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净懿那双漂亮的杏眼流出了骇人的血泪。她仿佛是被利器戳穿了双眼一般,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整双眼睛俱是一片猩红。
为什么呢,为什么唯独只有她的人生格外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老天精心设计过一样。
故意设下的难关,稍不留神就会坠进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明彰看见她眼里的血泪了,慌乱和恐惧齐齐涌了上来,心脏仿佛被生生剜出,疼的厉害。
他从未有过这么疼的时候。
罕见得失控。
理智与那点规矩全部都抛在脑后,他颤抖着手拿出帕子想要为她擦拭,可又怕弄疼她。
伸出的手只能痛苦地停住。
心脏被碾碎又揉开,剧痛在他胸口铺匀,再传遍全身。
“殿下......”
他脸色苍白,全身都在抖,“我去找太医,我去找太医。”
往日那个不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人,此刻却连站都站不稳。
沈净懿推他,让他滚。
“你给我滚!!!”
她喊的歇斯底里,将他狠狠推开,那行血泪挂在她的脸上,眼底猩红一片,看着恐怖又凄惨。
明彰任何力气都没用,被她掼倒在地,也没有想过起来,就这么手脚并用爬向她。他只敢碰她的衣摆:“殿下,是明彰的错,是明彰的错。”
他声音悲恸:“殿下,痛不痛。”
沈净懿直接冲过去拔了一旁的匕首,狠狠扎在他肩上,一刀又一刀。
皮肉被匕首割开的声音让她彻底失了神智,鲜血染红了他的藏青麒麟服,滴在青石地砖上,如同一条窄小的河流。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随她捅了解恨。
“若殿下能好受一些。”
他握住匕首的刀刃,挪到自己的胸口,“殿下。”
明彰的声音压抑着万分情义,分明浓烈到呼之欲出,可总被他藏在那副循规蹈矩的面具之下。
他是奴,是身子残缺卑贱的奴,那双手早就沾满了污秽。
怎么敢奢望触碰到殿下的衣角。
匕首锋利,他握得又紧,带着那把匕首往自己胸口里刺。
沈净懿看着已经嵌进他掌心里的刀刃,他甚至还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身上的血溅到她身上去。
沈净懿拔出了匕首,给了他一巴掌。
“滚吧。”
她踉跄着站起身,不再去看他。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太多话了。
早就该懂得的一个道理,在这皇宫里,任何人都不值得她去信。
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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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血是轻红过来清理干净的,她应该是一直在外面守着。
所以,这一切她都知道了。用不了多久,沈今安也会知道。
甚至于,他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沈净懿抬手放在腹部,沉默许久,她唤来轻红。
许是沈今安特意提醒过,五皇子如今对气味非常敏感,让她不要再用任何带香味的脂粉。
轻红过来时,甚至还将身上的血腥味特意洗去。
“六皇子。”
沈净懿的神色仍旧憔悴,声音甚至比刚才还要嘶哑。
“你帮我换身衣服,我要出宫一趟。”
轻红迟疑片刻:“不知六皇子要去何处?”
“镇南王府。”她说。
轻红低下身子:“三皇子已经过来了,这会估计快到了。”
人却比她预想的,来的还要快一些。
她话音刚落,那边门就开了。
甚至都没有让人通报,直接省略了这个过程。男人推开门大步进来,凝重脸色上全是担忧与心疼。
眼里完全没有屋子里的第二个人,径直走向坐在椅子上的沈净懿。
他半蹲下,抬眸先检查了一遍她的眼睛,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松下那口气。
轻红早就识趣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净懿一看到他,委屈和愤懑全部涌了上来,那种崩溃的情绪终于不用再强撑着了。
就好像,终于来了个给她撑腰的人。
她抱着他,搂着他的肩,哭声凄厉。
沈今安抬手摩挲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地安抚:“没事了,有哥哥在,听一不用怕。”
孕妇的确嗜睡严重,沈净懿哭累了,居然就这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沈今安就在旁边坐着,手里拿了本书正在看,也不知看了多久,那书看到已经剩不了几页。
她睡的腰酸,在床上翻了个身。
哪怕仅仅只是细微的声响,还是让沈今安察觉到了。
见她醒了,他放下手里的书过来,在床边坐下,一手搂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睡好了吗?”
沈净懿点了点头,她仍旧虚弱,就连声音也微微嘶哑。
“你刚刚在看什么,看的那么认真。”
沈今安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替她把被子掖好:“在你书架上随手拿的。”
他沉默了一会,“讲的马夫和富家小姐。”
沈净懿疑惑皱眉:“马夫和富家小姐?”
她怎么不记得她的书架上有这种书?
沈今安眼神意味深长,捏了捏她的鼻子,低笑道:“想不到听一喜欢这种书。”
她书架上的那些书通通都是她看过的,她何时看过一本写了马夫和富家小姐的书。
她的注意力轻易就被岔开了,甚至还从他的怀里离开:“书名是什么?”
沈今安不满地又将她捞回来,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
成年男性,又是在战场上握着刀厮杀的将军,他看着儒雅的外形下,是宽厚健壮的肌肉。
沈净懿躺在他怀里,被他抱着,无形的安全感好似一双手将她牢牢绑住。
她这条漂泊无依的船,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靠岸的海港。
他靠近她耳边,气音压得低,透着几分沉沉的笑意,问她:“书名不记得了。不过马夫为什么要和大小姐在马厩里面做那种事?”
他故作恍然大悟,剑眉轻轻挑起:“原来听一喜欢看这种书,难怪功课差,心思全用在歪处去了。”
他倒真有个兄长的样子了,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像是在训斥。
只是这训斥实在太温柔,比起训斥更像是在调情。
看明白沈今安脸上的笑后,她知晓他是在耍她,什么马夫和大小姐,分明是他编造出来的。
沈净懿知道他是想让她开心些,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
“你走吧,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她从他怀里挣脱起身,语气冷淡。穿戴整齐后,想着去一趟贤灵宫。
虽然惧怕见到母妃,可这些事情总要问清楚的。
母妃和五皇子的关系,还有明彰。
想到他,沈净懿的脸色就如同挂上阴雨。她是真的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身后人没动静,沈净懿皱眉转身。
沈今安早就起身,估计是一直都在看她,所以沈净懿才刚转身,就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逆着光,所以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他平日里的傲然气焰没了,只剩下一点温和火苗。
连同声音都轻缓下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所以最起码,先让我在重华宫待一会,好吗?”
他那双眼,在战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漂亮是漂亮,但是比寻常人多出了几分冷戾。
圣上的野心被他继承了去,天生一副帝王相,睥睨万物的傲然。
唯独在面对她时,哪里来的半分冷血和野心,分明是世间最柔情。
沈净懿攥着自己袖子的手紧了紧,好半天,她垂眸时松开了手。
“手是怎么了?”
刚才她就看到,他用手按了几下手腕。
听见她的语气,知道她总算消气,沈今安便也笑了:“没事。”
沈净懿不信:“是我刚才起身时弄的?”
“不是。”他轻轻转腕,“老毛病了,以前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马蹄踩断过,好在是左手。”
若伤了右手,恐怕连刀都握不住了。
她逐渐冷静下来,也知晓是自己方才反应太大。
她近来情绪失控的越来越频繁了。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因为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
沈净懿给他检查了一下手腕,发现是脱臼。
她只会些粗浅的医术,被折磨久了之后被迫学会的,为了自救。
“忍着点疼。”
话说完,她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这点疼对沈今安来说,好比一根针扎在他的手臂上。
她面不改色,将关节复位。
沈今安却靠在她肩上,虚弱到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微弱的:“太疼了,有点忍不了。”
沈净懿皱眉,回想自己刚才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疼肯定多少会有点,可还不至于这么疼。
难不成他的伤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她脸色凝重:“我让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他靠在她肩上,“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搂着她的腰,脸埋进她颈窝,闻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馨香。
早就做好了会被推开的打算。
他的听一,总是格外不近人情。
可是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
沈今安突然想起年幼时,这个绝情的六弟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
她好像对很多东西都感到好奇,河中游鱼,天上飞禽,林中猛兽。
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总是仰着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嘴里一口一个三哥哥。
在那时,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三哥哥才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
沈今安蹲下身,笑着摸她的头:“等听一再大一些了,哥哥亲自带你出去瞧瞧。”
那时她太小,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
幼年起,沈净懿便一直追随着这个三哥的背影。他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哪一个。
太傅甚至直接在朝堂上夸他,有天人之姿。
他八岁时做的文章,二十四岁的金科状元都及不上。
十五岁,便以八百将士击溃匈奴三万。
并生擒对方首领。
那一战,势必会在史书上重重描绘上一笔。
在这六国鼎立,互相制衡的朝代,大离朝不过是于夹缝中苟延残喘。
是因为沈今安,因为有了他,短短三年时间,便统一四国。
大离朝开疆扩土,从一个需要给其他宗主国进贡的附属小国,成为如今的泱泱大国。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沈今安。
他是是大离朝百姓的英雄,更是......
沈净懿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会是自己腹中孩子的英雄吗。
会吧,应该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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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彰的消息逐渐少了,自从上次将他赶出重华宫后,听轻红说,他又回了司礼监。
那之后的事情沈净懿便不想多听了。
每每想起,那种被背叛的痛楚就折磨的她几近疯癫。
沈今安留在了镇南王府。
他说府里的大夫告诉他,胎儿应该多听些音乐,这样它的心情会好,它的心情好了,就不会折腾它娘亲了。
他让轻红拿来了琴,说要给他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儿先露一手。
沈净懿从前竟不知晓他还会弹琴。
等他弹下第一个音时,轻红就捂住了耳朵。
沈净懿没她那么好脾气,她让他琴艺稀烂,就别污了这把琴。
他笑着:“嫌弃哥哥了?”
她眉头皱的很深,表情替代了答案。
那几日,沈今安一直陪着她。
她偶尔也会想,这种安宁平和的生活,或许才是她该珍视的。
沈今安为她洗脚,按摩因为怀孕而水肿的脚踝。
眼神认真,同时带着心疼。
她看着他的侧脸,可那种动摇只存在片刻。
她的目标一直都明确,她要的是皇位,九五至尊的皇位。
儿女私情,是最不值钱的。
她对皇位的渴求,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沈净懿的孕期反应越来越严重,好几次在朝堂之上反胃恶心。
甚至有一次来不及离开,就吐在了堂上。
惹得圣上都有些许不快,让她这近日就先好生休养。
轻红看着她日渐隆起的小腹,将衣衫换成了更宽大些的袍子。
沈净懿知道这样的日子藏不了多久。
南边有灾情,圣上拨了款过去。阿全公公带着旨意过来,说是此次赈灾,就由沈净懿过去监督灾后重建。
此次灾情并不严重,再者那边地大物博的,是个好去处,左右都轮不到她来。
圣上这次下旨,沈净懿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中间谋划。
此次一去,快则半年,少则一年。
刚好够她安心待产。
只是这半年的时间,朝中随时都可能发生巨大动荡。
陛下那两杯毒酒比起她的犹豫不决来得更快。
作为陛下跟前的走狗,皇子被赐死这等说出去丢了皇家颜面的事情,自然是由他们来做。
司礼监是狗,也是嘴最严的狗。
听说圣上又重新调查了那次的谋反案,至于为何重新调查,沈净懿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搞的鬼。
明彰合拢了圣旨,身后两个素色圆领袍的小太监低着身子,将那两杯酒放在桌上,然后又弓着身子退下。
屋子内一片沉寂,天色黑了,灯只燃了一盏,未关拢的窗,过堂风灌进来,烛火也跟着轻晃。
沈净懿纤细的影子映在窗棂之上,她静静看着明彰。
他白皙的脸上透着寡冷,麒麟服换成了蟒纹,腰间的犀带也换成了玉带。
她跪在地上接旨,他站着宣旨。
一跪一站,他看她好似都带着居高临下。
沈净懿那双手紧攥成拳,掌心都被掐出血来了。她愤恨地看着他。
“还真是天道不公,让你这种走狗平步青云。”
他移开目光,并不看她,双手递出了圣旨。
哪怕再恨,沈净懿都不得不低下头,双手从他手里接过圣旨。
毒酒就在桌上放着。
明彰屏退了左右,让他们且先去外面等着。
两个人低头齐齐“喏”了一声,便低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其实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沈净懿是个悲观主义,凡事都爱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身上蛇毒发作而死,就是被父皇看穿心思处死。
更有甚者,她会死在朝堂之上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手中。
她会死,她时常有这样的感想。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五皇子的仇,明彰的仇,她一样都未报!
凭什么她要成为别人升官的踏板!!
她心底起了恨意,看向明彰的那双眼,更是阴翳可怖。
匕首握在手中,她拔了刀鞘,起身走向他。
明彰知晓了她的意图,可是他站着那里,并未想要躲避,更没想过喊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每一个字,都说的异常艰难。
她恨啊,她太恨了,恨到午夜梦回都是亲手杀了他。
剥了他的皮,剔掉他的骨。
“明彰知晓。”他说话的语气,仍旧和往常一样,温润沉静。
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他极不适合这身蟒袍,他该穿着那身红色补服,站在朝堂上。
人在极致悲痛时,是控制不了情绪的。
沈净懿眼底的恨让她面色狰狞,可是那滴泪又将一切给打破。
不管她再虚张声势,用多大的声音讲话,拿着怎样凶狠的利器。
可在明彰眼中,她始终都是一个胆小怕痛的小姑娘。
“殿下,天冷的时候多泡脚,您身子寒,一着凉就会感冒。喝酒之前先热一热。这屋子也时常让轻红开窗通通风。凉寒的东西少吃,您肠胃不好。早膳是一定要用的,不然容易胃疾。”
他说了这么多,可好像还是不大放心,又从怀里掏出数张叠在一起的宣纸来。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伺候她时该注意的。
他将那几张纸抖开,放在桌上:“待会您将这些转交给轻红,让她多注意一下。”
那几张纸抖开的同时,一张被小心存放的棉纸不甚掉在地上。
沈净懿看清上面的画像。
是那日明彰亲自为她作的画像。
她看见他将那纸捡起来,隔着衣袖去擦,明明上面没有染上半点灰尘,可他却小心翼翼到生怕将它弄脏。
沈净懿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莫名其妙说了一大通话,又莫名其妙给一堆没用的废纸。
是觉得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能让她对他心存感激?
简直可笑!
她皱着眉,刚要开口,就见明彰身形摇晃,哪怕为奴也始终挺直的脊梁在此时弯了下去。
他一只手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沈净懿看到这副场景,手脚冰冷的站在那里,已经在嘴边的辱骂也忘了该如何发声。
明彰慌乱背过身去,怕这副样子吓到她,可五脏六腑仿佛都挪了位,又似有一双手将它们搅碎。
鲜血已经不单单是从他的嘴里流出,就连眼睛和耳朵,还有鼻子都开始往外冒血。
沈净懿终于也从刚才的愣怔中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扶他。
她哆哆嗦嗦,脸色惨白:“明......明彰。”
明彰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来,可实在是太疼了。
他躺在沈净懿的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几个字。
“江......为怀。”
他的名字。
内阁大学士之子,江为怀。
为国为民,心怀天下。
他是带着父母的期待来到这个世上的,却在阴暗的司礼监度过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内阁大学士与外党勾结,圣上大怒,本该抄了九族的,但念在他过往的功劳上,免去了小辈的死罪。
女为娼,男为宦。
五皇子用他幼妹的命,来要挟明彰为他做事。
从此他便成了不见光的水沟里,最脏的那只老鼠。
他看着沈净懿在哭,想要为她擦眼泪,可那只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不哭啊,没事的。这眼睛前些日子才受过伤,要是再流血了怎么办。
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
唯一遗憾的是,哪怕不用再顾虑尊卑有别,可他却再没机会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了。
明彰死了,七窍流血死的。
他提前喝了那杯毒酒。
其实那杯毒酒就算他不喝,也轮不到沈净懿来喝。但这事总得有个交代,明彰顶下了所有的罪。
虽然圣上确实想要处死自己这个不孝的六子。
但因三皇子拿自己的命,保下了她,所以圣上才不得不松口。
兄弟情深是好事,可这情未免也太深了些。
他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底牌命脉全部拿出来。
兵权爵位,他统统都可以不要。
哪怕是这个皇子,他也可以不当。
甚至于,他这条命。
“儿臣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六弟的命!”
养心殿内,沈今安的语气格外坚定。
圣上动怒,抄起手边的茶盏对着他就砸了过去:“你当真就如此爱护那个竖子?!”
他不躲,任凭自己的额头被砸破,任凭鲜血横流。
“还望父皇三思!”
圣上忍无可忍,从龙椅上下来,指着他的破口大骂:“世人都夸你聪颖,我看你最为愚蠢!那日我就觉得蹊跷,储君之位我主动给你你不要,偏偏要顶着骂名去谋反。你还为了掩人耳目杀了中令大人和他那个年幼的小孙子,你才是那个该被处死的的竖子!!”
圣上恨铁不成钢,拿起一旁的戒棍抽在他身上,成人小臂那般粗的,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沈今安只是眉头皱了皱,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越是这样冥顽不灵圣上就越发恼怒,足足打了几十下。
“我一直觉得你是几位皇子中最适合成为储君的,沉稳内敛,冷静理智,可为何偏偏在涉及到那竖子的事情上,你就这般蠢笨不知后果!”
沈今安只是重复那几个字:“求父皇三思!”
沈今安这副模样,今日是铁了心要让他改主意。哪怕是丢了这条命,恐怕也不足与动摇他的念头。
圣上闭了闭眼,深叹一口气。
他将手中的戒棍丢了,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沉闷,足以可见有多粗重。
方才自己就是用这个东西,在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身上狠狠抽打了好几十下。
想到这里,圣上心中愧疚与心疼夹杂。
罢了。
“他那条命我且先留着,你下去吧。”他转过身去。
见圣上终于松口,沈今安跪拜行礼:“儿臣告退。”
圣上看他一瘸一拐走出了养心殿,左臂在宽大的袖袍内一甩一甩的,明显是骨折了。
自己刚才那几十下,他身上最起码也折了十根骨头。
居然忍着一言不发。
自己这些儿子,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就连最听话的这个也倔的要死。
圣上不由得沉思,这储君之位,或许早该定下来了。
毒酒赐到重华宫的消息传到镇南王府时,沈今安的骨头才接上了几根。
大夫才刚给他固定好手臂的断骨,那边婢女就急忙跑进来,说是轻红从宫里递来的消息。
他听完后脸色瞬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忍着骨头断裂的剧痛去了重华宫。
天早就暗下去了,也不知何时会下雨,这天色连着好几日阴暗诡异。
狂风刮着窗子拼命拍打,屋子里最一盏灯也终于被吹熄。
他脚步一刻不得停歇,终于赶到。却在看见面前景象时,他停了下来。
青石的地板上,早已被黑红色的地板给染红。
沈净懿双眼无神的抱着怀里那具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她抱着他,抱的那样紧。
空洞的声音,学着她娘亲小时候总给她唱的摇篮曲,唱给明彰听。
沈今安看着面前景象微微出神,那双墨黑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许久,然后走进屋内。
沈净懿捂住了明彰的耳朵,让他小点声音。
她说:“明彰睡着了,你别吵醒他。”
骨裂之处,好像扎进了他的血肉里,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全身的剧痛。
痛得厉害了,便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了。
“听一。”他走过去,逼她面对现实,“他已经死了。”
沈净懿身子一颤,她失神的双眼又恢复到慌乱。
她又开始哭,又开始情绪激动,又开始浑身颤抖。
“明彰一直在流血,我怎么捂都捂不住,他到处都在流血。他的嘴巴在流血,眼睛在流血,耳朵在流血,鼻子也在流血。”
她用袖子拼命擦掉明彰脸上的鲜血,可是早就凝固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明彰没有死,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死了我怎么办。”她哭到身子抽搐,“哥哥,明彰不能死的,他不能死的,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嚎啕大哭,哭的那样大声,所有理智全部崩溃。至少在这一刻,她已经不是那个处在高位的皇子。
“我只有明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