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你
“阿修,早上好。”
“阿修,中午一起吃饭啦~”
“阿修,我借书卡落在家里了,下午借你的卡哦。”
“阿修……”
她似乎找到新乐趣,频繁的把名字打在输入框,怎么喊都不腻。
朋友说她最近很不对劲,总是时不时傻笑,像……恋爱一般。
林远舟联合李西月把她围困在座位上逼问:“你们不会谈了吧?”
乐瑶捏着草稿本在空中摆动:“没有没有,早恋不好,不能早恋。”
“你这么老实?”他们不信。
“那是当然,我很有原则的。”乐瑶一巴掌按在桌上,签字笔从手边滚落,掉到地上,像是反驳。
乐瑶最近是真的“老实”,因为她用谈修的卡借了很多书,不看完不好交代。
谈修能精确记住每本书的名字,有时故意问她其中的内容,乐瑶那点好胜心就会被激起。
周末,乐瑶窝在家里看完两大本,不小心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毯子。
她揉眼坐起身,隐隐听见厨房传来对话。
“唉,现在有些家长教育孩子真不行。”
“女儿娇养是没错,那也不能溺爱过度啊。”
肖慧云扒开白菜叶:“咱们瑶瑶就养得不错。”
乐瑶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敏感,拉长脖子问:“妈,你在跟说什么呢?”
肖慧云随口打发:“没啥。”
乐瑶不信,穿着拖鞋走到她跟前:“我听到你喊我名字了。”
拿着锅铲的乐家成在旁边插嘴:“你妈是让家访给气着了。”
乐瑶向妈妈投去好奇的目光。
话已至此,肖慧云又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就我班上一个学生,她本身成绩不好,仗着家里有点钱就在班上拉帮结派挤兑其他同学,影响极其不好。”
“大人开家长会也不来,说忙。我想着孩子现在十岁,盲羊补牢不算晚,特意抽休息时间去家访,想跟她家长好好谈谈,结果给我气得呀!”
乐瑶迫不及待追问后续:“她家咋了?”
“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却是不明事理的。”这是肖慧云对那家人的评价,“那女孩在家里简直无法无天,当爸妈的还一个劲敷衍我,装模作样教训两句,孩子根本就不听。稍微说狠了,孩子一闹他们就开始哄,真跟养公主似的,半点真话都听不得。”
肖慧云不是爱嚼舌根子的人,带了那么多学生,也很少在家谈论,只是像今天这种奇葩,是个正常人都忍不住吐槽。
“这就算了吧,那家人还特别偏心。对女儿千依百顺,对儿子严厉批判,好像不是亲生的似的。”为人父母,肖慧云向来注重孩子教育问题,“咱们当父母的,既然生了两个孩子就要一碗水端平,厚此薄彼不是寒了孩子的心吗?”
不吐不为快,乐瑶跟爸爸对视一眼,连连附和。
等顺下那口气,肖慧云脸色才好转:“说起来,不是我以貌取人,那男孩长得确实比他们家里人都好看。”
乐瑶捂嘴笑:“妈,你也喜欢帅哥啊。”
肖慧云拿着菜叶子撵她:“去去去,我那是心疼小孩。”
乐家成拍拍围裙接话:“小孩?多大的小孩?”
肖慧云:“……高中生。”
乐瑶故意起哄:“男高中生噢。”
男高中生,可香了,她身边就有位帅哥。
乐瑶已经许久没用过借书卡,每次从阅览室抱书离开,本子上都登记着谈修的名字,某天管理阿姨翻开记录,发现“谈修”借阅的书籍呈现两种风格。
“马上就要月考了,我有点紧张。”阅览室里,乐瑶捧着一本书,露出郁闷的神情。
谈修瞄她一眼,她继续诉苦:“就我们那个物理老师,说必须考到八十分以上。”
“那就考。”他好像在说一件特别简单的事。
乐瑶抱着书叹气,心想你每次考试也好不到哪去。
她不想一直为没发生的事情闷气,左顾右盼扫了一圈,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悄悄把书放下,做贼似的挪到谈修身旁。
那人身体微僵,乐瑶没注意到,她整个关注点都落在谈修脸上,眼角那颗棕色泪痣过分勾人。
“阿修。”乐瑶贼心渐起,朝他露出小虎牙,“我可以摸摸你的泪痣吗?”
谈修眼神警告:“这是阅览室。”
乐瑶会错意,甚至更兴奋:“不是阅览室就可以吗?”
谈修拉直唇线,皮笑肉不笑:“不可以。”
乐瑶说他小气,想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动手,结果谈修预判了她的预判,提前把她手腕扣在桌下,无论乐瑶怎么掰都无法挣脱。
手一使劲,乐瑶控制不住挤眉弄眼,咬牙又切齿。
反观谈修面不改色,逗小孩似的,隐隐勾起唇窝。
桌面的书本纹丝不动,两人在桌下较劲,恰逢谢弋修找书路过:“咦,你俩在这。”
突然被同桌撞见,乐瑶反射性抽手,却感觉那人突然用劲儿,抓得有些疼。
她下意识皱眉,对方放轻力道,变了姿势。
她有所感觉,诧异地望过去,谈修仍然面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怪异之处。
乐瑶紧抿唇角,忍住没笑出声。
谁能想到,那个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悄悄在桌底下握住她的手。
心里好像长了双翅膀,腾空飞起,落在柔软的云端。
她忍不住尝了一口,跟棉花糖一样,甜丝丝的。
至于谢弋修在说什么,已经完全听不见。
-
月考前,乐瑶收到谈修递来的本子,里面全是物理知识。她翻了几页没看完,直到考试那天,猛然想起本子上的内容,发现全是重点。
乐瑶追悔莫及,恨不得把本子上的知识吞进肚子里。
晚自习的时候,她拉着李西月对答案,两人得出的结论不同。
“我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李西月向来谨慎,从不笃定没把握的事。
“舟舟呢?等会儿问问他。”林远舟也是他们班数一数二的学霸。
月考随机分配考场,三人不在统一考室,白天一直没见上面。距离晚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林远舟拎着单肩包从教师前门进来,嘴里隐隐喘着粗气。
乐瑶侧身望着他:“舟舟,你跑哪儿去了?现在才来教室。”
林远舟把包塞进抽屉,一边回应着:“有点事来晚了。”
笔在指间转动,乐瑶把草稿推到林远舟面前:“我跟西月在讨论下午那道题,你做出来没?”
当时乐瑶的问题被林远舟敷衍带过,月考成绩出来后才知道他缺考。
因为考试那天早晨,林远舟的爸爸在家里摔倒。
班主任单独约见林远舟,乐瑶拉着李西月假装从办公室路过,通过那扇门看到神情严肃的班主任坐在椅子上,而站在她面前的林远舟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约十分钟后,林远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看。接下来的两天,林远舟心情不佳,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她们开玩笑。
乐瑶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买面包买水都特意给他带一份,安慰他因缺考而受伤的小心灵:“这次事出有因,下次考回来就好了。”
林远舟没说话,笑得很勉强。
林远舟一向乐观,这次却连续几天情绪低落,乐瑶有些担心他家里的状况,悄悄跟李西月说:“我想周末去他们家一趟,顺便看看林叔叔。”
李西月迟疑了会儿:“我能一起去吗?”
乐瑶咦了声:“你要去舟舟家?”
“嗯……”李西月低着头,说,“大家都是朋友。”
去林家的路上,乐瑶提前给李西月做心理建设:“待会儿你见到的画面可能跟平常家庭不一样,还有林叔叔行动不便……不过林叔叔人很好的,小时候还经常请我吃糖呢。”
李西月戴好眼镜,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乐瑶跟林远舟住在同一条街道,生活环境却截然不同。乐瑶家庭温馨,生活环境温暖明亮,林远舟这边可称“家徒四壁”,家具稀少陈旧,仅能提供基本生活要求。
“舟舟,林叔,我来看你们啦!”乐瑶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被照亮。
她大声一喊,很快得到回应,林叔滚着轮椅出来,笑着喊瑶瑶。
林叔注意旁边另一个女孩,疑惑问:“这是?”
乐瑶挽起李西月的手介绍:“她叫李西月,是我跟舟舟的朋友。”
平易近人的林叔热情招呼两人进屋:“舟舟的朋友,快,快进来。”
李西月打量四周,这个家虽然简陋,却十分整洁干净,可见主人对待生活的态度。
林远舟隐隐听到声音,从另一道门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双湿漉漉的运动鞋。
“老大,你来帮我……”
在见到李西月那刻,林远舟的声音戛然而止,“呃……”
当他发现李西月的视线落在自己洗旧的鞋面,林远舟下意识把东西藏到身后,“等会儿啊。”
他赶紧回洗衣池把东西撂下,洗干净手才回去接待客人。
两个女生陪林叔说话,林远舟找机会把乐瑶单独叫走:“她怎么来了?”
乐瑶眨眼:“看你呗。”
林远舟噎住:“我有什么好看的?”
乐瑶语重心长:“你这周心情不好,作为朋友关心关心你。”
二人站在门外讲话的时候,李西月朝这边看了几眼,也怕自己突然出现给人添麻烦,很快提出要走。
林叔一个劲地留客,林远舟没吭声,直到林叔叫到他名字,林远舟才动。
他倒是果断,直接把人拦在门口:“来都来了,一起吃个午饭呗。”
午饭由林远舟承包,菜品不算丰富,味道却极好。
这个平平淡淡又不普通的下午,因两位好友的突然造访,林远舟心情大好,直到接到诊所打来的电话,林远舟情绪微妙。
因身体缘故,父亲常年需要服药,他们缺钱没去医院,靠附近一中医诊所维持到现在。可即便是诊所,积年累月的花费也不少。
原本,在他的计划内将会得到一笔四位数的补助,现在却……
饭后,林远舟独自蹲在院外的石头上,当李西月问起,他假装不在意地说:“丢了一笔财。”
李西月却一语道破:“是因为奖学金吗?”
林远舟“腾”的一下站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你怎么知道?”
林远舟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十分乏味。当别家小孩赖在父母身边撒娇,跟朋友嬉戏打闹的时候,他要担负起照顾爸爸的责任,打理家务。
然而想要生活,光勤奋是不够的,还得要钱。他们靠着父亲受伤的补偿和低保补贴维持着最普通的生活,所以林远舟小小年纪就懂得抓住一切赚钱机会。
别人说他抠门、眼里只有钱,他不在乎。
学校的贫困生补助和奖学金是他每年必得的,前者符合他的家庭状况,后者则需要靠自身努力。他不是什么有天赋的小孩,想要得到好成绩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如今缺考一天,好几个科目成绩空白,这学期的奖金注定与他擦肩而过。
李西月在办公室看过名单,林远舟的名字从有到无,这就是他心情低沉的原因。李西月跟乐瑶作为朋友,也没办法决定奖学金的归属。
而且最近乐瑶也很烦躁,她的总成绩不差,唯独偏科物理,几乎成为灭绝师太的眼中钉。
灭绝师太隔三差五就要把她喊去办公室做小测试,做不好就要被质问:“乐瑶,你是不会做物理还是针对我?你其他科目不是学得挺好,就物理不懂变通是吧?”
灭绝师太教育她的时候半点不留情,乐瑶心情一再低落,除了耷拉着耳朵附和说“我知道了,下次会改”之类的话,她也没底气跟老师叫板。
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乐瑶瞄到电脑桌面上打开的文件,不禁问了一嘴:“蒋老师,那个物理竞赛是什么?”
差点就要训完的灭绝师太被她这左顾而言其他的态度激怒:“物理竞赛是你该关注的吗?以你的脑子把这几道题搞清楚就不错了,别整天眼高手低想些有的没的……”
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长这么大,乐瑶第一次遇到这么严厉还骂人的老师,她有些气恼,捏着拳头说服自己忍一忍。
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插过来:“蒋老师,于老师喊你去开会。”
熟悉的男声一下子拉走乐瑶的注意力,也支开了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要去开会,随手打发乐瑶离开。
她恨不得飞速逃离,又忍不住往谈修那边多看了几眼。他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不一会儿,乐瑶却在走廊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
“乐瑶。”谈修声音很特别,喊她名字的语调更是独一无二。
她下意识回头:“啊?”
谈修从她身旁路过,乐瑶手里多出几张纸,标题正是“物理竞赛”相关信息。
乐瑶怔怔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心里像被柔软的鼓槌敲击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人少言寡语,却不问缘由满足她的好奇心。
-
谈修回到教室,纪池马上追过来:“看到人没?”
纪池是数学课代表,经常去办公室抱作业,发现最近乐瑶都在办公室,故意把通知事情的机会推给谈修。
谈修坐在凳子上,脑海中尽是女孩低头站在办公室,不甘又委屈的模样。
如果当时没人阻止,她会哭吗?
他没见过,也不想看到。
纪池走过来,替他桌脚:“问你话呢。”
谈修背靠后桌,长腿伸出:“看到了。”
“那啥,最近有人跟我打听物理好的人,说是有个比赛。”纪池不太了解这事,有个朋友准备报名参赛,托他找人。
眼前倒是有个合适人选,只不过……
谈修一如既往地拒绝:“不去。”
纪池合掌。
他就知道,谈修对一切比赛都不感兴趣,甚至排斥。
说到比赛,乐瑶迫不及待把那封关于“物理竞赛”的文件拿回教室,跟朋友们分享:“舟舟,有个物理竞赛奖金五千,你要去试一下吗?”
她刚才粗略一扫,竞赛第一名可以获得五千元奖金,林远舟丢失的奖学金说不定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赚回来。
林远舟更细心些,指出重点要求:“这上面写,需要三个人组队参加,且必须三人都通过知识竞赛,才能进入最终的实验赛。”
“那找人组队不就好了。”乐瑶随手一指,“西月物理就不错。”
“……”李西月看了林远舟一眼,并没有拒绝帮忙,委婉道:“如果不嫌弃的话。”
这是愿意的意思。
还差一人,乐瑶率先想到同桌,只不过现在她旁边位置空空,谢弋修已经两天没来上课。
上周末,谢弋修跟朋友去蹦床,不小心磕到边缘摔成骨折,现在还躺在医院起不来床。
林远舟结交的朋友甚少,一时没有人选。倒是乐瑶兴致勃勃,拍着胸脯承诺:“这事儿简单,包我身上。”
然而这话说完,她很快被打脸。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挑战那场省级竞赛,也不能随便抓个人凑数,各种条件筛选下去,竟一个都没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意愿参加的学霸,结果脾气不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根本没法合作,组队没两天就散了。
乐瑶十分苦恼,甚至把希望给予谈修身上:“阿修,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厉害的,想参赛的人推荐啊?”
“没有。”他身边的同学,纪池都帮朋友问过了。
乐瑶盯着他,眼珠打转,试探性问:“上次你给我划的知识重点很到位,你物理是不是也很厉害?”
谈修停下笔,明确告诉她:“我对比赛没兴趣。”
“好吧。”乐瑶也不勉强,只能继续找人。
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入灭绝师太耳朵里,乐瑶又被批评一顿:“听说你最近还在找人参加物理竞赛?”
“有那个时间来浪费,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卷子上。”灭绝师太灭把试卷拍到桌上,“你看看自己最近周测的成绩,教了这么多遍还给我考七十分!”
乐瑶忍不住反驳:“是七十六……”明明差一点就接近八十分了。
“你还跟我犟嘴?七十六跟七十有区别吗?就这点成绩还想参加竞赛,说出去都丢人!”人一旦产生偏见,就很难客观看待对方。
乐瑶被罚抄卷子,十遍。
回到教室时,大扫除的组长正准备关门,见她走过来,组长把锁放到讲台:“你还在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
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学校,教学楼一下子变得安静,乐瑶望着空荡荡的教室,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低着头。
她把试卷放到桌上,用手指压平整,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和笔。鲜红的六十七分打在名字旁,落笔那一刻,她的手在发抖。
一滴接着一滴眼泪掉在作业本上,打湿了线框。
“说我没资格参加比赛。”
“我想帮舟舟,怎么也找不到人。”
“我真是太笨了,就那几道题,怎么也学不会。”
她是乐观开朗的代名词,爱笑,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把快乐带给别人,心酸委屈全往心里咽,只有趁没人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发泄出来。
她握笔在纸上随意涂画,肩膀因抽泣而抖动,没注意到有人踏进教室,一步一步来到她身后。
她眼泪不止。
少年叹息声落下,沉稳有力的手扣在她肩头。
“乐瑶。”
那个人听到她哭诉的所有委屈,义无反顾走到她面前,接住那颗宝石般珍贵的眼泪,极其不熟练地哄:“别哭,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