全不在意。

他喜欢独自一个人。

一个人回家。

一个人吃午饭。

一个人完成小组任务。

顾暮迟对待宁酒,态度不算友好,甚至到了讨厌她的程度。

觉得她是不打招呼就闯进自己世界的人,只有满满的排斥。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拒绝自己,宁酒越想和他做朋友。

家附近只有他一个同龄的小孩。

放学的时候,她背着个小书包,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叽叽咕咕响:“以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刚好顺路,有个伴多好啊。”

而他回头,眼珠漆黑,像忍了很久。

“你别跟着我。”

宁酒挠了挠脸颊,理由充分道:“可我们家方向一样呀。”

顾暮迟面无表情:“那你别和我说话。”

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宁酒钉在了原地。

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有些失落。

大家都挺喜欢她。

大人们经常夸她长得好看,朋友们也夸她的零食好吃。

为什么就他讨厌她?

-

宁酒刷完牙,看了一眼时间。

12点40分了。

过去的那些事,现在想起来已经遥远到有些模糊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人与人的关系,成长后的容貌,以及翻天覆地的性格。

宁酒仔细回想,顾暮迟倒没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只是没以前那么冰冷,以前就像猛烈的寒风,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吹跑。

而现在他虽然毒舌了点,至少还愿意搭理人了。

宁酒因为一番回忆,睡意全无。

翻来覆去间,手机定了三个闹钟。

时间缓慢流逝。

房间亮起一盏小台灯,散发淡淡的光辉,她睁着眼睛瞪天花板,唉,没办法,谁让暑假作息不规律。

这下子,很难恢复到上学时期标准的生物钟了。

宁酒从枕头边捞起手机,刷了会朋友圈,连刷三遍,晚上没多少人。

第三遍的时候,刷出了蒋舒喻,她发了个崩溃大哭的表情。

【完了,原来明天开学,我作业还没写!】

宁酒:“……”

她当即给蒋舒喻发消息:【你还没睡?】

蒋舒喻立刻回:【别提了,我才记起开学这档子事。】

宁酒:【……】

蒋舒喻:【我现在赶作业呢。】

宁酒:【来得及吗?】

蒋舒喻又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恐怕来不及……】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大好,但宁酒不希望朋友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犹豫了一下,主动说:【要不要我的借你抄?】

蒋舒喻眼里放光:【你不困吗?】

睡意有一点起来了,但不算特别浓重。

宁酒想了想,回:【还不困。】

蒋舒喻激动半天:【呜呜久久太好了!我爱你。】

宁酒抿唇笑了笑。

从床上爬起来,摁亮大灯,先给作业本一页又一页拍照。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安静的屋内,响起咔嚓咔嚓接连不断的拍照声。

等全部发送成功,时间已到1点半。

困意早已席卷而来,宁酒眼皮打架,强撑着打字:【我先睡了。】

蒋舒喻:【明天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哦。】

两人初中同学,早就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

高中虽然不同班,但经常中午约好吃饭,然后去学校的操场闲逛散步。

新学期,延续了原来的习惯。

宁酒努力提起精神,敲出一个字:【好。】

指腹点开图片,随手又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用来作为结束语。

-

清晨小区里的麻雀啾啾啼鸣,下了一夜雨的世界,经过锐化后的色泽,显得过分鲜明澄澈。

昨晚拍照拍到1点半,宁酒睡意昏沉,身体沉重。

感觉刚闭眼,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醒。

脑袋后侧疼,嗓子也不舒服,胸口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

她有点懵,恍恍惚惚听到乔晓霞的大嗓门喊:“快醒醒,叫你好几回了,暮迟在楼下等你。”

脑子里警报声迅速响起,她清了清嗓子:“马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起床洗漱,拿了块面包塞进嘴里,这一天的早晨焦急紧迫。

宁酒背着书包,蹬蹬蹬跑下楼。

楼洞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他背对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转过身。

校服领口微微敞开,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站得像一棵松树笔直笔直,清晨的阳光特别明亮,像在他身上渡了一层光,尤其五官照得清晰利落。

将近两个月没看他穿校服了,宁酒还挺不习惯,脚步越走越慢。

顾暮迟睨了她一眼,催促道:“快点。”

“嗯嗯。”她回过神,立即往公交车的方向跑。

一大段路,旁边的人不见踪影。

顾暮迟跑步比她快,常常在体育课一千米测试得第一名。

居然还没追上来。

她回头一看,他还在楼栋口不远的位置。

闲庭散步般,不紧不慢。

宁酒:“……”

她用眼神示意他跑过来,他像没看到,用平时走路的速度,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

每走一步,宁酒的眼皮就跟着狂跳一下。

她鼓了下脸颊,又回头跑过去,额头渗出点汗,气喘吁吁,“你让我快点,自己走得那么慢。”

顾暮迟单手背书包,挑起眉毛说:“反正都要迟到了,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你还挺……

宁酒特别想冲着他来一句,服了你,这什么歪理?

但她知道自己怼不过他。

是她起床迟了,是她没理。

她默默把那些话咽进肚子里,干脆利落拽着他手腕。

风吹起他的衣摆,顾暮迟边跑边笑:“再加把劲,没吃早饭?”

宁酒气得回头瞪他,想把书包砸他脸上。

他笑得愈发厉害:“乌龟比你爬得快多了。”

宁酒憋出一句:“那你在我后面,你比乌龟还慢。”

顾暮迟不以为意地反驳:“幼稚鬼。”

“……”

什么理都被你占了。

-

等赶到路边车站,运气不好,15路公交车刚开走。

宁酒看了看手表,时间确实来不及了。

她对着智能显示屏数了数,剩下一班车大概需要20分钟到30分钟。

再加上坐车的时间……

能不能赶上第一节课都不好说了。

松远一中开学第一天就上课,现在大概率分发完新学期课本了。

宁酒跺跺脚,发丝贴在鬓角,她喘着气,抱歉说:“我应该早一点的。”

顾暮迟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因为赶时间,她没扎头发。

头发又软又细,撩过她水水润润的嘴唇,被清晨的凉风温柔拂动着。

他盯了几秒钟,又移开目光。

宁酒都做好被他嘲讽的准备了。

然而没等到熟悉的话,她还挺不习惯。

她不自在地站了几分钟,抽出手腕上的发绳,随意拢了拢头发,绑了个简单的马尾,

“暮暮,下次要迟到,就别等我了。”

顾暮迟时间作息都很规律,平时十点前睡觉,六点前起床,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包括假期,他上午起床就去附近的公园打篮球,回来中午玩游戏,下午又得去兼职,轻易不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利用到每一处空余时间。

一成不变的时间规划让她感叹了很多年。

一边佩服,但自己又做不到。

“你说得好像我很被动。”顾暮迟坐在公交车的凳子上,微抬下巴,“先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

“是我主动选择等待,而不是我听你的话来等你,懂吗?”

宁酒深深吸了口气。

实在不明白,一件迁就她的事,在他的口气里,仿佛是他纡尊降贵来配合她的行为。

好的都能被他说成坏的。

真令她无语。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她的竹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灵异 她的竹马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