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翌日,林娇精神好了些,她嫌躺的时间太长了,便让绿莜扶着自己坐起。
怕她再着凉,绿莜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林娇只坐了一会儿,就被热得两颊通红。她瞅着绿莜不注意的功夫就想去掉一件披风,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爹爹的声音。
“裴大人,您真的太有心了。上次救了小女,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这又带太医过来。”
林娇的手一顿,眼睛瞪大了,裴大人?裴景吗?
像是印证猜想,下一秒,就传来裴景低沉的嗓音:“国公爷客气了。原本也是我有事相求。”
他们距离上次见面说来也不久,可因着那荒唐的梦境,林娇听着他的声音,蓦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心也不自觉跳得乱了。若说第一次,她就当梦境忘了,可竟是连大婚还有诸多亲密之事都梦了,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景了,是以原本打定的是以后都避着他的心思。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爹爹也太糊涂了,怎么能领他进了这里?
那边话音落下后,两人先后走进了房间。
好在有屏风的遮拦,林娇只听到他们进来了,并没有真的看到人,她按着心跳的位置,原本想要脱去披风的动作变成了裹紧了。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是裴景前些日子跟自己一起时面无波澜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梦里她什么都见过的模样。
林娇突然又想起自己这两日都是出的汗,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上,低头一闻还能闻到汗味。若是这样见了外人她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
“大人请坐。”
接着就是浅画上茶的声音,而林锦正带着太医来了里间。
一进来,就见着女儿双目圆瞪,鼓着腮帮子怒气满满的样子,像一只炸毛的猫。
“这是宫里的太医,”国公爷只当是没看见,夭夭生气回头再哄就是了,当下得想办法让她配合着喝药,“让太医给你瞧瞧。”
林娇原本是想赌气说不要的,可是余光透过屏风,隐隐瞥见外面坐在那喝茶的人,隔着这么远,她却仿佛已经感受到莫名的压力了,于是到嘴的拒绝都咽了下去,只能用恼怒的目光看着不敢跟自己对视的爹爹。
“如今夏日,天气炎热,”头发花白的老太医慈爱地开口,“捂太紧了也不好。七姑娘脸都这么红了。”
那是恼的!
林娇头一撇开也不说话。
还是绿莜在旁边连连应下:“这也是怕再受风了,既是不好,奴婢记下了。”
太医诊脉,屋里都寂静着,到后边问诊时,也都是绿莜在旁边回答。都结束后,他便去了外间。
“七姑娘只是受了寒,原本不打紧。只是她五脏俱虚,若是调养不当,怕是会落下病根。”
“请李太医开药吧。”
又是裴景的声音,林娇往屏风外边看着,这病也看了,他总该走了吧。
房间里只有太医书写的声音,偶尔林娇稍稍一动,衣物摩擦的动静在这寂静之中便尤其明显,使得她动也不敢动了。
直到太医写好了药方交给下人,国公爷差人送他离开了,裴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娇咬唇听着他们闲谈。
大部分时候都是林锦正在说,裴景只偶尔回应几句。但他每次出声,那声音就如同一颗石子,在自己心上泛起涟漪。
林娇想起,梦里,裴景似乎也是这样不爱说话。
梦里的自己还埋怨过,拿过他手里的书:“你怎么总是看书?也跟我说说话啊!我就只有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那语气,说是埋怨,其实更像是撒娇。
男人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不知道说什么。”
“没关系,”林娇也不介意,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笑着,“你听着就行。”
她懊恼得想把这些记忆赶出,冷不防被绿莜拉了拉,压低了声音提醒:“姑娘,国公爷在跟您说话呢!”
林娇一愣,看了她一眼,眼里全是茫然,无辜得让人好笑。
好在林锦正又重复了一遍:“在说你当日落水,可是裴大人救的。正好裴大人有事想请你帮忙,不妨说说。”
“不急。”裴景的视线第一次往屏风那扫了一眼,“等七姑娘病好了再说。”
原来是有事请自己帮忙?她能帮什么?林娇好奇。裴景救了自己的事情,这些天她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如今爹爹又当着人家的面提了,她不说点什么,好像也说不过去。
“还没谢谢裴大人的救命之恩。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裴大人尽管说就是。”
这是裴景进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虽是娇软无力,却隐约有了中气,听着声音,确实是好多了。裴景端起茶杯,眼里不辨情绪:“有七姑娘这句话就可以了。”
真是好闷!她心里发出了和梦里一样的埋怨。
到底,林娇没等来他走,只等来下人端药过来了。若是平日里,她早就撒娇耍赖说不喝了。可是如今惦记着外边坐着的裴景,撒娇是撒不了了,只能皱着眉摇头。
林锦正好声好气地哄着:“夭夭乖,太医也说了,不好好调养,将来会有病根的。”
那声音足够外面的人听得清楚。
林娇脸上更热了,这让别人听着自己像是个小孩子似的,丢死人了!正想着,外面传来茶杯放下的声音。
声音不大不小,林娇却下意识快速接过了药。
林锦正见此,眼里憋着笑意。果然,夭夭也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但她惯会看人脸色,所以害怕裴景。
知道今天混不过去了,林娇索性也不磨蹭了,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下去。苦味入喉,胃里马上翻江倒海,恶心得林娇捂着嘴就想吐,绿莜赶紧把昨日剩的果子喂了一个。
酸酸甜甜的味道,勉强压住了那恶心。
林娇好半天才缓过神,可除了她,每人脸上都是喜色。林锦正想的是,可算是有个人能治得了这丫头了。
听她喝完了药,外边的人起身。
“七姑娘好生歇息。”他站在屏风前,投下的影子便能让人想象出那芝兰玉树的身姿。
林娇眼里还有刚刚因为反胃溢出的泪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那身影,想着这人莫不是来了就是为了让自己喝药的。
怎么能这样?
裴景并未走远就听着林娇开始埋怨国公爷了,他听力好,所以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
“我若是嫁不出去了,都怪你!”
“我的清誉都没了!”
国公爷只好声好气地赔不是,但也没忘提醒:“下次你好好喝药,爹爹自是不会让裴大人来了。”
“你……”林娇气得更厉害了,“你还要让他来?”
“爹爹是说只要你好好喝药……”
“那不还是让他来嘛!”这声音像是下一秒就该哭了。
……
哪怕是看不到,也能想到林娇说这话时,又怨又怒,落在旁人眼里,却只觉着娇俏可人的模样。
两人的声音随着他渐行渐远也逐渐听不到了,回廊里只回荡着夏日午后的蝉鸣。
陈迟跟在裴景的身后,他刚刚虽未进去屋里,但是从着大人身上微妙的反应来看,这趟还是不虚此行的。想来近日他心情该会好上不少。
猛然间,他察觉到裴景的脚步放慢了些,顺着大人的视线看过去,他的目光落在栏杆上的一只蝴蝶上。
彩色的蝴蝶在阳光鲜艳夺目,它的翅膀拢在了一起,看着舒适而安逸。
尽管已经放慢了脚步,裴景稍稍一靠近时,那蝴蝶马上打开翅膀飞了出去。翅膀打开的那一瞬间,当真是漂亮极了,陈迟看着大人的脚步甚至停了下来,看着蝴蝶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在了园中的花枝上后,方才收回视线,重新向前走了。
陈迟跟了上去。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意外过的。依着大人的性子,他以为大人该娶一位更知书达礼、善解人意、能担得起当家主母的女子。
七姑娘,似乎跟哪个词都不沾边。
她太过美丽而耀眼,娇嫩而易折,但向来不喜繁琐的大人,似乎唯独在这件事上,变得不怕麻烦。或者是……喜欢的。
***
因为动用了太医,宫里的梁文帝也知晓了国公府七姑娘生病的消息。
他斜躺在龙榻上,还未入伏,宫殿里却已经备上了稀缺的冰块。显然,即使是大权旁落,倒也没人亏待了他。
若说起来,梁文帝的五官长得也算周正,浓眉凤眼,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脸上是有几分帝王之气在的。
只是长期的纵情声色,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虚脱的模样,更是常年顶着深重的黑色眼袋。
下边的舞女们正在婀娜多姿地表演着,而一向喜欢这些的梁文帝,心思却有些飞走了。
“国公府那七姑娘……”他回忆着过往宴会上那几次寥寥的见面,“倒也是个妙人。长着一张纯净的脸,但体态丰腴,楚腰卫鬓。”他越说,眼里的欲色也越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就水多,床上弄起来,该别有一番滋味。”
赵公公候在一边,对于梁文帝这满嘴的□□之词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没想到梁文帝会把主意打到国公府的姑娘上。
而梁文帝念头一起,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这往日念着她有婚约在身,也不能同敬国公撕破脸,便也罢了,可如今……
“既然七姑娘婚约都解除了,朕想要纳为妃,敬国公也不会拒绝吧?”
再一想到林娇那盛气凌人却又娇憨的模样,他只觉得更加难耐。
“赵四!”
“奴才在。”赵四恭敬地回应着。
“快!”梁文帝已经站了起来,而衣袍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去给朕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