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第七十九章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照片上有一个小小的,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侧影,高马尾,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裙,就坐在体育馆门口旁边的石凳上。
虽然像素不高,照片看上去不甚清晰,但他一定不会认错。
爱侣间的亲密与了解让他仅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女孩子,是苏意梨。
是,苏意梨。
岑野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双眼干涩,他缓缓放下手机,弓着身子,看到照片这瞬间的惊喜过后,心里紧跟着就细细密密泛起了疼,宛如被针刺,陷入长久的沉默与酸涩中。
然而不止心疼,更多的是一种无措的慌乱,又夹杂着雀跃的庆幸与感谢,他知道她很早就在喜欢他了,但他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有她的痕迹,尽管这份痕迹不明又无声,可依然会在某一时刻,振聋发聩。
旁边的蒋南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盯着实时数据看,讨论声喧闹,热火朝天,唯独岑野,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闭了闭眼,沿着回忆往前走,想看看她在他没有关注到的地方,还做过些什么,喜欢一个人总是有迹可循的,他一路走来留下了很多轨迹,她也一定会,但是根本归拢不了自己的神思,在这时候止不住地回想起苏冠儒说她倔的那番话,想起苏意梨那一句“也发生过”,这两个片段在眼前不断循环,像是一幕短剧微电影,配合着她独自坐在体育馆外跟着场馆内他的节奏一起哼唱的画面,一直往他心里最软的地方砸。
原来这个“也”,就发生在这时候,居然与他有关。她千里迢迢从温岭赶到明安,却没有买到票,但也没有就此黯然离开,而是在场馆外坐着听了全场,以这样的方式陪了他整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后,他的声音消失,她起身离开,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埋藏几年的心事渐渐坠落在黯淡的天色里。
原来,他们曾经这样近过,这几年开演唱会的时候,他几乎每一次都在幻想着能在演唱会的过程中,可以在大屏幕上划过的那些观众席的面孔里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就在那堵高墙之外,听得到他的所有声音,听得到他借《钟意你》遥远地向她诉说不为人知的心意。
节目组考虑到西藏海拔高空气稀薄,大家的身体有可能会承受不住,所以选乘了火车,万一到中途有谁身体不对劲,可以随时在某个站点下车修整,而且最主要的是火车比较方便拍摄,温岭与西藏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从沿海深入内陆,在路上能看到国内很多不同的风景地貌。
有没有高反完全看个人体质,年轻人其实更容易高反,而且经常锻炼,需氧量大的人高反的可能性也比其他人更大一些,运动员出身的陈韵溪和蒋锐洲的头晕变得厉害起来,呼吸不畅,而且无时无刻不想吐,虽然平时也有机会在青海和云南的高原上进行过训练,但都比不上青藏高原的海拔,进藏没多久就不行了,得靠着氧气瓶录制。
现在回头看一幕幕,仿若大梦,总觉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然而小说里那些文字又昭示着这都是真的,是真真正正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三月二十九号,七人小队和节目组重聚到温岭,坐上了从温岭直达西藏的火车。
【男女主的名字好好听,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很般配啊,作者起这个名字有寓意吗?】
在高原上睡个觉都是不安稳的,隔一段时间就会醒一次,岑野中途醒来,嗓子干得厉害,在帐篷里找了温水喝,苏意梨听到动静进来,岑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蹙着眉头嘶哑着嗓音说:“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到最后,她借着现在的圆满,释怀了过去,过去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苏意梨见他脸色确实好了很多,便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放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篝火。
苏意梨刚想回复,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扭头,顺手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看着岑野拿着毯子向她走来:“起来了怎么?想喝水吗,还是头疼得厉害?”
她的遗憾他会一点点满足,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今年的巡演,这种期待融入四肢百骸,伴随着她的热烈和她披着“胆怯”的勇敢猎猎舞动。这些未说出口的,未被看到的点滴,现在他都已经感知到了。
人应该坚持一点,或者主动一点。
行囊备好,他要赶往下一个有苏意梨的地点了。
“还行,好多了。”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再吃一粒药吧,能安稳睡一会儿就安稳睡一会儿。”
所以,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他怎么能忘记,怎么能不爱啊。
大家其实打心眼儿里都很期待着未完待续,可是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当苏意梨重新更新这篇小说之后,读者们都很惊喜,替书里的女主惊喜,或许也在隐约替自己的遗憾而惊喜,因为这世上不总是“爱而不得”的,尽管是小说,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看到书里的人物圆满时,也会一点点弥补自己那一份遗憾,就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场圆满。
隔壁帐篷传来点儿动静,苏意梨把他的身子按回去:“好了,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我去看看韵溪,待会儿再过来。”
可这趟不白来,火车正式进入藏区后,极强的视觉和审美体验得到满足,日照金山的耀眼,唐古拉山的连绵,羌塘草原的辽远和近在咫尺宛如镜面的措那湖,每一处都不让人后悔来到西藏。火车开了三十七个小时后停在终点站,拉萨。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似乎可以伸着手碰到头顶的云,很神奇,节目参与感和体验感拉满。所有人便在这个虽然缺氧但不缺信仰的城市,正式开始了第九期《暴雪温柔》的录制。
刚开始的旅途很顺畅,火车向西,从兰州驶到西宁。大家在西宁换乘了有氧列车,为深入高原区做了准备。坐上火车的第十三个小时,从西宁出发途经青海湖前往格尔木的时候,列车员让大家签了《旅客健康登记卡》,此时海拔已经来到将近三千米,大家状态良好,尤其他们七人小队,被导演组准备的“火车休闲环节”点燃了激情,从天亮活跃到深夜,火车上的供氧口暂时没有被用到。晚上九点多,火车沿着青藏铁路开到了昆仑山脉附近,苏意梨本来想着能趁这个机会看到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但没想到天色已黑,而且现在的海拔在四千多米,已经有一些人出现了高原反应,虽然火车上有供氧,但还是不同程度的出现了一些轻微的高反症状。
第一天大家都还挺正常的,一个两个活蹦乱跳,穿着藏族独特的服饰在四周都是皑皑白雪山的城市里到处拍照到处闲逛,节目组给他们七个准备的任务反倒像是多余的,但睡了一晚到第二天,就没有第一天的录制那么轻松了。
但她从来不想让自己与岑野再无后续,而是借这些文字提醒自己:还有可能,你还不能就这么算了。
短暂闹腾了一番,总算让陈韵溪睡下。山谷里异常安静,苏意梨轻手轻脚走到帐篷门口的露营椅上,就着灯光接着翻看小说。来西藏这两天头昏脑胀睡不着的时候,反倒让她开始乱想起来,毫无预兆地回想起了前几年的事情,看到那时候敏[gǎn]、胆怯、小心翼翼的她。这些思绪飘飘摇摇,一个劲儿带着她往前走,她每往前走一步,浑身就轻松一点,可以笑着看曾经的她。
“清醒了不少,”岑野坐到她身边,把毯子盖到她腿上,“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出来陪陪你。”
但,时间不等人,就算自己狠不下心,如梭般的岁月也会逼迫自己释怀,释然。因为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着你,那个执念里的男主角也会拥有自己美满幸福的人生,按部就班地进入恋爱,婚姻,会子孙绕膝,陪着最爱的人度过这一生。
录制的进度被迫放缓,节目组预留四到七天的录制时间,就是怕高反会影响嘉宾状态,这下子真倒派上了用场。第二天晚上大家在林芝露营歇脚,林芝的海拔比拉萨低很多,七人小队除了卢明月和苏意梨的高原反应不太严重之外,其他五个人全都瘫到了各自的帐篷里,懒得动一下。
不远处可以依稀看得到五彩斑斓的经幡,在丝丝缕缕的风里诉说着虔诚的祝愿。
岑野都没来得及叫她,恰好此时药效也开始发作,眼皮发沉,他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却有点睡不着。
岑野无法找到别的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会说“幸亏”二字。
那时候写小说,其实是想送给自己,更是想送给那段还没有终点的暗恋。她没想到这个小说会引起那么多共鸣,或许每个女孩子的成长历程中都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惊艳的男孩子吧,他点燃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占据了自己所有目光。运气好的话,这份暗恋会变成双向奔赴的喜欢,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幸运,大多数人的暗恋都是献给自己的一场执念。执念太深,一旦埋下了喜欢的种子,就很难做到连根拔起了,每每想起埋在心底的那个男生时,总是会忍不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点开他的社交平台,看一张张照片里透露着他在好好生活,生命当中也出现了那个让他珍视的女孩,然后关上手机,眼眶渐渐溼潤,泪意在每个夜里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花费力气做出“放下”这个决定,然而红着眼睛一觉醒来,却总是回到原点,发现自己还是一样喜欢他,忘不了他。
岑野揽她:“……失眠亢奋也是高反的一个症状。”
“啊,不是不是,我是刚才看小说看亢奋了。”苏意梨说:“不然这大晚上的不看点儿东西多无聊啊——”
他是她为数不多付出过的倔强,仅有的两次,一次为了她自己,一次为了他。
“行,”岑野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着。”
照片岑野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苏意梨在作者后台翻看着评论,有一条评论在众多“啊啊啊”的评论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个读者提到了男女主的名字,提问道:
“我刚才睡过了,月月跟我替换着睡觉,现在她已经去睡了。”苏意梨算了算时间,“你头还疼吗?”
“我真没事儿,”苏意梨笑道:“挺奇怪的啊,我跟月月居然没什么太严重的症状,而且想睡都睡不着,感觉莫名有点亢奋。”
岑野平时会经常锻炼打打篮球什么的,也有些高反了,头疼气短,而且体温很高,吃了粒止痛药就睡下了。苏意梨和卢明月轮流在几个帐篷里走动,怕大家晚上出现什么状况。
那些读者评论里,她见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错过”和“曾经”,就好像大家都已经淡忘那场心酸的暗恋往事了,提起它时已经不再是那种意难平的状态,而是用“错过”和“曾经”来轻描淡写地勾勒自己的年少与青春,好像做到了停止想念,与自己故事中的那个他再无后续,可以几句话简单带过。
这场暗恋不是再无后续,而是未完待续。
暗恋是一场无声的豪赌,是一个人盛大的独角戏,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见天日,旷日持久的等待,幸亏他等到了,幸亏她也等到了。
她忽然说:“咱们来西藏还没有挂过经幡啊,等录完节目要不要一起去挂一次?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一趟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总觉得挂挂经幡或者求个福袋这样做,许下的愿才有可能实现。”
“行啊,”岑野没觉得她这么想很奇怪或是很幼稚,而是配合着把目光也放到那长长的层层叠叠的经幡上,声音很低很缓,格外动人心弦,“大家都在纳金山挂经幡,回头咱俩去一趟。”
苏意梨笑,打了个哈欠,“我也不太了解,这个经幡能挂很多条吗?听说风每吹动经幡一次就是向神明祈福一次,那我希望我可以挂很多条,风吹一下就可以祈福很多很多次。”
“人心不足蛇吞象知道么?”岑野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不然神明会觉得你很没诚意,再说了,你怎么那么多需要祈福的事儿?”
“嘁,难道你没有?我愿望太多啦,当然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啊,也希望我将来片约不断,演技越来越好,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希望你好,”苏意梨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在他心口的位置:“希望我男朋友,岑野,一切都好。”
岑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苏意梨闭着眼睛追问他:“你呢?你要是祈福的话,给谁祈?”
这还不明显?
岑野故意逗她:“那就祝我这个月的巡演顺利。”
“……”苏意梨撇撇嘴,懒懒回:“那就祝你巡演顺利!”
岑野揽紧她的身子,嘱咐道:“记得啊,温岭首场巡演你得来。”
“我记得,都跟蔚姐说好了,在温岭那几天我都是你的,”苏意梨想起什么,嘟嘟囔囔地说:“你这么想让我去,不会是想在演唱会上官宣弄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吧,就比如把我的脸怼在镜头前,然后大家在大屏幕上都能看到我的每一个表情,然后你在台上巴拉巴拉跟我说一些肉麻的话,我到时候肯定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好丑。”
“……我靠,你们怎么都这么想?我是那样的人?况且那是惊吓,不是惊喜,你把心放肚子里。”
岑野舒了口气,温声说:“想让你去,是因为我欠了你一场,也想让你好好听一场。”
怀里长久没有回应,岑野低头一看,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因为高反而略有些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开。
秒睡啊真是,这技能可以。
岑野失笑,捞起她的腿窝,打算把她放到帐篷里去睡,刚一起身,苏意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来摔在草地上,屏幕朝上,可能是刚才在口袋里衣料一直碰着屏幕,所以还没息屏,他本来想先把她抱回去再说,可不经意瞥了眼屏幕,一段话猝不及防闯进眼里,让他脚下的步伐硬生生顿住。
两秒后,他坐回去,呼吸轻颤,把手机捡了起来。
她手机停留的界面好像是评论区,手机最低端有一个青绿色的“回复”键,回复框里还有一段话:【因为《送别》这首歌里有一句歌词,“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是他们俩分别的时候,孟别寒教给余欢的,三十七章的时候我写到过这部分。】
再往上看,她回答的问题好像是:【男女主的名字好好听,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很般配啊,作者起这个名字有寓意吗?】
眼眸霎时变得深了几分,暗不见底,他紧紧盯着“送别”这两个字,耳边的嗡鸣声再度响起,有种别样熟悉却久违的感觉涌上来,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在这一瞬间忽然就闯到他脑海之中,像是高反卷土重来,让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送别》这首歌,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毕业那天,他亲口唱给她听的。
那晚他们吃完散伙饭,在致学路告别。他看着苏意梨和其他人拥抱,说再见。
一个,两个……到第十一个人,苏意梨来到他面前,他已经满心期待。
岑野看着她朝他张开双臂,说:“岑野学长,恭喜毕业。”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整颗心都被攥了起来,呼吸乱得不像样子,拼命保持着那份冷静,不在她面前失态。
他抱住了她,纤瘦的身体虚虚贴着他的怀抱,一如想象之中那样让人贪恋,他同她吊儿郎当地插科打诨,想要借此抱她抱得再久一些,她却拿他的玩笑话当了真,祝他大红大紫。
而后,他便放开了她。
十八秒。他抱了她十八秒。虽然很短暂,但这是他与她之间,第一个光明正大的拥抱,也将是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
岑野很清楚地知道,她有自己的规划,有着最灿烂的未来,可他不同,他囿于一团荒芜里。但就是因为明白这些,才会那么那么舍不得,放开她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后悔地想怎么不再多说几句话呢,怎么不再多抱她一会儿呢。
所以他插着口袋,又不依不饶地跟她说:“没了?就这么一句?今儿可是我毕业。”
苏意梨好像被他给问蒙了,半开玩笑道:“还有……那我不然再跟你载歌载舞一下?别人可都没有。”
“行啊。”他说。
苏意梨:“……”
“唱什么?唱《送别》祝福你毕业吗?”
“我没意见,你随意发挥。”
苏意梨:“……”
她应该是没想到他来真的,所以一下子就愣住了,垂眸,低声说:“啊,那怎么办,我有点记不清歌词是什么。”
应该是怕跑调所以不想在他面前唱,岑野懒得戳破她,而且她唱不唱无所谓,只要能多待一会儿,那他唱也无所谓:“行了,那我教你。其实这歌很简单,整首歌就几句歌词来回重复。”
苏意梨有点尴尬,干巴巴笑了下:“……是吗。”
他一句句给她唱着,到整首歌倒数第二句歌词“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句时,其他人把话说得差不多了,都在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招呼他回学校。
岑野扬扬手,示意他们先走,顿了顿,实在是不想把最后一句唱出来,“就差最后一句了,跟上一句的歌词一样,调也差不多。其实我觉得最后这句还挺贴合咱们今晚的,喝了点酒尽了尽兴,现在到说拜拜的时候了。”
苏意梨看着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低浅的话音揉碎在晚风里:“最后一句了啊?”
岑野应声:“嗯。”
两人对视了几秒,苏意梨忽然笑了起来,阻止他:“那你别唱了,最后一句不是跟上一句一样吗,你不用教。天儿也不早了,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岑野心揪了一下,但还是佯作淡定地调笑她:“真记得?”
苏意梨:“真的,我会记着的。”
他没教最后一句,所以分别的时间提前了。
那时候完全被分别的情绪占据,顾虑太多,以至于他没有好好体味苏意梨的每一个情绪和眼神,也没有看出她强硬扯起来的笑夹杂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泪意,如今看到那句他没有教出来的“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时,他满脑子全是当时苏意梨眼底被他忽略的与他一样的不舍,不断侵占着他原本清晰的神思,一寸寸将他缠绕得死死。
她说她会记着,所以不仅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牢牢镌刻,还将这两句歌词,变成了她小说的主角名。
手机长时间没人碰,屏幕自动熄灭了,暗下去的光将岑野从那个分别的深夜拉回到现在,他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看了几秒,而眼底却仿佛空白一片,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觉得此时的风也是清泠泠的,刺骨得很。他攥着手机下意识抱紧了苏意梨,此刻才明白过来,那时候不止他一个人沉浸在分别当中。
下一刻,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把苏意梨抱起来,快步走到帐篷里给她盖上被子,这个过程心里始终咚咚作响,心跳像密集的音乐鼓点,敲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点开了搜索栏,最终还是敲下了“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页面暂时空白,进度条加载,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岑野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被密密麻麻的酸楚和巨大的悸动包绕着,不知道自己错过的那些岁月,会这样在自己眼前铺开,重演。
搜索结果第一个就标着红,他点开,整齐的八个黑体字直白巧妙地把他心里正在想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这是书名。
少女心事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八个字剖白,而背后的情感却是最复杂浓烈的,同样也是他曾拥有过的情感。
岑野指尖轻颤,鼓起很大的力气接着往下划,她的文案写着:
【余欢曾在网上看过一句话:那个困住我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但困住她青春的孟别寒不同,她有数次机会与孟别寒并肩,同行,甚至两两相望,可她却从没有对他说出那句:“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看到这几句话的刹那,岑野回想起那时候在飞机上他曾问苏意梨写东西的灵感是什么。
他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她的掩饰,她的紧张,她说她的灵感是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就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他们俩就像文案里说的那样,数次并肩,数次面对面而立,彼此是困住彼此青春的那个人,可谁都不曾说出任何一句“越界”的话,谁都不曾说出那句早就卡在喉口的,期待宣之于口的“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岑野用力地眨了两下双眼,试图克制那股涩感,却没能做到,他仰着头缓了缓,看向旁边闭着眼睛沉睡的苏意梨,内心百感交集。
他好像知道这篇小说代表着什么了,也好像找到所有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了,他以为他的幸运在几年前孙述安攒的酒局上再度遇到她的那一瞬间,全都耗尽了,可没想到在几年后发现这本小说的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岑野终于还是打开了第一章,章节标题是“学妹”。
这是她眼里,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岑野对这两个字并不陌生,那天晚上陪她一起来的卢明月也是第一次见他,而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喊他“岑野”,可苏意梨却生分又礼貌地把“学长”挂在嘴边,所以他起了逗她的心眼儿,也打心底里觉得不爽,但没想到叫出“学长”正是她对他起了特殊心思的开始,也没想到“学妹”这两个字会就此在她的生命当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会是她眼里对他喜欢的开始,更没想到,她与他一样,用“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开启了一段心酸又曲折的暗恋。
每一章的内容不多,篇幅不长,他可以很快就读完一章,因为这些故事太让他熟悉了,而且孟别寒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他所有小习惯都可以在孟别寒的身上看到相同的影子。
岑野仿佛看不到“余欢和孟别寒”这两个名字,而是直接带入了苏意梨和他,从中很直白地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单独接触时,苏意梨的每一个视角,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喜欢,也看到了很多自己不曾知晓的事。
比如她会偷偷看他很久没有发布过东西的□□空间,还为此充了黄钻会员隐身。还有她偷偷去音乐学院里看他比院际篮球赛,却在散场后不经意听到他拒绝找她表白的女生,拒绝的理由是那一句“我喜欢短发的女生”。
而她那时候剪了短发。
仅仅只是因为在他眼里那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她真的傻傻以为他喜欢短发的女孩子,并为此付诸了行动,期待自己能离他假想的女朋友的标准再近一些。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句打发别人的话,会对她造成这样的天翻地覆。
再比如她找到了他的课表,无数次在空余时间自己跑到音乐学院,借着去学声乐的由头上乐理和视唱练耳这两门课,只为了能在音乐学院能“偶然”遇到他一次,她连遇到他之后要说的理由都编好了,可是一次都没有说出口,他也没有在音乐学院的校园里发现过她一次,没有在教室里回头看过一次,所以让她这个理由整整迟到了四年,四年后才在聚宝源火锅店的饭桌上,被她当玩笑似的对他说出来。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的情绪,她会因他一个眼神而泛起波澜,会因他那个抱她上下摩托车的拥抱而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心跳,会因他的一句话而试着去改变自己不愿触碰的缺点与胆怯。她开始喜欢打电动,开始喜欢海盗船和跳楼机这些刺激的娱乐项目,她说她因为他变了很多,找到了错失的青春,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还有他们系的汇报演出,她带了一束紫色满天星来看他演出,可在看见他向拿着红玫瑰的范听音伸出手时,一瞬就从天堂跌入了谷底,顿住了前进的步子,手里那束满天星留在了休息室门口,花上那张早就写好了署名的贺卡也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她没说一句话,第一个建造起来的勇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崩塌。
后来她过生日买下的两张音乐剧门票,其实是想跟他一起去的,但他却爽约了,于是第二个建造起来的勇敢被飘落的雪花砸进了湿冷的泥土里。
她怕自己前进一步,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会抱憾终生,所以干脆藏起了所有喜欢,也藏起了所有勇敢。
所以她那时候在文里写:【大概再也不会遇到像他一样的人了,所以我宁愿在这个时候选择退一步,也不要让我的暗恋变成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变成无法成真的梦。】
到三十七章,岑野看到了写着《送别》这首歌的那一段,她为了拥抱他一个人而选择拥抱了所有人,她与他一样,也在心底里计算着他们拥抱的时间,并将十八秒这个数字来来回回在嘴边,在心里,在脑海里默念了很多次。她阻止他教她最后一句歌,不是因为怕他没时间收拾行李,而是怕教完这最后一句之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他们俩之间就真的只能以“送别”二字做结束语了,但是她并不想这样。
就算他们分隔两地,彼此不知道彼此的任何消息,她也会一直一直坚持着喜欢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用这一字一句偷偷诉说着她的喜欢与想念,每每疲惫不堪时都是看看他的朋友圈熬过来的,但他却把所有朋友圈隐藏了,她看到的只有一条单薄的灰色横线,这条横线差点彻底摧毁了她的神思,可她依然选择不厌其烦地怀揣着爱意走下去。
就像她借用余欢对孟别寒说出的那句内心独白一样:【暗恋虽然是只有一个人的戏码,可我依然想将这场独角戏演下去,所以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了他四年,像是漫长的四个世纪,但以后也依然会如此继续。】
她真的做到了,从没想过放弃。
写上卷结尾的时候,她已经在温岭了,字字句句里透出了那个夏天的空荡孤独与无处纾解的烦闷,但夹杂在这些晦涩情绪的中间,他还看到了一丝美好的祝愿,是对他的。
方才看着那些经幡时她对他说过的话在耳畔回荡着,原来在这个时候,她就已经替他向神明祈过福了。
文里写着:
【“是流星哎!白天也能看到流星啊!姐姐快许愿许愿!”
小孩子最近看了太多天文节目,听了太多童话故事,每天都期待着有一天流星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就可以对着一闪而过的流星许愿了,许愿有很多很多条漂亮的小裙子,许愿作业不要那么多,许愿自己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玩……最重要的愿望就是,许愿自己是童话国的公主,能有一个英俊的王子降临到她的身边,给她戴上王冠,在全国人面前隆重地牵起她的手,向世人宣告,这是我的王妃。
余欢闻声抬头,湛蓝的天空有两道雾白色的烟迹,很像流星一逝而过的闪光轨道,但她知道这不是流星,而是两个开往反方向的飞机留恋曾航行过的天空的证据,航迹云。
这两道航迹云在某个点交错,重叠,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背道而驰,形成了两道平行线,就好像是交错行走的余欢与孟别寒。
航迹云渐渐消散,小姑娘放下了手,满目皆是遗憾:“愿望太多了,我都还没有许完,流星怎么消失的这么快啊。”她歪头:“你许得好快啊!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孩子的世界是最纯真的,他们或许不知道航迹云是什么,看到一个像流星的东西就会傻乎乎地对着它许愿,余欢一直都觉得对流星许愿是最不切实际的,至少要在许愿之前,要向神明拿一些什么东西做寄托,比如一个简单的平安福,再比如一个简单的红绳,这样神明就可以凭借她拿到的东西来实现她的愿望了,但此时,她忽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两道航迹云面前,恳切地说了一句话。
许的什么愿?
祝他一世顺遂。】
上卷到这里,戛然而止。
岑野没再往下看,整个人被许多种情绪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他侧着脸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触到温软的肌肤,借此来找到自己的意识,喉咙止不住地哽咽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弓着背脊,手肘抵在膝盖上,按住了泛酸的眼角。
那场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暗恋,他终于回过头知道了。
以前常听别人说,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你。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命都在随着时光流逝,没有人会在原地停留,想要别人停留在原地等你,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岑野在苏意梨的身上看到了这个可能。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但她还是那个原来的她,她对他的爱一如从前,丝毫未变,反而在岁月的累积中变得愈发强烈。
岑野如今才清晰地意识到。
尽管时节如流,她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