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冬川一开始以为自己终于变成了可以蹭吃蹭喝的挂件。
——比如让小景光当纤夫,让那股牵引力牵着她走的那种。
但她没想到,能触碰到实物后,她的美好梦想破灭了。
牵引力迫使她必须跟着诸伏景光,身体会磕到实物迫使她主动跟随避让。
不仅做不了挂件,她惊悚地发现:她现在有了两个挂件!
“幽灵姐姐,你背着我走的话,别人看我是不是像在天上飞?”降谷零好奇地抬头问她。
她一眼就看透他的狼子野心,冷酷地回答:“不可能,我不想背你这个小脏孩。”
降谷零皱起小脸:“我不是小脏孩。”
“哦,不是小脏孩,是巧克力包。”她改口。
“不是!”降谷零怒目看她。
她微微蹲下来,捏住他的脸颊往外扯:“这样的话,别人看你就像是脸颊莫名其妙被风吹得变形了。”
降谷零不甘示弱,也扯住她的脸颊,正想说句反击的话,忽然“咦”道:“幽灵姐姐你的皮肤好好哦。”
“我只是精神体,又不是干尸——”她怒。
见一人一幽灵像是在小学生打架一样互相扯头花,诸伏景光无奈地拉开降谷零,一锤定音:“回家。”
可能是觉得她和降谷零互动太密切了,诸伏景光一直紧紧搂住她的胳膊,回到家也牢牢地拉着她的衣角。
于是挂件1号诸伏景光达成了。
降谷零问过叔叔阿姨的好,又借了叔叔家的固定电话给家里打电话,告知家长今天晚上不会回家睡觉。
解决完这些问题后,降谷零表情不解地看着一直牵着幽灵姐姐的诸伏景光。
看不懂——看不懂就加入。
降谷零自然地牵住她的另一只手。
于是挂件2号降谷零达成了。
两个小团子黏在她身边,表面一派和谐地玩着飞行棋,背地里像是暗暗较劲似的越拽越紧。
她算是看出来了,真正在较劲的是诸伏景光,至于降谷,看那张巧克力色脸蛋上迷茫的眼神,估计根本没有想明白为什么hiro要和他较劲,秉承着一腔胜负欲懵懵懂懂地就上阵了。
她心累地打着哈欠看他们掷骰子。
“可以睡了。”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她试图把手从两只小手里抽出来。
降谷零仰着脸看她:“幽灵姐姐,你也需要睡觉吗?”
她正想回答,诸伏景光用两只手抓住了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摸不着头脑。
金发男孩一副求关注的样子喋喋不休:“你也会困吗?你也要吃东西吗?”
她能感觉到那头的眼神更加灼热了。
好像在拔河一样。
“真受不了你们,”她抽出手,甩了甩快要僵硬的手臂,无情地道,“去睡吧,有什么问题一律明天回答。”
两只小团子同时垂头丧气地上床睡觉了。
白天打了很久瞌睡的冬川有自己的计划。
既然那个紧闭的记忆世界对诸伏景光来说是禁忌般的可怕记忆,那么一定和昨天晚上他做的噩梦密切相关。如果她能探入他的梦中,想必也能一窥记忆世界。
等床上的两个孩子睡着了,她静静地铺开精神力范围。
一开始,她是谁也看不到的精神体,那时她的精神力最为虚弱;在诸伏景光身边陪他上了一天的课后,她的精神力已经有所增强,因此诸伏也能看到她了;又过了两天,她甚至能触碰到实物了。
年仅八岁的男孩诸伏景光果然沉沉地坠入梦境。
今天他没有做噩梦,是一个带点奇幻色彩的童话梦,她聚精会神地寻找着。
“爸爸,妈妈……”她听到男孩梦中的呓语。
“爸爸,妈妈!”这句开始变得急促。
【就是这里。】
她敏锐地找到了童话梦中一闪而过的血腥片段,铺天盖地的血色……
她的精神力慢慢探入。
【等等,有点太深了。】
她在他的意识中,进入了他的记忆世界,又在他的记忆世界中,进入了他的梦境,在他的梦境中,进入了他潜意识中藏着的记忆。
一层又一层,像陷阱,像漩涡,饶是她也有点难以承受。
像坠入深海一样,她伸手,试图去触碰愈来愈遥远的光线和现实,身体却在不断往下坠。
【有些可笑。】
有某一些时刻,她想从这些明亮剔透的记忆光点中抽身而出,不容自己越陷越深,不容这个梦越做越长。
诸伏景光的死活与她何干?他们不过是相处不到百日的陌生人。
她不是高尚无私的主角,学电影中主角的行为不过是出于好玩,她恶劣而自私,无情而顽梗。如果被她的同行NPC知道她为一个陌生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恐怕要被当做一年的笑料。
她知道现实世界里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刻,那个名叫降谷零的金发男人正在打电话,而她和这个失去呼吸的男人靠在同一栏天台女儿墙边。
时间并没有静止,但精神力世界已转瞬过了很久。
如果她就此抽身,他的意识将彻底飞散,但他的死亡与她无关。她可以拍拍屁股起来离开天台那个是非之地,继续回到酒吧喝酒,然后第二天去拆车厂上班;在拆车厂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她会考虑再次跳槽,这回她不想和机械打交道了,她觉得做个调酒师也很不错;她可以请松田来她的酒吧喝一杯又一杯的黑暗鸡尾酒;然后她打算物色新房子,一定要有一个大露台……
可是她觉得无聊。她想到这些,明明应该是充实的计划,心里却莫名空了一块。
【为什么?】
她的意识逐渐昏沉时,脑海里不断跳出画面,夏夜星图下恍如天使的脸孔,月光映照下苍白而永远安静的男人,扛着捕虫网笑眯眼睛的男孩,蜷缩成一团的被子……
她的意识波动得厉害。
那个黯淡的光点已经近在咫尺,她一犹豫,已经抓住的光点从精神力的掌控中脱离。
她有点生气。
该死的胜负欲让她精神力瞬间暴涨。
既然开始了就不可能中途放弃,太丢脸了——她的意识往深黑的海底沉下去。
那个紧闭着的记忆光点终于敞开,一下子爆发出耀目的白色光束,画面缓缓展开。
这个梦越做越长,越陷越深。
***
十五岁的诸伏景光从梦中醒来,他抱着被子剧烈地喘着气。
他躲藏在壁橱里,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父母的声音都消失了,屋子里是可怕的死寂,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从那个凶手口中发出来。
忽然,壁橱一下子被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眯起眼睛,往后退到角落里。
他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了,但来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个凶神恶煞的凶手,而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眼睛。
她把他从壁橱中拉了出去,正好站在那个手握着染血菜刀的男人面前。
他惊恐地颤栗起来,她紧握他的手。
那个拿着刀的凶手朝他们扑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天花板上的吊灯砸了下来。
……
这个梦第二次发生的时候,时间提早到晚上七点,他和父母在家里吃晚饭。
尖锐的门铃声响起来。
“诸伏先生,警方怀疑……”几个警察围在他家门口,拿出搜查令。
在诸伏宅邸一无所获,警察离开不久,凶手外守便来到了诸伏宅,正起争执时,警察忽然折返。
……
还不够,这个梦又做了第三次、第四次。
时间线提早到那个名叫有里的女孩还健康地活着的时候。
本来应该组织郊游的那天,天气骤变,郊游临时取消。
……
一次一次,每个时间段,每个地点。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淡淡的,像冰冷又温和的月光。
“他不过是个只会借助器械的懦弱的家伙。”她正说完,凶手握着的菜刀忽然毫无征兆地碎了,坚硬无比的钢铁一下子成为飘飞的粉末。
“而你比他更勇敢更强大。”
诸伏景光从梦中惊醒。
他擦掉脸上的泪痕,想要说什么,张嘴却吐不出字音来。
他的失语症早已痊愈,在朋友的鼓励和陪伴下,一点点变成话很多、性格活泼的正常少年。
可是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段说不出话来的时光。
那个在梦中眉眼清晰的人,醒过来却毫无印象的人,是谁,是他的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