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38章、邹婉 就算是死,也让我死得……
邹家三姐妹中,大姐邹婉学会计,做事严谨,性格老成持重,小妹邹静自幼长得漂亮,被宠得张扬又任性,而排在第二的邹敏则中和了姐姐和妹妹的优点。
她头脑聪明、学业优秀,性格不像大姐那么严肃古板,也不像妹妹那么随心所欲。不管是恋爱结婚,还是打拼事业,她都有自己的计划与目标,还有很强的行动力。
邹敏年轻时喜爱古典音乐与文学,容颜秀美,身段窈窕,那清冷优雅的气质深深地打动了林海东,随即对她展开追求,最终抱得美人归。
在东敏集团,邹敏一直是年轻女孩们追捧的女神、学习的榜样。在员工们眼里,她是一位成功女性,家庭美满,夫妻恩爱,事业有成,即使年近六十,容貌和身材也没走样,一个女人能活成邹敏这个样子,人生就圆满了呀!
可是,真的圆满了吗?
邹敏躺在手术床上,刚经历过痛苦的洗胃。她不年轻了,清楚地知道遭了这样一场罪,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邹敏赌的就是林唯一还有半分良心。
——
手术室外,气氛沉默。
林海东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那永远挺拔的背脊终是弯了下来,双手交握撑住额头,在心里祈祷妻子能转危为安。
邹婉抱臂站在林唯一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问:“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做手术吗?”
林唯一很想说“你们都是在道德绑架”,但看到父亲佝偻的背脊,实在是说不出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唯一问。
邹婉冷静了一些,简单地给他讲述事发经过:“邵院长找到了一颗心脏,和你配型非常合适,你妈妈昨天晚上去找你,你又一次拒绝了。她今天休息,想找个机会再和你谈,结果你一整天都没回家。她喝了酒,给我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我越听越不对劲,后来电话就断线了,怎么打都打不通。我立刻打给你爸,你爸从公司赶回家,才发现你妈妈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林唯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傻,知道妈妈是在以死相逼。
这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林唯一整天嚷嚷着要去死,邹敏干脆就先死给他看。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问问身体里的林小二:看到了吗?局面变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你说,到底谁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林唯一看着面前压抑住愤怒的邹婉,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活下来?如果没有我,我爸我妈明明能过得更轻松。我妈一直想去希腊旅游,还有埃及,就是因为我不能长时间地坐飞机,她就没去。我让她不用管我,自己去玩,她非说要全家一起去。为什么?我又不想去希腊和埃及,你们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没了谁不能活?人都是要死的!我真的活得很痛苦!你们谁能理解我的感……”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林唯一脸上,打断了他的话,也让这片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所有的保镖、助理、医生、护士都噤若寒蝉,林海东也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那对峙的两人。
他和邹敏从来没打过林唯一,从小到大,除了被袭击、被绑架时受过伤,林唯一就是个稀世珍宝,谁敢打他?
邹婉胸口起伏得厉害,怒视着林唯一,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妈为了要你,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她为了给你治病,让你健康长大,花费了多少钱和精力吗?你现在说什么你是独立的个体,真是个笑话!你能独立生存也是因为你爸妈有这样的条件!如果他们没有钱,你早就死了!林唯一!你好不容易长大了,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为什么就是不肯做手术?!你任性了那么多年,都把你妈逼上绝路了,你还不满意吗?是不是非要你妈死在你面前,你才会良心发现?!”
林海东快步走来,拉住了邹婉的胳膊:“大姐,大姐,你冷静点。”
邹婉的丈夫彭兆峰也在,搂过妻子的肩,不让她再去刺激林唯一。
邹婉还不肯罢休,一边挣扎,一边指着林唯一大骂:“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妈当年就该听我的话!直接把你打掉!把你打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
林海东大声吼道:“大姐!够了!”
邹婉喘着气,被丈夫拉到一边。
林唯一呆呆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被打后偏头的姿势,左脸颊火辣辣得疼,他后悔早上剪短了刘海,要是刘海还能盖住眼睛就好了,就不会有人看见他眼眶里的泪。
林海东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林唯一看到父亲鬓边散乱的白发,还有眼里的红血丝,很难将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与印象中一直注重仪表的林董联系在一起。
他哑着嗓子问:“爸,妈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幸亏发现得还算及时。”林海东也没想到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能够理解,却不赞同,但要他想出更完美的办法,他也想不出来了。
一小时后,邹敏脱离生命危险,被送去VIP病房观察。
邹婉和彭兆峰离开了,林海东不放心妻子,说要留在医院陪夜,让林唯一先回家。
林唯一不肯走,说要去病房看看妈妈。
病房里,邹敏已经醒过来,静静地看着林唯一坐到病床边。
她向他挪动手臂,林唯一抓住了她的右手,邹敏面容憔悴,很勉强地笑了笑,说:“唯一,妈妈帮你试过了,死亡很痛苦,你千万不要去尝试。”
林唯一沉默,邹敏握紧他的手,端详着他俊美的面容,又轻又慢地说:“你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小猫一样的,我都怕养不活你。不过那时候你生命力很顽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危机,战胜了数不清的并发症。给你喂奶时,你张着小嘴到处找,找到了却没力气吸,急得直哭,我就跟你一起哭。那时候我就在想,是我亏欠你的,让你生下来就要吃这么多的苦,我一定要好好地把你养大,倾尽全力地给你治病。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你的病可以治,唯一,唯一,你能活下去的。”
林唯一还是不吭声,眼眶却泛红了。
“唯一,我的儿子。”邹敏也哭了,咧着嘴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是我的命啊!那颗心脏真的很难得,邵院长说配型完美,手术成功后排异反应会降到最低,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质量,我觉得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唯一,答应妈妈,去做移植吧,好不好?”
林唯一很久很久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邹敏紧张地看着他,终于,他抬起头来,问:“什么时候手术?”
邹敏愣了几秒,才确定儿子是松口了,急道:“尽快,马上!那颗心脏的捐赠者是脑死亡,一直靠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不能等太久!你要是确定做手术,就要先入院检查,大概三四天,最多四五天,那边关掉仪器,就可以、就可以取心脏了!”
三四天,四五天,这么急的吗?
林唯一又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我答应你,你和爸去安排吧。”
邹敏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知道自己这场罪没白遭,林唯一还有良心,她赌赢了!
——
站在套房卫生间的镜子前,林唯一注视着镜子里的男人,开口道:
“我答应去做移植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哼,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我妈都这么拼了,我再不答应,真的会被千夫指万夫骂,变成一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就是做个移植手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往后,我的命依旧由我自己做主。”
林唯一打开龙头清洗双手,闲聊一般地对镜中人说:
“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人的器官因为带有DNA,移植给别人后,被移植者也许会拥有捐赠者的记忆。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作者有写,比起别的器官,肝,肾,眼角膜之类,心脏是最容易发生记忆转移的一种器官。”
“他甚至还有举例,说谁谁原本性情温和,做过心脏移植后竟变得有暴力倾向,调查后才知道,捐赠者居然是个杀人犯。还有一个男的,有老婆有小孩,做过心脏移植后变得越来越女性化,性取向都变了,开始喜欢男人了,一查,原来给他捐心脏的是个女人。”
“我就在想,我已经是双重人格了,再做个心脏移植,会不会变成三重人格?我肯定是记忆转移的高危人群,对吧?”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二货,你可千万别拦我了,我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就一个你,已经把我搞崩溃了,再来一个,呵,救命啊。”
“不知道那个捐赠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说是已经脑死亡了,啧,有点惨。”
林唯一洗完手,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说:
“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攸晴,让我再好好想几天。”
“太突然了,我自己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去宣扬了,搞不好过几天我又会反悔,直接找个楼一跳了之,等我死了,我爸妈再怎么折腾,我也不知道了,对吧?”
——
林小二没有在APP上给林唯一留言,林唯一觉得,对方大概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林小二来说,这百分百是个好消息,他总不能对林唯一说“恭喜”,也不能说“祝福”。林小二若是表达出对这件事的喜悦与期待,也许会惹恼林唯一,最好的做法就是闭嘴,让林唯一自己去做决定。
林唯一答应做心脏移植手术后,邹敏便立刻行动起来。她还没出院,就已经安排人去学校给林唯一请假,并且快速地为儿子在彦城第一人民医院办理好入院手续。
五天后,六月二号早上,林唯一带着行李住进医院,换上条纹病号服,见到邵骏,开始接受详细的术前检查。
他要被二十四小时监测心脏的各项数据,还要验血验尿,检查各种脏器,确保身体处在一个相对健康的状态,一点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炎症都不能有。
林唯一要求这几天都由单文晖陪着他,单文晖也很乐意。林公子做移植是全家期盼已久的大喜事,单文晖特别期待林唯一手术成功的那一天,甚至开始畅想自己去喝林唯一和攸晴的喜酒,不知道他能不能做伴郎?
在安保方面,林海东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单文晖的贴身陪护,还安排王胜和华庆国轮班守在VIP病房外,医生护士的进出都要凭证件,确保在手术前不发生任何意外。
六月五号晚上,林唯一靠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单文晖陪在病床边,喜滋滋地问:“明天就要手术了,你紧张不?”
“不紧张。”林唯一说,“成功了不一定是好事,失败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只求不要太遭罪,就算是死,也让我死得痛快些。”
“别老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单文晖问,“手术完,要不要叫攸晴来看看你?”
林唯一想了想,说:“再说吧,那时候我肯定很丑,她看到了又要哭哭啼啼,等我恢复得好一些再和她说。”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哦对了,晖哥,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单文晖:“什么事?”
“遗书。”林唯一认真地说,“我写了一封遗书,在我房间的保险柜里,如果明天我下不来手术台,你就告诉我爸妈。保险柜密码我就不告诉你了,我爸总有办法打开它。”
单文晖生气:“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林唯一微笑着看他:“心脏手术哎,谁知道结果会怎样。放心吧,我给你留了一笔钱,谢谢你做了我两年半的……朋友。”
单文晖:“……”
怎么回事?他居然有点想哭。
林唯一这一天不能吃也不能喝,单文晖让他早点睡。
躺在病床上,林唯一睡不着,回想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路,真真是崎岖坎坷,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危机,磕磕绊绊地才活到现在。
而明天早上,他将要经历一场大手术,医生会切开他的胸骨,摘掉他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破烂心脏,再把一颗健康的、鲜活的心脏移植进去。
手术定在上午十点,捐赠者的心脏被取出后只能保存八小时,所以两边会同时准备,先后手术。
那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彻底死亡,换来另一个生命的涅槃重生。
林唯一在黑暗中向那位未知的捐赠者表达谢意:嘿,朋友,我争取多活几年,连着你的份,一起活。
——
一夜过去,六月六号清晨,林唯一醒过来,心情很微妙,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进手术室了。
病房里气氛宁静,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给林唯一做各种检查,交代术前注意事项,单文晖自己紧张得要死,却不停地对林唯一说“不要紧张”,被林唯一一通怼,叫他闭嘴。
两人正扯着闲话时,林海东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大声问:“唯一!你没事吧?”
林唯一莫名其妙:“我没事啊,怎么了?”
林海东脸色煞白,很努力地控制情绪,依旧挡不住满脸的惊恐。他额头上冒着冷汗,伸手搭住林唯一的肩,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唯一,你听我说,今天,你不能做手术了。”
林唯一和单文晖同时震惊,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因为……”林海东忍住悲痛,语声颤抖,说,“你大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