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她
邹副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刚欲质问,又见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补充:
"哦,我说你的球技。"
桌球厅内,有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邹副总一下子血液上涌,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看着就要翻脸——
偏偏他对面的男人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
和那些仰仗父辈威名才能站在这里的富二代不同,眼前这位可是不靠家族姻亲,三十岁不到就完成D轮融资上市的科技新贵。
手段之狠厉,不输一些比他大几十岁的商界巨擎,是个货真价实的野心家。
这一次傅予深时隔多年回到京海市,各方人马都试图拉拢,邹副总一个给人打工的小小副总怎敢得罪?
于是邹副总只能挤出一个生硬笑容:
“和傅总比起来,确实差得远,今后还希望傅总赏脸多切磋,好指导一二……”
恭维声丝毫听不出方才为难洛诗时的高傲。
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现实,洛诗并不意外。
只是抬眸时忽然对上傅予深的视线,对方微微挑眉,眸光幽深,于无声处观察她的反应。
洛诗一怔。
此刻洛诗才意识到,与傅予深重逢至今,她其实并未正眼与他对视过。
眼前年轻的名利场新贵早已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涩,着一身合乎规矩的手工西装,暗花斜纹的丝质领带衬得他气质矜贵,乍一看像是某个豪门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但没有人真会这么想。
哪怕眼神装得再斯文矜贵,他面上那道截断的剑眉也会透出几分野蛮生长的凌厉。
那是底层厮杀上来的野心家独有的戾气,再名贵的西装也敛不住。
而此刻,二十九岁的傅予深观察着她,好整以暇,如欣赏一出颇有意趣的戏剧。
洛诗的背脊忽而绷紧。
……对他而言,现在可不就是一出穷小子翻身重遇落魄前女友的好戏吗?
“小段总这是英雄救美来了?”
有人笑着调和桌球厅内的气氛:
“行啊,洛大小姐这朵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你都能摘下来,今晚不多喝几杯可说不过去,我得审问审问你到底使了什么花招……”
今日在这桌球厅内的男士,有三分之一都明里暗里对洛诗示好过,正因知道这一点,段驰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不过想到方才和洛诗闹的不愉快,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洛诗。
洛诗极其困难地、但依然完美地扯出一个笑容:
“待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他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哟哟哟,洛大小姐这就护上了啊。”
话题越来越偏,各怀心思的众人挤眉弄眼地起哄。
璀璨华灯在女孩绷直的肩颈线条上留下明灭光影,她站在那里,宛如展览柜里矜贵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咚——
枫木球杆被掷回架子,洛诗被这动静惊得一颤。
“傅总不玩了?”
有人意外地看向丢开球杆的傅予深。
室内一片安静。
傅予深头也不回,只冷冷抛下一句“你们玩”,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桌球厅。
“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也差不多要开宴了。”
“走吧走吧。”
桌球厅内的人渐渐散了,洛诗也被段驰牵着朝宴会厅走去。
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缘故,这顿饭洛诗吃得无滋无味,段驰见她没什么精神,要了一杯热水催促她再吃点药,洛诗摇头。
“项目没谈妥,待会儿还有需要喝酒的时候。”
段驰从思琦那儿知道了邹副总对洛诗的歹心,哪里还会让她再去跟人喝酒,当即就将这事儿包揽了下来。
但很快,段驰很快便端着分毫未动的酒杯折返。
“……我去和他谈项目,还没开口他就先自罚三杯,又满口说忙,转个头就找不到人了,跟我玩以退为进呢……”
洛诗抿了抿唇。
段驰只不过是段老爷子众多孙子孙女中的一个,衣食无忧,但在集团内并无实权,邹副总不会主动得罪,可也不会正眼瞧他。
“阿诗,要不然就算了吧。”
段驰双手叠在后脑,无所谓地随口道:
“其实我妈说得挺对的,我们俩都不擅长经营,既然我妈都答应投资画廊了,你就把画廊丢给她管,你只管专心画画,不想画也没关系,我养着你,你只管开开心心当段太太就好。”
洛诗半垂的眼眸浮现嘲弄笑意。
段驰确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但他妈妈可不是。
如今画廊虽然生意不佳,但藏品却价值连城。把画廊交出去,然后自己靠着段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钱生活,洛诗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段驰……”
话还没说完,段驰的电话打断了她。
“什么事……”段驰瞥了洛诗一眼,声音不自然地压低,“她喝多了你们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还得陪我女朋友呢……”
还在思考对策的洛诗忽地抬头,看向背对她低声通电话的段驰。
宴会厅暖意融融,她却似被一阵凉风吹拂,因生病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段起身又走远了几步:
“……喝吐了?送她回房间没?不回?晚上外面这么冷,醉在外面冻出个好歹,我怎么跟我妈和她妈交代……行行行,你先让服务员拿点厚毯子给她盖上,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段驰一回头便对上洛诗带着浅笑的双眼。
他目光忽而有些躲闪。
“阿诗……”
“邹副总那条路走不通了,不过对这个项目有话语权的人不只他一个,我还想留下来再试试,你今晚如果没事,要和我一起吗?”
洛诗已经猜到电话那头喝醉的人是谁,却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从前的她,实在是个连男朋友被路人搭讪都会甩脸子的骄纵性子,绝不会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醒悟的机会。
段驰却并没有察觉到洛诗对她的法外开恩。
他其实也迟疑了一下,但想到今天洛诗对他的宽容,他又忍不住有点侥幸心理。
“阿诗,宝贝,今天你走之后我就骂韶露了,真的,但谁能想到她转头就把自己灌醉了,我俩从小到大的情分,我不能真不管她……”
洛诗用最后一丝耐心告诉他:
“豪华套房的客人会有管家服务,她不会缺人照顾。”
“你不知道,韶露这人娇气得很,得要人哄着,阿诗,她跟你不一样,她没你这么懂事……”
洛诗终于露出了一点诧异神色,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用“懂事”来形容自己。
更没有想到,原来在段驰心里这杆秤上,她不是需要第一时间被照顾情绪的那个人。
洛诗霍然起身,快步走出了温暖的宴会厅。
玻璃门关上的一瞬,洛诗似乎听到了段驰追上来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朋友在后面叫住他的声音。
但无论如何。
段驰最后并没有来找她。
甲板上的海风将周身包裹时,有什么从洛诗泛红的眼里坠落,砸在冷冰冰的栏杆上,洛诗很快抬手擦了擦眼睫,没被去给她拿热饮的助理察觉。
“去盯着段驰那边,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思琦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去了。
思琦走后没多久,侧后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洛诗!”
叫住洛诗的是个娃娃脸女孩,她看着洛诗一脸惊喜道:
“真是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我们那边在喝酒玩桌游,你要不也来一起吧?”
话是疑问句,不过还未等洛诗回答,就被过于热情的女孩拉走。
洛诗与她其实并不熟。
对方是圈子里的熟脸,但洛诗风光时,这样围绕在她周围的塑料小姐妹太多,多得洛诗不能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名字。
等到洛诗在侧后方的SkyBars落座时,才意识到这娃娃脸女孩应该是被派来专门请她的马前卒。
“今天船上都传遍了,说洛大小姐带着男朋友来的,怎么没见着人呢?”
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声在席间响起。
“我听说就是韶露的那个发小?”
“就是段家最小的那个,长得还行,跟赵舒扬还是高中同学是吧?”
“同级而已,他高中的时候还追过我前女友,可惜没追到……洛诗,你说你以前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我还以为你眼光多高呢,结果……”
露骨的讥讽。
灯影憧憧中,洛诗看着眼前一张张落井下石的嘴脸,才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仇家。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露怯。
“我眼光能有多高?”洛诗眼尾含笑,贝齿微露,“只不过是有点洁癖,不爱捡那些什么野模外围都能睡的脏男人罢了。”
石头砸下去,被砸中的狗当即变了脸色,口不择言道:
“洛诗!你他妈说谁脏?你别以为自己多高不可攀,谁不知道你大学的时候还跟一个一穷二白的下等人谈恋爱……”
“——傅总。”
坐在洛诗对面的男人突兀地朝洛诗身后招手示意,打断了那人的谩骂。
“傅总的大生意要是谈妥了,过来喝两杯?”
洛诗僵住。
冷冽的木质调混杂着酒精与烟草味袭来,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耿锐,你很闲吗?”
男人的声音淡漠而疏离。
“总得劳逸结合嘛,”叫耿锐的男人桃花眼微掀,意有所指地看了洛诗一眼,“更何况,这儿的八卦还挺有意思的。”
洛诗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不要坐过来。
但凡他对她曾经有过一丝丝的真心。
这时候都不该坐过来,观赏她的窘迫。
身后静默了几秒。
“什么八卦?”
桌角与甲板划过一声略显刺耳的滋啦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坐在在拉开椅子坐下的人身上,如临大敌地坐直了些。
洛诗的心沉了沉。
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响在洛诗耳畔:
“也说来我听听。”
长桌上的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生意场上长大的孩子们,哪怕再无能,也明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傅予深就是他们名单上排在前列的人物。
谁敢在底层出身的傅予深面前说什么下等人?
方才那个讥讽得最大声的男人讪讪道:
“一点八卦而已,傅总这么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对这种八卦肯定没兴趣……”
耿锐的目光在洛诗和傅予深之间打转:
“我们傅总搞不好就是这么个低俗的人呢,是吧傅总?”
傅予深并未言语。
他身旁的洛诗却突然将杯子里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杯子在柔软台布上磕出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看向洛诗,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是吗?”
她微微歪头瞧着他。
似是迁怒,又似是昏夜下被海浪翻起了一点旧日心绪,酒精被病态灼热的体温蒸腾,晕出了她唇边这一抹活色生香的倦懒笑意。
“我年少不懂事,挑男朋友不挑性格,不挑家底,只知道看脸,结果找了个让我被嘲笑到现在的穷鬼前男友——这么恋爱脑的故事,傅总感兴趣吗?”
长桌一片死寂。
个个都跟活见鬼似的看着洛诗。
傅予深终于看她,视线落在她泛着酡红的脸颊上。
哪怕是醉了,她高傲的头颅也绝不肯低下分毫,尤其是此刻误会他这趟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更是如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刺。
他垂眸扫过眼前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颈。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意乱情迷时的画面,她在亲吻时起伏跳跃的脉搏,还有情.动时滚烫得要将人灼伤的薄樱色肌肤。
而此刻,傅予深乌沉沉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她满怀警惕的模样。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
“感兴趣。”
“你倒是说说,都有谁,敢嘲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