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诸伏景光在部门活动室调试了一下贝斯。
配合调音器把每根弦的音准都试好之后,他抬起头看她,语气轻而惊讶:“我之前以为它不能用了。”
冬川双腿交叠坐在旁边,扬了扬下巴:“之前那个战损版确实不能用了。”
说起来,这算是这个记忆世界里的诸伏景光对她说的第一句超过三个词语的话吧?
终于肯和她正常交流了。
她一副欣慰的样子补充道:“全靠我妙手回春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他抱着贝斯,垂着眼睛笑起来。
冬川站起来,从部门活动室走出去。
诸伏景光却放下贝斯,快步跟上去:“为什么帮我?……”
他说了半句,没有问下去了,站在原地。
她转过身看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听什么答案?”
他哑然,抿起了唇,缓缓眨了眨眼睛。
完全无力反抗,就算只是盯着她那双纯黑的眼瞳看,他也落在下风,更何况他心里有鬼。
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不对吗?她也眨了眨眼睛。
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还好有不知眼色的纯真小孩来搅局了。
“冬川医生,这次多谢你了——”隔着老远,那个新加入担任主唱的吉他手少年就冲她打招呼,“诶,诸伏前辈也在啊,贝斯已经修好了哦!”
新来的吉他手是个活泼的学弟,凑到他们中间,好奇地问:“你们在僵持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人同时摇头。
粗线条吉他手拍拍诸伏景光的肩膀:“所以说没有冬川医生做不到的事嘛。”
诸伏景光察觉到什么,用确认的眼神看向她。
她没有否认,摊了摊手。
他的心凉了一半。
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他而帮他的,而是因为吉他手拜托了她。
“冬川医生,所以文化祭那天你可以来看我的表演吗?”吉他手丝毫没有站在战火中心的自觉,还在顾自手舞足蹈地叭叭叭,热情地向她提出了邀请。
诸伏景光眼睛微微睁大,神色不明。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他说的……他想说的……
“没问题,要好好准备表演,别糊弄我哦。”她说的时候,眼神却落在那个微微低垂着头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喉咙口滞涩。
收紧的手掌心明明在微微发汗,却冰冷得可怕。
诸伏景光有很多想说的,他想解释,想回答,想邀请,就算是应一声都好。
但他发现自己又说不出话了。
她的视线虚虚地坠在他身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对松田阵平说“我是智力派”,天然卷青年哧地笑“鬼才信,一定是动手派”。
她现在也有点相信他的论断了。
智力派怎么会迟迟推断不出记忆世界的规则?
就连这个年纪小小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她都猜不透。
她觉得她的胜率很悬。
上次在那个她虚弱到不再具有实体的世界中她都险胜过来了,难道反而要阴沟里翻船,要在这个记忆世界里挂掉了?
看来明天就得去掀掉“超群智力派”这块招牌,忍痛挂上“头脑简单动手派”的招牌。
*
文化祭,学生们各显神通。遵守约定,冬川来到现场观赏表演。
天气很阴,灰色的积雨云扯出一片一片,慢慢堆积成厚垛。
上台之前主持人和经理还在商量,如果下雨的话,就把提前准备好的雨伞给观众。
“有点倒霉,千万别下雨啊。”有学生在默默祈祷。
终于轮到轻音部的节目。
贝斯的浑厚低音完全融入在演奏中,为音色增加了厚度和质感,流动着澎湃的冲击力,让架子鼓的节奏也更稳定。
弹奏贝斯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角落里,他的眉眼极其漂亮,精致的五官组合起来却不给人锋利的感觉,显得柔软而温和。
他认真地弹奏着,微微低着头,灯光在他的黑发上打出一圈光晕。
音乐的间奏,贝斯手久违地往台下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可是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了。
他脸上的线条忽然更加柔和,抿着唇压抑住笑意,很快收回目光。
很奇怪,她知道是在看她,在观众席中寻找、捕捉、锁定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她确定是在看她。
在现实中,前一段时间,那个化名为绿川的青年还是她的邻居时,她在他家里见到贝斯,真心诚意地提议:“有机会想听你弹。”
她当然无从知道他当时是否像她一样真心诚意,总之当时他的回答是:“当然。”
他已经死去,不会再有机会抚上琴弦。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
她的心脏忽然颤抖了一下。
似乎台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黑发少年向她投来的一瞥,穿过现实和梦境的藩篱,给那句诺言画上句号。
猛然之间,她再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分水岭轰然倒塌。
她感觉到了精神力的波动,但却无法确知数值,仿佛那种波动成为了她内心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用数字来衡量一样。她只知道,这次波动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转身就走,背向舞台,从热烈挥舞着手的学生观众中间走出去。
冬川没有【喜欢】别人的经历。
心动是什么,好浅薄,好轻浮,怎么会有人在一瞬间动了心。怎么会仅仅因为某人的某个动作某个眼神就动了心。
喜欢,是本能吗?
那么是否,在她第一眼看到那个从安全楼梯上三两步跑下来的青年的瞬间,在精神力首次增长的那个瞬间,她也在不自察中完成了【心动】呢?
倒霉的事终于还是降临在无辜的学生头上,开始下雨了。
更倒霉的是,雨下大了。
轻音部的节目演奏了一首半,台下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喧嚷的说话声和分发雨伞的交谈声。
轻音部成员自己也被大雨淋了满头满脸,狼狈地给自己的宝贝乐器找庇护所。
趁乱,诸伏景光冒着大雨跑了出来。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黑发少年找到她,站在她面前,头发被雨淋得乱糟糟的,头发丝贴在脸颊上,衬衫被雨水淋得透明,贴在身上。
“那个……”他开口。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误,一切都为时尚早。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角和上挑的眼尾因为雨水的乱坠而变得有些红红的。
然而,若是等到以后才言明,一切都将为时已晚。
“并不是因为讨厌才不和你说话的。”他眨了眨眼睛,雨水从睫毛上滴落。
或许见第一面的时候,心动确实浅薄。
但是,或者,正是这些浅薄的心动——反反复复的心动叠加而成为牢不可破的屏障。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跑来说这件事,但我必须要走了。”
她这回听了天气预报,颇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伞,伞骨撑起来透明的雨布,雨点“噼噼啪啪”打在雨布上,隔绝了一方天地。
在强烈波动的精神力狂潮中,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记忆世界规则,反手控制住了规则。
“如果有问题,就问未来的你吧。”
“……未来?”少年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雨季分外长,从五月一直到九月,淋淋漓漓。
梦中织的梦终究会破碎成水中的涟漪,所以天台上的那个人要活着,好好地、长久地活着。
***
【少年绮梦:后日谈】
鬼冢班的几个捣蛋鬼偷偷溜出去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捎上了诸伏景光和班长。
索性倾巢出动。
不过很不巧,电影院里只在播映着一部青春纯爱电影。
松田阵平本来就只是来给爆米花和可乐凑人头的,他不在意地往座椅上一靠,一抿吸管,睡着了。
大呼“斯国一”的萩原研二早就睡得乱七八糟。
降谷零手里还捻着爆米花,在情节放到三分之一处,也睡着了。
结果跑出来看电影的五个人里睡着了三个,还有两个睁着眼睛看到了最后。
班长感动得悄悄抹了一把脸,看见和他面面相觑的诸伏景光,惊讶道:“诸伏,你怎么没睡着?”
黑暗的电影院里,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眼睛里有浅浅的水光,他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很感人。”
他一定也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