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渡我 哮天犬:你不要过来啊!……
秦姝回过头去,来者果然是清源妙道真君,常年驻扎灌江口的一郎神杨戬。
这位自古以来便享有“风貌甚佳”评价的神灵,今日的打扮依然威风又俊秀,头戴朱缨纱帽,身着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缕金皂靴。
这一身深色的装扮,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有过分老成的嫌疑;但若是放在相貌俊美的杨戬身上,便愈发衬出他那种有别于过分繁华的三十三重天中绝大部分神灵的端庄姿态、雅静举止来了。
更何况今日,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只通体雪白,头上两簇黑毛的细犬。这犬的脖子上系着不长不短的丝绦,丝绦的另一端缠绕在杨戬腕上,看来这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哮天犬了。
秦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哮天犬的这个配色这个形象越看越眼熟……反色版的哈士奇!是你!
以往秦姝与这位神灵的交集不算很多,也只是在月老殿见过一次,又在他的接引下风风光光回到天界;最近的一次交集,还是杨戬在秦姝闭关的时候,送来了一支能够帮助秦姝在天界和人间自由来往的玉簪——
然后五分钟前,这根玉簪还被转赠给白素贞了。
哪怕杨戬看向秦姝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友好平和,秦姝不知怎地,却越来越心虚,赶紧回了个礼后,快速走了几步到一旁,凑在一旁手拿账本的引愁金女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当年清源妙道真君送礼来的时候,我们这边可给出过什么回礼么?”
好家伙,此言一出,引愁金女连账本都不用翻——看来是把这笔账在心里记了许多年了——飞快回答道:
“当然没有。”
秦姝:???不要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啊,我心爱的太虚幻境官方唯一指定会计!你这个样子放在现代社会,是要去税务局接受检查和蹲局子的!
幸好引愁金女立刻又补充道:“我们的确按照秦君所嘱咐的那样,要给清源妙道真君回礼相抵,但清源妙道真君坚决不受,只说,等秦君出关后,要请秦君一叙。”
秦姝:好,我可算明白我为什么会心虚了。这种心情类比一下的话,大概就等于在现代职场中,收到了来自并不是很熟的同僚的祝贺升迁赠礼后,因为这份礼物能切实帮上别人的忙,所以还没来得及还这份赠礼的人情,就把礼物转赠给了更需要的人;结果好巧不巧,下一秒,就被送礼的同僚逮了个正着。
于是秦姝再回身,又拜下去,低头惭愧道:“清源妙道真君,我有一事……”
她还没来得及向杨戬告罪,解释一下“我不是不重视你的礼物,只是白素贞比我更需要那支簪子”这件事,就感觉到有一股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力量从她手上传来,同时映入她眼帘的,还有一片锦绣的赭色衣角。
两人双手交握之下,便有一点微末的暖意,穿透层层锦绣的阻隔传过来了。这道明显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恍惚间竟让秦姝有了种错觉,就好像在这条路上,她终于有了个同伴似的。
——也有可能不是错觉。
杨戬明显也是个行动力比嘴皮子更厉害的实干家,等到将秦姝扶起来之后,才笑道:“我还以为我与秦君相识多年,已经可以不讲这些虚礼了。没想到秦君竟然还这般客气,莫非是不拿我当兄弟么?”
秦姝闻言,立刻按照三十三重天里的这套称呼规矩,把对杨戬的称呼给变了变,改口道:“杨君。”
刚刚从天牢里收拾完白素贞的定向培养条约,推门出来的痴梦仙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的手莫名有些痒。我的笔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等秦姝向杨戬三言两语解释完那支簪子的去向后,杨戬半分计较这些小事的架势都没有,只颔首微笑道:
“我相信秦君的眼光,能入得了秦君法眼的,自然不是个普通人物,如果她需要,那玉簪便转赠她也无妨。而且这份礼物既然已经赠予秦君,便是秦君的物件了,要自用还是要送人,都由秦君心意,实在不必顾忌太多。”
和痴梦仙姑从天牢里前后脚出来的钟情大士:……我是说真的,我觉得我的手也有点痒,好像有个配图要自动长出来了。
于是放在别的比较讲究繁文缛节的传统神仙身上,怎么说也会造成一阵子别扭,闹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转赠赠礼一事,在这两人的身上,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而杨戬也十分适时地向秦姝一拱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再者,我今日来,可不是找秦君商量这件小事的。”
“我有意邀请秦君往灌江口游玩几日,与我品茗清谈,相对论道,不知秦君可有这个空闲?”
秦姝闻言,略一思考,立刻笑道:“久闻杨君道法精妙,既如此,我岂有不应之理?还请杨君稍候片刻,我将太虚幻境内部各项事宜安排好后,便随杨君一同前去。”
还在一旁苦思冥想算账,想着等下要把今年的灵芝仙草送去哪里,是送去给太上老君炼丹还是继续收起来堆在公库里的引愁金女:
……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背后有点冷,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抓苦力了似的。不过这怎么可能呢,清源妙道真君分明是在邀请秦君出游玩耍,这种好事先不说有没有我们做下属的份儿,总之绝对不能算是苦力活!一定是我多虑了,一定是。
——然而很可惜,引愁金女这次是真的猜错了。
或者说但凡是跟在秦姝手下干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经历些这样的预判错误。如果引愁金女有能和千百年后现代社会的人沟通的能力的话,一定会和秦姝曾经的手下们达成跨越仙凡之别的灵魂共鸣:
就好像某一年,在妇联内部曾经有个公费出差、参观学习的机会。换作别的部门的领导,就算自己没空去,也要走后门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把这种好机会留给自己的亲信下属培养人脉。
然而秦姝在确定那段时间要下乡进行妇女宣传工作,实在没空后,转手就在单位内部来了个选拔,根据日常工作完成度和个人情况,最后送了两个完全没有半点根基,甚至跟她也算不上多亲近的年轻人去公费出差学习。
这两位年轻人在得知了竟然有这么大个天降馅饼砸到自己头上后,当场就被砸傻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们是从地方部门经过重重选拔一路考上来的,尚不知道秦姝的作风向来如此,还以为这是领导在拉拢她们呢,谨慎思考了半天后,还是按照“人情往来”的那套原则,跑去问前辈们,试图打听一下秦主席日常都有什么爱好,她们想送点东西表示一下。
也幸好她们去问了,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来。前辈们刚听完她们这番话就被震了个五雷轰顶魂不附体,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只恨不得揪住她们的耳朵把这句话灌进这两位小后辈的灵魂里:
真不用叫她秦主席,她不爱讲这套乱七八糟的虚礼,你叫她秦姐就行。还有,千万不要给她送礼,你去看看她那辆破到要死的五菱宏光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
这个机会既然是你俩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的,那用秦姐的话来说,她在其中就是起到了个转接平台的作用,你见过上楼梯的时候还要给拐角送礼的人么?
要我说,你俩只管放心大胆地收拾行李,到了时候跟着来接你们的车直接走,等回来后对秦姐进行一个口头上的感谢就行,可千万别搞人情往来这一套。你要是搞了,这才是拉低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分呢。
两位姑娘对此将信将疑,总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大公无私的人物;就算有,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她们遇见。
可惜她们是刚通过考核升上来的新人,要不是秦姝搞了这次“绩效考核兼参观学习资格选拔大赛”,她们还真不一定能和秦姝有什么交集;而且秦姝下乡去了,她们没能亲眼见到这位上司那辆大名鼎鼎的小破车,两人在听前辈们全都如此说了之后,只好忐忑不安地收拾行李,外出学习了足足一个月,这才跟着大部队回来——
然后她们一回来,就看见了停在办公大楼门口的一辆车前盖都有凹痕了,四个轮胎上全都沾满了泥巴的一辆五菱宏光;还有一位拿着树枝,正蹲在后轮胎旁边,把车胎上糊着的黄泥往外一点点抠出来的年轻女子。
这两位小姑娘看了看这辆车,又看了看一身运动服、半点没有拿架子的干部架势的年轻女子,再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的内心活动十分相似的天崩地裂感:
怎会如此,这就是秦姝本人吗?我们来之前知道她是个很接地气的人,但是这未免也太接地气了吧!
眼看这位半点形象包袱都没有的漂亮姐姐马上就要收拾完车后轮了,她们再不上去打招呼的话实在失礼,于是两人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去和秦姝问好道:
“秦姐早上好,这是刚从乡下回来呀?”
秦姝抬头看了这两位小姑娘一眼,便知道是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便将那根树枝插进了旁边的花坛里,打算中午下班吃完饭后继续过来和车轮较劲,笑道:
“是。最近刚下了雨,下面的路不太好走,车轮要是一直被这么糊着的话有危险,我就打算清一清它——不说这个了,你们去交流学习的成果怎样?要是我过几天给你俩安排个报告会的话,你们能写出稿子来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带领着这两个新人向大楼内走去,果然半点架子也没有,和气得就像是邻家姐姐在说日常闲话似的。
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两位新人也逐渐不再紧张了,同时在心里暗暗感谢提点过她们的前辈。这种紧张感一放下来,她们就觉得心里有一万个问题要问,最后还是选了个最好奇的,试探着开口问道:
“秦姐,咱们单位不是给您配了交通费的吗?这车都这个样子了,送去洗洗也不算奢侈……说实话,我们看在您蹲在地上清理轮胎的时候,一开始都没敢认那是您。”
“哦,那个啊。”秦姝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最近财政紧张,拉不到投资,乡下宣传工作不好进行,于是我把交通费挪去这里了。”
两位新人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灵魂一瞬间升华到了全新的境界:
长见识了,真是长见识了……向来只在督查组的通报批评里,见过把公关挪用到自己私库里的蛀虫,第一次见到把私库里的钱拿出来去做公事的人!
秦姝打了卡后,看这两位姑娘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便笑了笑,耐心又和善地问道:“没什么别的问题了?”
两位姑娘讷讷道:“没……没有了。”
“那咱们走吧。”秦姝对她们招了招手,带她们上楼去,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邀请道,“进来坐,先给我做个简单汇报。”
——彼时彼刻,便恰如眼下情景。
引愁金女还在埋头账本中,规划等下要怎么安排秦姝的出行规模呢:
毕竟这可是清源妙道真君亲自邀请,要是还乘坐区区一辆五彩鸾凤牵引的十香金车的话,实在配不上秦君的身份,但问题是太虚幻境里压根就没有能撑场子的瑞兽坐骑……要是让秦君御剑驾云的话更不可行!别的不说,光看人间,就没有还用两条腿走路上班的一品官员了吧!
正在她咬着五色仙笔的笔杆子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支备受折磨、都快被啃成仓鼠磨牙杆的笔抽了出来。
引愁金女诧异不已地抬头望去,便看见秦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正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账本。
在核实过没什么大差错后,身着玄衣的太虚幻境之主便将这本厚厚的账册合了起来,对引愁金女道:
“我看眼下太虚幻境里没什么急着要你去整理的账务,剩下的工作基本上全都是对日后的规划和预测,不急这一时。”
“既如此,等下你去调来十香金车,和我一同前往灌江口。”
引愁金女听完这番话,只觉要么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要么是秦君闭关多年后闭傻了——打住打住,不能这样想,也太不尊敬自己的这位全天界也找不到第一位的好上司了——于是她立刻劝解道:
“清源妙道真君是邀请秦君去论道的,这不是什么苦差事;且清源妙道真君立身端正,秦君大可放心前去,不必顾忌。”
“就好像是人间的名师对前来求学的学子进行单独授课讲解一样,这可是千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呀。”
秦姝茫然地看了引愁金女一眼,觉得两人的思考方式可能在某些领域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偏差:
“所以才要带上你嘛。如果是苦差事,我就不叫你了。”
此言一出,引愁金女整个人都怔住了。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秦姝了的时候,秦姝的安排总能带给她再一次的、直入灵魂的打击:
那可是论道,和参与过封神之战的清源妙道真君论道!
这是在修为上相当有助益的好事,因此自古以来,凡是接到这种来自同僚的一对一切磋交流邀请的,别说是带着下属去了,怕是恨不得低调出门、高调返程,哪里有将这份天降馅饼慷慨分出来一大块给别人的呢?
秦姝见她半晌没说话,便解释道:“太虚幻境中,我信得过的下属,眼下只有你们三位。”
“痴梦仙姑在文书工作方面颇有造诣,又与天孙娘娘交好,将来一定能从那边得到道法上的指点;钟情大士与痴梦仙姑交好,能够在这方面得到她无意中的影响的同时,负责统率太虚幻境内外安全诸事,在武艺方面也颇有心得。”
“你自从多年前被我托付了整理内务的事项后,数百年来,从未疏漏,这些用心之处,我都看在眼里,却奈何一直没什么功夫指点你。总不好真让你把一身本领浪费在看账本这样的小事上,却不让你有任何成就吧?”
说话间,一旁十分有眼色的痴梦仙姑和钟情大士,已经飞快为秦姝和引愁金女调来了五彩鸾凤牵引的十香金车。秦姝见此,也不用让引愁金女去调车了,继续道:
“你今日与我一同前去灌江口,一来可以让你散心解闷,一来我也要和杨君商讨一下,看看你的气运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加以利用,有助于你修行。”
引愁金女沉默半晌后,长揖到地,因为只有这般,才能让她的神色不被外人看见,才能保持住最后一点沉稳的形象:“……秦君高义。”
秦姝和远处还在耐心等候的杨戬一点头,示意自己这边已经安排完了所有事宜,便推开十香金车的车门,举步上车,向引愁金女伸出手,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引愁金女直起身来,将手搭在秦姝的手上,低声道:“没有了。”
于是秦姝敲了敲车厢,对外面那两只安静盘踞在云上的五彩鸾凤开口道:“那咱们走吧。”
这对五彩鸾凤闻言后,立时扬首,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随即跟在腾云驾雾的杨戬身后,向人间灌江口疾驰而去,真个是:
一日千里,流星赶月;四海遨游,追风逐电。论道法,施恩义,广交英豪;弄神通,见万象,遍访真仙。妙中妙,玄中玄,金英藏光数百年。行功进步休教错,正果完满下九天!①
一个时辰后,在杨戬的带路下,秦姝与引愁金女终于来到了灌江口。他们这边甫一落地,便有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一将军迎上来,对秦姝笑道:
“久闻**灵妙真君美名,今日可算是见着真君本尊了。”
“昔日**灵妙真君刚来天界时,我们大哥便在这里说,要去见一见仙子,问问仙子愿不愿意来灌江口修行。虽然当时未能邀约成功,可看来真君和我们灌江口终究是有缘分的,这不今日终于把真君给请来了么?”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有秦姝这么个一人担双职的大人物在这里;然而这梅山六兄弟却和天界那帮净逮着秦姝讨好的神仙不太一样,更多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了引愁金女的身上:
“这位便是真君座下的引愁金女吧?哎呀哎呀,久仰大名!”
说话间,便有人带着满脸十一万分虔诚的神情上前来,紧紧抓住引愁金女的袖口,恳切道:“某何等三生有幸,今日竟能见引愁金女一面!还请引愁金女多多提点提点我才是!”
——说来奇怪,这番动作虽然亲近,然而却半点不见男女相慕的意思,只有某种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抽卡十连只有灰色R卡的非酋,想要蹭一蹭十连抽卡全都是SSR的欧皇”的蹭好运的感觉。
别说秦姝了,连杨戬本人都怔了下。另外几位神仙见这位兄弟大喜之下失态至此,赶紧一边告罪一边把人拉开,急急解释道:
“叫**灵妙真君见笑了。是这样的,不日便是人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咱们灌江口附近的城镇中会陈设花灯,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做生意,很是热闹。”
“我们这位兄弟去年就相中了个摊子上的某件稀罕玩意儿,听说是叫万花筒还是什么的,只要掷骰子掷个连续三次六点就能拿到。可谁知他伪装成人类后,在那小摊子上连连失手,愣是把身上的银钱全都花完了,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回来,也没能拿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问题是我们都看过那个骰子,委实半点机关也没有,就是个普通的家伙事儿。看来实在是我们这位兄弟运气不好,没这个造化。”
“这不今年又要到这个时候了嘛,他本想去拜拜财神求个好运的来着,可谁知引愁金女竟然来了!引愁金女的好运气可是天上人间都闻名的,要是能从这儿借一点运气,那可比什么都强!”
秦姝:……我有点懂了。你们这是一帮非酋在拜我的欧皇下属想蹭好运,类似于拿着手机跑去武侯祠要抽诸葛孔明的卡!
杨戬无奈之下以手支额,把这帮半真半假来拜引愁金女的兄弟全都赶开了:“别闹,我与秦君有要事相商。等我们这厢说完话了,你们再来找引愁金女商量运气的事情也不迟。”
说话间,三人进了正殿,于是立刻便有小仙童捧上茶来。秦姝喝茶时,随意一瞥,看见哮天犬正卧在一旁的某个毛绒绒的蒲团上,瞬间就移不开眼了:
可恶,我越看这哮天犬越手痒啊!谁能拒绝一只乖巧细犬版本的哈士奇?大事不妙,我想rua狗。这小狗天生长得这么油光水滑,看来就是要被我顺毛的!
幸好秦姝向来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最后还是努力将目光从哮天犬的身上移开了,正经喝完一盏茶后,这才对杨戬行礼问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在论道品茗之外,还有一事想求助杨君。”
杨戬闻言,爽快道:“我与秦君投缘,便是将秦君视作自家姐妹一般,否则的话也不会邀请秦君至此了——有何要事,秦君开口即可。”
于是秦姝拍了拍引愁金女的手,对杨戬道:“请杨君开天眼,帮我这下属看看,她的一身好运气是不是什么机遇,能不能有助于她修行?”
引愁金女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温度,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能理解天牢里那位青鱼姑娘的口误了。秦君,为什么你一个不过几百岁的神仙能给人如此靠谱又慈祥的感觉啊!
杨戬闻言,欣然应允。只见他额头正中间那只平日里伪装成红痕的天眼微微微微睁开一丝,投出道灿烂的金光来,在引愁金女身上略微打了个转。前后不过数息时间,这道金光便泯灭了下去,随即杨戬遗憾道:
“依我之见,引愁金女这好运气,并非机遇,只是天道给她的某种长处而已。”
“就像是有的人生来,便对诗词歌赋有额外感悟;有的人生来便精于武艺,习武之时事半功倍;引愁金女的好运气,便是她的长处。虽说加以利用,也能有所造化,但要说有助于修行的话……只怕不太可能。”
秦姝:好家伙,我懂了。别人的自带天赋是智商情商,我这位欧皇下属的自带天赋就是出门捡钱!
引愁金女对此倒看得很开,闻言笑道:“我最好的运气,就是在太虚幻境里遇见了秦君;既然已有了如此知己,那我还有别的什么可求的呢?还请秦君宽心,莫要再担忧我了,多为自己筹谋些罢。”
杨戬闻言,对引愁金女点点头,欣慰道:“不愧是秦君手下的人,这份眼界与心态,在三界中都是罕有的——话说回来,正如引愁金女所说,秦君愿意为下属谋划,却怎地就不为自己多想想呢?”
秦姝疑惑道:“杨君此话何意?”
杨戬闻言,一挑眉,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不谈别的,请秦君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秦姝毫不犹豫便连连推辞,态度十分坚决:“不可不可,我棋艺很差的。久闻清源妙道真君大名,君子六艺无不精通,我怎可在清源妙道真君面前班门弄斧?”
——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来自现代社会的、从没接受过深厚传统文化熏陶的社畜,最多只会搞点文书工作,弄点法律改革而已,绝对没法在琴棋书画等方面,和真正的古人较一高下!
杨戬沉思片刻,补充道:“那既然如此,这棋类的选择就交给秦君来好了。而且我再添个彩头上来,若秦君能赢我,那么凡是秦君所求,我皆无不应。”
秦姝闻言立刻大喜:好耶!来人啊,上飞行棋,上引愁金女,去吧,我心爱的欧皇妹妹!拿出你十连抽全都是SSR的技术来,给灌江口的非酋朋友们开开眼!
引愁金女可算是找到了今天最适合自己发挥作用的战场:放心吧秦君,哪怕对面是清源妙道真君,我也不会认输的,我这辈子就从来没在运气这方面说过一个怕字!
自从数百年前,秦姝带着飞行棋拜访月老,成功将这个名为“飞行棋”的新玩意儿推行开来之后,随着秦姝的声名远播,飞行棋也一并成为了天界中最受欢迎的娱乐之一了,灌江口里自然也备有相应的棋盘棋子。
然后就在引愁金女刚扔出第一个骰子,好一个六点出现在棋盘上的时候,灌江口的传令官匆匆揭帘而入,单膝跪下,扬声对正在观看棋局的杨戬,正在盯着哮天犬在意念里给它顺毛的秦姝,正在信心满满准备大杀四方的引愁金女三人禀道:
“报——南极仙翁来访,携仙鹤一双,白壁十对,明珠百斛,求见秦君。”
秦姝闻言,尚未意识到这是什么状况,便婉言拒绝道:“就说我在和杨君论道,不见。顺便把礼物退回去,我们太虚幻境从没有平白无故收礼的习惯。”
这位传令官前脚刚出去不到半盏茶,引愁金女刚刚扔下第一个骰子,又是一个鲜亮好看的六点,这位传令官便去而复返,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急急又道:
“报——太上老君及兜率宫全体炼丹童子递来拜帖,另送上品金丹一瓶,仙酒十坛,锦绣天衣若干件,邀请秦君回三十三重天一叙!”
杨戬含笑看了秦姝一眼,叫这位短短半盏茶内就来来回回跑了两趟的传令官出门去:“就说秦君在我这里下棋喝茶,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顺便接下来的所有邀约都不必报了,只将帖子递进来即可。”
说话间,全心全意都在棋盘上的引愁金女扔出了第三个骰子。然而这一次,似乎好运终于不肯眷顾她了,只扔出来一个五点,于是掷骰子的权力终于转移到了杨戬的手中。
引愁金女遗憾放下手中棋子抬起头来,却觉室内的氛围格外严肃。然而这股严肃的氛围,却并非来自殿内任何一人,而是来自一旁的桌案上不断自动出现的、逐渐堆成小山一样高的请柬。
这些请柬有的造型雅致,有的十分富贵,有的揣摩着收信人的喜好,用十一万分珍贵的冰纨假装出了清素的模样,来了个“返璞归真”。可不管它们的模样如何千差万别,用了怎样珍贵的笔墨和熏香,所有请柬的落款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灵妙真君,警幻仙君,太虚幻境之主秦姝。
被隔空点名无数次的秦姝,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些拜帖是不是来得太频繁了?还请杨君指教,我刚一出关,便有这么多人来邀请我,是三十三重天中的正常现象么?”
杨戬闻言,向飞行棋的棋盘上掷出一枚骰子,那骰子在棋盘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结果好巧不巧,却是个最倒霉的“一”的点数。
可他看都不看那骰子的点数,只起身整理衣袍,对秦姝施了一礼,沉声道:“秦君数百年前,增补新律,清正风气,使三十三重天上诸多神仙风貌为之一改,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秦君是个做实事的人。
“这通法令一颁下来,不少人们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将所有的工作都推给下属,让他们忙得要死要活的同时,自己可以去优哉游哉赏花饮茶,下棋弹琴,走亲访友了。”
“自三十三重天成立以来,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勤政的天庭。
引愁金女在旁边又轻描淡写扔了个六点出来,闻言微笑,只觉这位清源妙道真君能如此赞扬秦君,看来一定是个好人;只有秦姝越听越心惊,察觉到了大环境对她的警惕,以及杨戬能在这关头投来的这番善意有多难得:
“但秦君是何等人物?昔日在这般懒散怠惰,人人推诿责任只求自保的情况下,秦君尚能迎难而上,革旧图新;眼下三十三重天中风气一片大好,秦君定然不会就此止步。”
“所以我就想,秦君出关后,肯定会得到多方邀约。一来,诚然是有人想要祝贺秦君出关之喜;一来,定然会有不习惯这条新律的人,想要恳求秦君莫要再‘为难’他们了。”
杨戬一挥衣袖,旁边桌案上那些还在不断增加高度的请柬,便跃入了引愁金女怀中;引愁金女随便捡了封请柬拆开,只匆匆看了几眼,也就发觉了秦姝要面临的困境:
“这是……天哪,秦君,幸好你躲到清源妙道真君这里了。否则的话,连北极紫微大帝都发来了帖子,你若是不去,少不得要背上个‘不敬上司’的罪名!”
秦姝闻言,亦起身望向面前的杨戬,凝神听他将今日的真正邀约用意道出:“我知秦君志存高远,胸怀大略,必能为天界树起新风。只可惜这一路上风波无数,怕是比灌愁海还要浪高水急,步步难行——”
相貌俊美、举止从容,在后世享有美名无数的神灵长揖到地,对秦姝恳切道:
“既如此,我愿为舟楫,载渡秦君。”
两人说话间,引愁金女不敢插话,只得继续扔骰子。这次她的好运气似乎在短暂离家出走后又回来了,一连出了十个六点,取得了压倒式的胜利。
秦姝百感交集之下,虽上前扶起了杨戬,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回报这番心意,只得打岔式转移话题问道:
“秦姝感念杨君高义相助,若有功成之日,必不敢忘。顺便请问,引愁金女既已赢下棋局,杨君方才的许诺还算话么?我想借哮天犬一用。”
杨戬就着秦姝的手起身后,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直面那张被三十三重天诸多神仙私下誉为“太虚双宝”之一的冰雪美人面,只恍惚片刻后,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便飞快压过了他心中生出的不带半分邪念的、对最本质的“美”的赞赏之情,试探着问道:
“……你要借哮天犬去干什么?”
秦姝想了想,诚恳道:“变个漂亮姑娘让许宣暴露真面目吧。毕竟白姑娘的红线不归我管,归符元仙翁管,按照那边的规矩,只能让他当面发下休书或另娶,才能断开红线。”
此话一出,饶是向来都端庄稳重的杨戬都愣住了,用比秦姝更加诚恳的语气回应道:“还容秦君三思,此事断不可行。因为哮天犬是雄性啊!”
一旁偷偷竖起耳朵的引愁金女:???
一时间引愁金女觉得自己浑身的好运气,都要被杨戬这番出人意料的话给震碎了:
清源妙道真君,你的逻辑是不是跟秦君在一起待久了也扭曲掉了?你最先该反驳的论点应该是“人和狗不能在一起”吧!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我现在还呆在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只可惜引愁金女早生了几百几千年。
如果她生在现代社会的话,就会知道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句子,来形容此刻她恨不得找个门窜出去的心情:
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不要问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出门就能捡钱的平平无奇欧皇兼快乐电灯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