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后桌对话清晰响起,宁酒被他厚颜无耻的话给震得呆若木鸡。

心头渐渐浮起一丝对盛文斌的同情。

顾暮迟从来不会像那些小男生,为了一点小事情跟别人争得头破血流。

大多时候觉得没意义,能让就让。

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跟人扯半天,费劲。

做出这种谦逊的行为,正常人都会谦虚地说,没什么,小事而已。

他倒好,骄傲自称为大方。

还刻意跟盛文斌对比。

这家伙脸皮到底多厚啊。

此时此刻,盛文斌的体验非常不愉快。

他得到了一张试卷,却获得了比同桌不大方的称号。

像个大冤种。

课堂传来吊扇的风声,以及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大家安安静静考试,他只能忍气吞声。

埋头写字,每个字用尽了力气,咬牙切齿般划到卷面。

而顾暮迟直接翻到了后面看压轴大题,表情淡定悠闲,丝毫不羞愧。

宁酒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

他撩起眼皮,与她对视了一眼:“看我干嘛?”

宁酒的脸颊又白又软,平时很少做出格的事情。

然而此刻,她控制不住浮起一个轻浅的笑容,淡红唇瓣勾勒细微的弧度。

然后,面带佩服,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个动作,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表达出了她对他的嘲讽。

他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出声,宁酒像做了坏事般,立即转过身,欲盖弥彰用双手捂住耳朵。

用这种无济于事的动作,来抵挡他的语言攻击。

顾暮迟:“……”

他嗤笑了一声。

笑完后,半天不吭声。

像在酝酿大招……

她的神情惴惴不安,也不敢回头看他。

一分钟过去,他没发出任何动静,长腿大喇喇搁到她椅子横杠上,身后响起试卷翻面的声音。

宁酒松了口气,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刚刚她就是一时冲动,还好现在是考试时间,顾暮迟应该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考试的题目大多涉及到高一的知识,有些难度。

宁酒把事情抛到脑后,边思考边在草稿本上推算公式。

昨天聚会烧烤的时候,她的身体轻微不舒服。

她抱有一种侥幸的想法,以为很快就缓解了。

而到了第二天,这股不舒服至今没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跟故意折磨人似的,一点一点加重。

身体放松没事干的时候,还能接受。

一到需要动脑子,她的脑袋就开始罢工,越来越昏沉。

集中注意力放到等比数列的公式上,脑海里似乎冒出一块黑板擦。

刚浮起的知识点,被它无情擦拭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她努力写了几道选择题。

夏天教室闷热,同时开了空调和吊扇。

被冷风长时间的吹,她搓了搓胳膊,越来越觉得冷。

时间不知不觉划过,离考试还剩最后十分钟。

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挂钟,快速预估了下做题的速度。

等下课铃声响起,严仲东宣布:“放笔,收试卷。”

宁酒奋笔疾书,在最后的关头,拼尽全力写完最后大题的答案。

两张试卷传到她这里,她将自己的试卷盖在上面,同学们依次传递到第一排。

严仲东整理成一叠试卷,拎起保温杯走出门。

宁酒眨了眨涩痛的眼睛。

坐在一旁的同桌,拽了拽她的袖子。

宁酒托着沉重的下巴:“怎么了?”

同桌简慧捂着肚子,苦兮兮地说:“早上赶时间,我没吃早饭,快饿死了。宁酒你能陪我去一趟小卖部吗?”

小卖部离这座教学楼挺远,来回赶路至少五分钟。

宁酒犹豫了一下。

简慧坚持不懈地晃了晃她的胳膊:“求你了。”

宁酒只好点点头:“好吧。”

两人跑到小卖部,又以火速的脚步奔向教室。

清晨的光线明亮,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宁酒跑太快,气喘得非常厉害,小脸通红。

简慧也一样。

不同的是,她过了片刻,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而宁酒浑身无力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没精打采。

第二节语文考试即将开始。

简慧用手肘碰碰她,眼神担心,“你还在喘,没事吧?”

“没事。”宁酒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暑假我太久没运动了。”

简慧点点头,没太当回事,以为她确实体力没跟上来。

顾暮迟靠在椅背上,盛文斌还在扯上节数学课的事。

他不耐烦地支起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清晰有力的指骨间夹了一支黑笔,转个不停。

而当宁酒回到座位。

盛文斌的嘀咕成为背景音。

她们小声的对话,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耳膜,顾暮迟从语文课本中抬起头来,用笔盖戳了戳她的肩膀。

向月老师正在分发试卷,宁酒眼睛盯着前方,身子往后靠,人没回头。

他压低声音:“你生病了?”

宁酒摇头:“不严重。”

他不为所动:“去趟医务室。”

宁酒小幅度回头:“不用了,考试重要。”

“拿镜子瞧瞧你的脸。”他表情平静,“都红成什么样了。”

说完还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像煮熟的螃蟹。”

脑中生动形象地迸出了一张张牙舞爪的红螃蟹。

宁酒:“……”

她摸了摸脸,闷闷不乐地想,就不能换个稍微好听点的形容词吗。

宁酒泄愤似的咬了下笔尖,咬得嘎吱嘎吱响蹦蹦。

脑海里酝酿一堆指责他的话。

现在上课时间,她想,如果是下课,她一定要狠狠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之情。

顾暮迟那边还在坚持说:“我陪你去。”

她埋头写字,采取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开始学习他视旁人为空气的高冷做派。

顾暮迟:“听到了吗?”

她捂住耳朵。

接下来,没声音。

顾暮迟大概放弃劝说了。

宁酒其实和顾暮迟一样,不喜欢去任何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会让人犯恶心。

也会让她想起一件,这么多年难以忘怀的事情。

她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脑袋越来越低,搁到卷面上。

眼前放电影般浮现数个人影。

冷着眼推开她的顾暮迟,

背影孤寂走在夕阳下,不愿意回头的顾暮迟,

手术室外弓背低头的顾暮迟,

一个人孤零零陷入黑暗,抬头看星星的顾暮迟……

以及,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的顾暮迟,

此时此刻注意到她不对劲的顾暮迟……

无数个顾暮迟。

她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在的他。

冷淡的眼神,漆黑的头发,覆着阴影的眼底……

她仔仔细细琢磨了一番。

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是那副孤冷又无所谓的姿态。

啊对了,他现在长高了。

还比以前更帅了,更接近少年的感觉。

她发现新大陆般,在众多的重影里,喜滋滋找到了现在的这个他。

教室悄然无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

宁酒头有些疼,一旁的简慧使劲晃动她的胳膊,晃得她头更疼了。

“快醒醒,老师过来了。”

向月用手指骨在她桌上敲了敲:“宁酒?”

敲桌的声音倒是不大,震动感强烈,宁酒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茫然抬起脸:“老师?”

看宁酒神情懵懵的,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向月声音严肃:“你在干嘛?”

“考试睡觉……”宁酒低头承认错误。

“你今天怎么回事?听说昨天还迟到了。”

“我下次不会了。”宁酒服软,声音软得像一滩水。

教书多年,向月从来不骂学生。

最多用平淡的语气指出学生的错误,如果事情严重,就请家长过来解决。

宁酒知错就改的样子实在太乖巧了,向月向来坚硬的心脏没来由地软了软。

但她觉得必须让她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对未来不负责任,稍微硬了硬语气,

“记住,没有下一次。”

“老师,她生病了。”身后传来少年解释的声音,透露了一丝无奈的情绪。

顾暮迟拿她没办法。

以前也这样,生病偷偷瞒着,眼睛烧到通红,说自己再也不要去医院了。

还是他陪她一起,去学校的医务室挂盐水。

他以为她是害怕打针,想了想,又说:“我现在陪她去一趟医务室。”

向月愣了愣。

听完这些解释,她的语气放软:“是老师没搞清楚情况。”

“现在去医务室,”她态度迟疑,“你们考试就来不及了。”

“身体更重要。”顾暮迟低着眼,试卷折叠成一半,用黑笔压住。

见他不顾自己的成绩,愿意陪伴照顾同学。

向月对他赞声不绝。

印象里,这男生其实多多少少太过自负自我了。

在他一骑绝尘的成绩下,这些缺点更加放大。

重点班的学生们重视成绩,考试第一,任何事情都被放在第二位。

顾暮迟帮助同学,宁愿牺牲自己的考试成绩。

向月对他的印象,多多少少改观了不少。

注意到老师的夸奖,隔壁的盛文斌抽了抽嘴角。

助人为乐?

呵呵。

“等你们回来,到我办公室继续写。宁酒你实在受不住,老师再批准请一天假。”

向月不止是语文老师,也是1班的班主任。

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顾暮迟点点头,扶起迷糊的宁酒,往门口走去。

外面的阳光热辣,出了门,光晕刺进眼底。

宁酒眯了眯眼。

比太阳更热的是他的手掌心。

滚烫的温度沿着接触的皮肤,沿着血管和四肢百骸,渗透进她的心脏。

心克制不住跳了跳,她稍微挣扎了下,他力气比她大得多,握得很紧,完全挣脱不出来。

-

医务室的体验挺糟糕。

宁酒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坐立不安,特别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一边的顾暮迟眉峰渐渐拧起,摁住她肩膀不动。

女医师给体温计消完毒:“张开嘴,含在舌头下。”

宁酒没反应,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不愿意言听计从。

他掐住她的下巴,威胁般的提醒:“张嘴。”

她本来就挺晕乎,反抗能力几乎为零,于是只能很委屈地扁了扁嘴巴,磨磨蹭蹭张开嘴。

女医师看了一愣,这男生对女生这么粗暴。

她还以为两人是小情侣,这会儿又觉得不像。

体温计放到了她的舌底。

宁酒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一堆词汇从心底咕噜咕噜冒出来,她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太含糊,顾暮迟没能听清。

他弯腰:“等下再说。”

直到女医师取走体温计,他随口问:“你刚说了什么?”

“好像。大概。”宁酒抬头,认真地说,“是骂你的话。”

她双眸清凌凌的,整个人干净纯粹,语气还特别真诚,越真诚越让人觉得无语。

还好像。

还大概。

“……”

顾暮迟气得扯了下唇角,太阳穴跳了跳。

脑子里蹦出一大堆回击的话,但他憋了半天,顾念到她是病人,只冷呵了一声。

女医师说:“体温38.5度,给你配点退烧药,如果烧不退,明天去医院挂盐水。”

宁酒点点头,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出门外,盛夏的燥热和蝉鸣扑面而来。

这时,穿堂风一阵又一阵吹来,宁酒的脑子清醒得差不多了。

“你刚老摁着我,还掐我下巴。”

她按住自己发疼的额头,觉得一定不能再纵容顾暮迟下去了。

必须让他认识到,他太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了。

“不摁住你的话,”他吊儿郎当地回了句,“那抱住你?”

顾暮迟单手插兜,闲庭散步般走在她稍后方的位置,不知怎么,突然发表出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抱……

???

抱?

宁酒脸瞬间爆红。

因为他的话,又可能滚烫的大脑过于混乱,思绪控制不住幻想出了这样一副画面——

他当着医师的面,从背后圈住她的腰身,自上而下低头看她,唇微微勾起,漆黑专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又暧昧的意味。

这样亲密的画面,至今还是第一次浮现出来。

她以前从来不会在意。

哪怕他偶尔举止,稍微突破了正常的界限。

然而,现在却不由自主。

她的呼吸止住,想要制止这些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幻想。

顾暮迟是不小心说错话了。

她不能当真。

可惜大脑不听她指挥,越想还越生动了。

连表情的细节都勾勒出来。

她忍不住,同手同脚走了几步路。

下课时间,学生们的喧哗声,沸沸扬扬从教学楼传来。

热闹欢腾极了,两人间的气氛却古怪,风一阵阵吹来,出现片刻诡异的安静。

外面天气实在太热了,烫得人心底火烧火燎。

她没回头,不敢看他,脚步像踩到了火山岩,走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生怕被后面的人追上。

怕他看到她的脸红。

也怕他看到了她内心不应该的联想。

顾暮迟手继续抄在衣兜,视线扫过宁酒僵硬的背影。

刚才话说的口不择言,他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咙。

两人走了一段平生最安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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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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