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臂

玉臂

书房里,王青捧着茶壶上前,一边为越王倒茶,一边道:“爷,奴才已经跟三位夫人说过了,往后未经传召,不得来书房和演武场。”

越王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王青小声道:“岳夫人倒是应下了,裴夫人和徐夫人未必会听。”

越王仍然未置一词,而是端起茶饮了一口,皱眉问:“泡的什么?”

“奴才泡的是武夷白茶。”

王府的茶叶自然是不差的,越王平常喝着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现在一品,她泡的茶的确更清新些,入口亦有回甘。

“重新泡一壶,”越王道,“木樨,只放一朵。”

王青提着茶壶退下,重新按越王的吩咐泡了木樨。

越王喝过茶,看了一会儿越州的舆图,忽而丢下舆图,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卷轴。

他拉开卷轴上的绸带,画卷徐徐展开。

画中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穿着杏色衣裳站在花红柳绿御花园里,如同烈焰中的一捧雪,格外的清雅恬静。

周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她却无心观赏,踮起脚尖伸手去拿挂在树枝上的金丝鸟笼。

五年前,越王偶遇游历至越州的大画家颍川先生,请他依照自己的记忆画了这幅图。

颍川先生画技出神入化,光凭越王的叙述便画出了她七八分神韵。

越王一直随身携带着这画卷,亦时常拿出来翻开。

他们相遇之时,他亦年少,以为在宫中遇见,往后定然还能遇见,等他回过神想去翻看宫廷出入记录时,却发现登记那个月进出的册子被看守的太监不小心烧毁了。

他时常迷惑,如果他们没有缘分,怎会在御花园相遇?

可如果有缘分,老天爷为何阻断了他找寻她的路径?

难道这辈子真的不能再见到了吗?

越王盯着盯着,不知为何,画中那张稚气纯真的脸庞动了动。

她似乎感觉到他在看她,转过身,朝他莞尔一笑。

她是在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缘分未断吗?

“王爷,宫里来人了。”

越王眉宇间的温柔刹那间消失,他迅速收起画卷,放回抽屉,沉声道:“请进来吧。”

*

窦施然正在用午膳。

京城王府里常年无人,下人极少,因此府中只开了一个大厨房。越王是唯一的主子,厨房自然紧着他来。

三个侍妾的饮食都是定时定量,按点送来,没有任何特殊对待。

今日厨房送的是三菜一汤,烧鹅、蒸鱼、鸡汤和时蔬,配得不差,只是跟从前在乾元宫的饮食比,着实太朴素了些。

窦施然用过膳,见银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沉。

“有什么事?”

银瑶走上前,小声道:“奴婢听说,叶大人和叶夫人今日到京城了。”

窦施然的母亲姓叶。

她惊讶道:“外公和外婆到了?怎么这么快?”

快马传旨去巴陵至少要三日,外祖父一家从巴陵迁回京城,少说也要走一个月。

似乎看出窦施然的疑虑,银瑶道:“旨意是早就传过去了,夫人出宫的时候,叶大人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窦施然不禁冷笑。

果然,当初召越王回京的时候,便已经命外祖父回京了吧。

“你跟我说这个,是想让我怎么样?”

“奴婢只是接到旨意将此事告知夫人。”

窦施然暗暗掐着手指。

银瑶不过是个传声筒罢了,王府里定然还有许多眼睛在盯着她。

告诉她外公外婆的消息,无非是催促她尽快跟越王同房,以期有孕。

皇帝等不了多久了。

“去厨房拿些青梅、生姜、甘草、紫苏、蜂蜜回来,他们若不给,便说是王爷要喝我做的汤水。”

“是。”银瑶匆匆而去,没多时便将窦施然要的东西领了回来。

窦施然在廊下燃起红泥小灶,一边烧水,一边将拿回来的青梅煮熟。

等到水开,将梅子肉脱核取下,加些盐、姜末、紫苏、甘草和檀香末一起捣碎拌匀,最后再加入蜂蜜,调水而成。

等到糖水放凉,倒进白瓷瓶里便算是做好了。

乾元宫里时光难打发,她除了自己泡茶,偶尔也会动手坐些简单汤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走吧。”

窦施然起身更衣,银瑶捧着白瓷瓶跟在她身后。

刚走出院子,便见裴映雪从院门前走过,见她出门,面色不善地问:“唷,岳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呀。”

窦施然此刻心情不佳,懒得跟她打机锋,淡淡说了句“与你无关”,便径直离开。

银瑶走在后头,自然看到裴映雪因为夫人一句话便气得脸发白。

等到走出很远了,还听到裴映雪在后头说什么“凭什么她能去见王爷”。

“夫人真厉害,一句话就让裴夫人花容失色。其实,我一直以为,夫人是很温和的呢。”

温和吗?

其实窦施然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性情。

没进宫之前的她定然不是温和的,巴陵女子爽辣利落,她长在巴陵,自然耳濡目染,可进宫之后,她不得不戴上温柔和顺的面具,戴得久了,她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她哪个是假的她了。

走到越王书房前,侍从见是她来,说王爷还在午睡,请她稍侯。

依她平日性子,自然转身而去,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要保护外公外婆,只能忍耐。

“劳烦公公了。”

夫人生得美,说话又如此客气,小太监很快替她搬了张椅子,让她在树荫下等候。

窦施然舒了口气,只盼着越王能够早些起床。

*

越王此时,的确正在午睡。

他每日早起练功,还有处理军务正事,用过午膳都会浅眠片刻,只是今日他睡得格外沉。

恍惚中,他回到了从前的御花园,看到她站在御花园里,呆呆看着金丝鸟笼的雀儿。

他大喜过望,从廊下一跃而下,飞奔到她的身边。

就在他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忽而转身,他的手指只碰到她的衣玦。

“别走。”他恳求道。

她却只是背对着他。

“求你,别走。”

然而她还是越走越远了。他不能让她走,想继续追,身后却有一双冰肌莹彻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王爷。”身后的声音轻柔唤道。

他听得出,是岳萦心的声音。

这个女人居然敢缠着他不放,他恼了,怒道:“放开本王。”

“不要。”

说着,她的手臂愈发缠得更紧。

越王想甩开她,可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岳萦心轻笑起来,在他的耳边呵出温热的气息:“王爷,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滚,本王对你没兴趣。”

“你骗不了我,因为,你连你自己都骗不了。”

“胡说八道。”越王怒道。

岳萦心不以为然,修长的手指从他的下巴划到他的脖子,又点过他的肚脐。

“这里……这里说王爷说谎了,王爷想要我,不是吗?”

越王愈发恼怒。

这个女人就是皇兄找来的赝品而已,他对她根本没兴趣,但是偏偏,这个女人总是能在他身上撩起火来。

“王爷,只要你开口,我就是你的了。”

“休想。”

“王爷,王爷,看着我嘛……”

越王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耳边是她一声比一声更娇柔的软语。

他逃不开,躲不掉,最终在她的温柔攻势下沦陷了。

……

越王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情是很满足的。

然而手碰到湿润的床单,他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

梦中的情景席卷而来,又在他眼前浮现。

是噩梦!

越王在狠狠抓住床单。

“爷起了吗?”守在外头的王青听到动静,便询问道。

越王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静了些,如常道:“进来吧。”

他在军中呆惯了,无需旁人伺候更衣,自个儿便换好了衣裳,底下人只需要铺床即可。

他站在屏风后更衣,王青轻手轻脚地进来给整理被单。

拉开被子便看到了里头的状况。

这……

王爷身强力壮,龙精虎猛,这种事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平时都是早上,今儿怎么中午就……

王爷的肝火不是一般的旺啊。

王青嘀咕几句,赶紧把弄脏的床单被褥一块儿裹起来抱着出去。

窦施然坐在院子里,看到王青抱着被单出来,起身问:“王爷起了?”

“夫人稍等,爷还在更衣。”

“好。”

王青把被单交给小太监,又进屋去了。

窦施然看得有些奇怪,大中午的为何更换床单被褥,难道越王这么大了还尿床?

等了好一会儿,王青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了。

“夫人,王爷有请。”

窦施然稍稍理了下头发,从银瑶手中接过瓷瓶,捧着瓷瓶往书房去了。

越王一如平常一般坐在书桌后的紫檀木雕花椅上,看着神情肃穆,似乎心情不大好。

莫非真是尿床了?

他尿他的床,把气撒到她头上做什么?

窦施然压住腹诽,朝她盈盈一拜:“这是我为王爷调制的青梅汤,午后燥热,正好可以喝这个爽口。”

越王此刻很不想见到她,偏偏这青梅汤是他说要饮的。

他压住火气,沉声问:“你亲手做的?”

“不曾假手于人,每一颗梅子都是我自己剥的。”

越王盯着她。

她还是穿着惯常的素色春衫,只是精心梳了头、描了妆。

她不施脂粉的时候,美是美的,只是眉梢眼角透着一股清冷和傲慢,看着不可触碰。

此时多了一支金簪、一副玉坠、一枚桃花钿,简简单单,却给她添了三分柔情婉致,七分绰约娇媚。

秦子陵说得对。

她是极美的,比旁人都美。

越王铁石心肠,此时见她露出示弱娇态,亦略有和缓。

他扬起下巴,漫不经心道:“尝尝。”

窦施然捧着瓷瓶上前,替他倒进杯子里。

春衫单薄,她手上拿着瓷瓶,一抬手,轻薄的袖子便堆了起来,露出皓白的手臂。

恰如,在梦中勾住越王脖子的玉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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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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