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

考试

周一,老旧的筒子楼并不隔音,大清早能听到隔壁邻居起锅烧油的哐当声响,夹杂着中年夫妻因为各种琐事而起的争执声。

渝城嬢嬢特有的大嗓门几乎能把整栋筒子楼震抖,“你个死老头,吵什么吵,隔壁两个学生娃娃不要睡觉了呦?”

“晓得了,你不也这么大声?我下次轻点儿嘛!”

“俩娃娃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一对不负责的爹娘!他们家老汉这么多天都没回来过噻?两口子怪头怪脑的!”

……

逼仄的房间内一片燥热,黏腻的汗水粘在枕席上,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时忧被夹杂的噪音吵得睡不着,在混沌的梦中醒来。

她迷迷蒙蒙地去洗漱,一边敲响旁边房门,带着刚睡醒的稠软腔调,“起床啦!易驰生!”

时忧洗漱完便简单地煮了两碗面条,端上饭桌招呼弟弟一起过来吃。

少女穿着崭新的校服,蓝色条纹衬衫配灰色百褶裙,坐在桌边自言自语,又似是和他分享,“梦见开学考试起迟了,真是吓死我了。”

她果然没期待对方的回应,下一秒转移到另外一个话题,“快看我的新校服!”

时忧拎起百褶裙的裙摆在易驰生面前转一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应答她的是少年懒懒散散的声音,“嗯,好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敷衍。”时忧戳穿道。

易驰生这才掀起眼皮看过去,突然改口,语气有些不快,“好看个屁。不是有校服裤?”

时忧一米六三,在南方女孩的身高中算是中等,身材比例却很好,腰细腿长。

最小码的校服裙在她身上大了一圈,昨天晚上还看到她坐在客厅改。偏偏又很短,仅到膝盖上面十公分的位置,露出一双细而白的直腿。

易驰生最懂自己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免凶巴巴地劝阻,“你非要穿这么短的裙子?”

“裙子凉快呀,还好看。学校里的女生穿的不都是短裙嘛。”时忧懒得理他,催促道,“快点吃,等会儿咱们一起上学。”

她边说边抬眸看去,少年短寸的头发倍显精神,视线下移到他的脸,时忧微微蹙眉,“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别的体育生起个大早去晨练,你倒好……”

“你吃完先走。”易驰生突兀地打断,“在学校咱们少相处,别总是一副很熟的样子。”

“……”时忧不解,“为什么啊?”

“上周五就让你别等我了,非要在后山等。”他拿起筷子,突然顿了顿,语气生硬,“还有,你以后能别把对我的那一套对别人吗?”

时忧愣了愣,“啊?”

易驰生回想起来那天下午见到穆嘉翊的模样,“你怎么打我都没问题,我从小到大都他妈忍惯了,你……你打穆嘉翊干嘛?”

“——我?”时忧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打他?我打穆嘉翊?!”

她“呵”地沉出一口气,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他、他那副样子是我打的吗?你姐我也不是这么粗鲁的女生吧,明明是——”

“算了!”生怕自己把真相说出来,时忧气闷地鼓了鼓脸颊,一言不发开始吃面。

易驰生夸张地叹口气,一副拿时忧无可奈何的模样,一边还吐槽着她煮的面没有潇洒面庄的好吃。

时忧忍无可忍,三下两除二地把碗里的面吃完,故意“划拉”一声推开椅子,“你爱吃不吃,记得洗碗,我走了!”

说罢就背上书包,神色愤愤地在玄关处换鞋。

生锈的防盗门被推开,引得一阵难听刺耳的声响。大概是没料到他真的没再叫住自己,时忧最后看一眼易驰生,气得在原地跺脚。

“哼!自己走就自己走!”

-

比起家里,时忧还是更喜欢待在学校。

在渝城如此煎熬的酷暑,长期待在没有空调的室内,无异于一场无声又漫长的谋杀。

他们这个藏在破旧筒子楼里的家,是爷爷那辈留给爸妈结婚用的。七八十平米的居室内,只有客厅装了台不管用的空调,唯二的房间里唯剩吱呀乱叫的风扇。

刚开始回到这里的时候,时忧生活得很不习惯。

一整夜会被反复热醒三四次,身上爬满黏糊潮湿的汗渍,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就干脆怼在风扇面前吹风。

窗外很黑,大多时刻都看不见星星,压抑又阴沉。

偶有夜风吹过来,夹杂着远处嘉陵江的轮渡声,经过遥遥距离传入她的耳中,更像是阴森可怖的呜咽。

那一两个月里,夜晚几乎都成了时忧的噩梦,直到后来才被迫慢慢适应。

如今到了九月开学,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学校里。

一间教室三台空调,比她家可奢侈得多。

难怪学费也贵呢。

时忧扯了扯自己身上校服衬衫的下摆,不禁又回想起那天在后勤部缴费时,自己听到老师说出一串骇人数字后表情。

恭益校服中四季基础款是四套,加上备选款总共八套。时忧本着节省的态度,当然只勾选了必选的基础校服,可加起来还是超过了四位数。

时忧苦哈哈地撇着嘴,肉疼了好久,可想到这不过是她暑期打工十来天的工资,一下子又乐观起来。

手里的金钱是用之有尽的,但她赚钱的能力是不断增长和不断丰富的呀。

现在是在甜品店打工,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口语陪练和家教老师呢!

就是这个成绩……她还得再努力提升点。

一想到这,时忧对今天的开学考试更加重视。

因为是唯一一个转校生,时忧自然成了最末考场的最末一个。

这个考场五分之四的人都是理十九班的,几个男生看到时忧之后大大咧咧地吹口哨,“时忧,真漂亮啊!”

时忧和这个班的人相处的已经很不错了,知道这几个人的性格,听出他们话里没恶意,笑着挥了挥手,“那肯定,谢谢呀。”

她走到最后一排,发现自己前面是难得比她早到的穆嘉翊,不禁惊喜地开口着,“我们考试也坐一起!”

少年背对着她,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听到她的声音也仅是稍稍侧头。

时忧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身上别的地方吸引过去,“欸,你今天穿的也是校服!”

穆嘉翊的脊背宽阔挺拔,宽肩窄腰被很好地收束在浅蓝色衬衫里,光看背影都能引得考场外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

时忧笑嘻嘻地看着他,“校服穿在你身上真挺帅的。”

穆嘉翊:“……”

她显然是个很会夸人的女生。

“你穿校服很帅”和“校服穿在你身上很帅”两句看似无差的话,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穆嘉翊背对着她,转笔的手倏然一顿。

崭新的按动中性笔“啪嗒”一声摔落在地,慢吞吞滚落两圈,安然躺在时忧的脚边。

她今天穿了一双厚底的黑色小皮鞋,白色花边袜,包裹住一截又白又细的小腿,看起来很乖巧。

时忧这时还没坐下来,放下书包挂在考场的座位上,蹲下来帮他捡。

灰色百褶裙的后部垂落地面,前半段则摊开在弯曲的腿部,细腻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时忧起身,把笔放在他的桌子上,笔直的一双腿在穆嘉翊余光中晃一圈。

“不过,之前没见你穿呀。”

时忧重新坐回他身后,毫无察觉地继续刚刚的话题。

那天在后山是她第一次见穆嘉翊穿校服,而今天是第二次。

往常他都是穿自己的衣服,大多都是时忧叫不出名字的潮牌,听宋熙西和蒋纠打趣得多了,更加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件。只知道件件价格不菲,能抵她十来天的打工费、忍痛买下的全套校服钱。

上次穿是因为打过球,不得已要换衣服,那么这次……

好奇怪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穆嘉翊眼微垂,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却没应答。

时忧疑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你竟然坐我前面。你真是最后一名,理科倒数第一?”她看着他的座位,突兀地引起另外一个话题。

穆嘉翊音色淡淡地“嗯”了声,轻轻压了压下颌。

“不然?”

“不是不然。”时忧抿了抿下唇,撑着下巴和他聊天,“……是不该。”

“我之前一直以为宋熙西和蒋纠是开玩笑的。你不该是最后一名呀。”

她这话说得有些荒唐。

穆嘉翊扯了扯嘴角,实在觉得好笑。

他无所谓地说:“有什么该不该的。”

“可是你的重点都特别清晰。”时忧不假思索地开口,“而且你很聪明,无人机和魔方都好厉害。”

她坦荡的称赞让穆嘉翊一时哑然。

他短促地皱了下眉头,眸中划过异样的情绪。

穆嘉翊没再搭腔,反倒勾起椅子往前移了移。

距离拉大,时忧只能看到他孤绝的一个后脑勺。

两个人再无交流,监考老师正好拿着试卷进来。

严厉的女老师扫视一圈这个考场的人,看着他们懒懒散散开始收拾的动作,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分发试卷。

时忧到没有被周围环境影响,深呼吸一口气,认认真真拿着笔写题。

看到她垂下来的脑袋,女老师的神色舒缓,欣慰点了点头。

视线落到她前方的男生上。

谣传中无人机竞速比赛的冠军、次次考试交白卷的二世祖、任何老师都拿他没办法的冷峻少年,此刻宽厚的脊背挺得很直,拿着试卷默默地看。

不知为什么,他从头到尾翻阅过,却没有动笔写过一个字。

只有王胜仔路过考场监察,才顶着那道灼热目光,象征性地拿起笔转两下。

下考的铃声响起,女老师路过他的桌边。

草稿纸上的简式被密不透风地划掉,她抬起目光,透过平光镜凝着少年起身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又不解。

清脆的女孩声突然响起。

“穆嘉翊,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

终于,在少女叫住他名字的那瞬。

女老师发现了他动作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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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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