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回国

重逢·回国

偏偏惹你

文/by沉让

2023.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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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灼七年后再次见到沈煜是一个深秋,她回国后的第五天。

临近傍晚,天下着大雨,风将派出所审讯室那扇没关严的门窗吹的啪啪响。

她坐在青色木质掉漆的老式方椅上,对面坐的民警推给她一杯冒着白气的热茶。

“谢谢!”她冲人扯了扯嘴角,一并道谢。

“不用客气,”接着人又推给她一张纸,手指在上面戳了两下说:“天冷,先喝杯热茶暖暖手,然后把这份笔录做了。”民警好心归好心,但态度依旧是公事公办。

“好。”

方灼手捂在杯沿,吹了下杯面,垂眸刚抿下一口,门就被再次推开,进来另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看样子头衔比此刻问她话的这位要高,制服肩部多了一颗五角星,过来掐腰立在一边,问另外一个:“廖警官,还是前天那个?”

对面坐着被喊廖警官的起身,在桌椅边靠上,嗯的应了声,然后冲来人向低头喝水的方灼那里使了下眼色。

来人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方灼面前的桌面:“方小姐,这样不是办法,明白么?欠债还钱还天经地义呢。你回去想想办法,那些钱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搞了你们一套房,这倒好,遥遥无期了。大家心里为什么窝火知道么?这边得给银行还着月供,高额利息,另一边的房子还遥遥无期,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不行。”

说完见人没动静,叹了口气,转而又看了眼靠着桌子沿立着的廖警官,问:“口供写好了?”

廖警官冲坐着的人挑了挑眉,“天冷,我想着让人捂捂手再写。”

“......”来人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还挺怜香惜玉的眼神,然后冲门口方向偏了偏脸,示意人出去说话。

两人往外走,关上门。

廖东,刚刚被喊廖警官的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摔,开骂:“他妈的孙远志你说这算他娘的什么事儿?”一句话带了两遍脏字。“他爹进去了,留他妈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三天两头的被人闹事抓进来。不管吧,人家老百姓花钱买了房。管吧,这主犯人老爹已经进去蹲着号子开始吃着牢饭伏法了,留这么一个小姑娘被咬着不放。”

被喊的孙远志推着休息室一边的椅子坐下,一反刚刚审讯室里严肃的常态,敲了敲桌子,“行了,你冲我这发什么火?这外边一群人看着呢,该走的流程继续走。谁让她是方伟业的女儿呢。”接着又调侃了他一句,“怎么,看见美女老同学,心疼了?”

廖东抓了一张办公桌上用废掉的A4纸掌心团了一团,往人身上丢了过去,“滚吧你!”

孙远志呵呵的又笑了两声。

审讯室里,方灼冷白如纸的手指握在杯沿。似乎杯子里热水的温度终于传出来了些,紧贴杯壁的掌心慢慢开始泛起了红。

冰冷的知觉回笼,她动了动手,捏过旁边摆放在白纸上面的那支笔,开始白纸黑字,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的写。

灰黄的灯光下,空旷的审讯室里,她在仅有的一张桌子跟前伏案书写。那个样子,像极了下课按时书写老师布置作业的好学生,连坐姿都是端正的。

“这方伟业破产了,这方家就没别的人了?让一小姑娘出来折腾?”廖东嘴里咬着根烟,回头看了眼审讯室里垂眸写的认真的女孩,深吸口烟转而啪啪摁了两下办公桌上的电脑键盘,像是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资料。

“你不用查,”孙远志打断他,“这个我知道,方伟业独子,没有兄弟,老婆八年前就跳楼自杀了。方灼是他的独生女儿,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出国之前常年跟着她外婆生活,就是她死去母亲的妈。之后外婆也没了。”

“......”廖东原本戳着键盘的手停住,掐过嘴边的烟,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透过烟雾又往审讯室里边看了一眼。神色有点愣怔。

别说他身为方灼的老同学,放眼当年整个临北一中,方灼在别人眼中,都是天之骄女的所在。背靠他爹的江山方氏地产,优渥的家庭条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操!”他低骂了声脏话。接着问孙远志:“外边那些个闹事的人怎么办?”

“让小刘先去给遣散了,遣散了。”孙远志凝眉,他也犯愁,“不然把她也送进去?现今社会可不兴连坐这一套。”

“啧!”廖东动身出去了。

审讯室里,白色的纸张上密密麻麻黑色的字体已经有了多半张。字体很秀气,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

工整的小楷。

旁边的那杯热水已几近放凉,她粉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与透过窗户缝隙的寒气交融,结在眼睫毛上,晶晶莹莹的,上下浮动。

廖东再次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方方正正的审讯桌子上。

白纸黑字。

她写了满满一张。

开篇。

尊敬的人民公仆。

“......”

廖东清了清嗓子,撩起眼皮看了眼人,总觉得这好学生像是在骂他。

上学时候,他跟着他们共同认识的某个人,没少干坏事。

至于他为什么称她为好学生,因为大家都知道,虽然方灼条件优渥,但也真的是不浮漂,实打实的好学生,每年包揽奖学金那种。

“那个——,方灼,回去想想办法,每次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你看实在不行,找找熟人,走点关系,筹些钱,把那些人安抚了,日子还要继续过,对不对?”

廖东这番话颇为掏心掏肺,他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但是他虽然有心帮忙,却也是无力,一片烂尾楼那么大一个坑,不是说谁想填就能填上的。除非她愿意去找下沈煜,但是临北一中同学圈子里都知道,他们早在七年前,因为她的突然出国,就彻底没了关系。

“没事,”方灼淡淡的笑,“就是总会打扰你们,挺不好意思的。”她眼里没什么情绪,话语客套。

“......”

走出派出所,打了辆出租车。

老旧出租车的玻璃窗被风敲打的啪啪响,隐有水渍往车窗里渗,一缕一缕,将原本的浮灰划开一条条长长的印迹。

跟她脑中残留的记忆重合,临北这座城市一如七年前,还是那么爱下雨。

裙子被雨水浇湿了半截,她从包里掏出纸巾简单的处理了下。

方灼手搭在膝间的画册上,纤细的手指轻抚了下封面,这是一本传统的手工艺品剪纸收藏册,是原本要带给人的生日礼物。

但是闹了这么一出,迟到是肯定的了,没准,都已经散场。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

司机师傅哑着嗓子,深秋的季节穿着薄汗衫,黝黑的胳膊打了下方向盘,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拉下手刹转过头说:“姑娘,前面的青荇街路太窄,我就不送你进去了,麻烦走两步了。十公里路,八块钱,支付二维码在你面前挂着,扫码给钱就行。”

“好。”方灼从包里掏出手机,扫了微信支付。

然后推开车门撑出一把黑色的雨伞到车外遮雨,往青荇街口走。

秋天的雨水冰冷刺骨,顺着伞沿落在她的肩头,她呼了一口气,雾气出口,结成了白色一团。

好友林琅来了通电话,方灼不接,她就一通接一通的打。直到电话被接起,方灼喂了一声:“怎么了?”

“不是说要过来么?人呢?”

“哦,刚处理了点事,马上就到了。”雨水呼呼啦啦的往伞面上浇,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她垂眸提了一下沾染到水的裙角。

“嗯,快点,给你介绍个朋友,说不准能帮上点忙呢。”

“嗯。”

上学时候两人关系最为要好,此刻这个情况,能关心上一句的,少不了林琅。

林琅挂了电话,往周边看了眼。这什么制造业新贵陈公子的生日会还真的排场不小,她作为方灼闺蜜,几天来看那报纸报道的五花八门,社会新闻头条整日的登方氏那些个破事儿,替人头疼。

也是前两天偶然间翻朋友圈知道这么一个场合,于是想方设法的拉人过来了这里。

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脚下踩着雨水,踏踏混在雨声里。

远处雨幕里传来几声狗吠,零零落落,糅杂着雨声,时有时无。

方灼怀里抱着剪纸画册,避免湿到雨。

她到了地方,收了下伞,刚要抬头确认一下有没有走错地方,从门内就伸出一只胳膊把她给拽了进去。

林琅浓妆艳抹的皱眉看了眼面前清汤挂面的脸问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慢?”她昨天就给人说好的。

“去了趟派出所,做笔录。”方灼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脸上没荡起什么波澜。轻提了下裙角,弯腰拍了拍湿上的水渍,仿佛她嘴里的去了趟派出所,跟去了趟菜市场一样稀松平常。

“......”

接着她又掏出一张纸巾一点一点,认真的擦拭着刚刚收伞时候刮蹭到手中收藏册的一道水渍。

她白着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垂眸认真的样子,跟此刻身在会所里的靡靡之音,完全的格格不入。

“别擦了,带你见个人。”林琅拉她往里走。

“我想先把礼物给人送去。”方灼挣脱她的手,执拗的看了人一眼,仿佛真的是纯粹来给人过生日而已。

林琅可太了解她了,拧了拧眉,“行,送。”她性格大大咧咧,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话也直接。

包的场地不算小,两人辗转了两个房间,最后到了最里边才将那陈公子找到。

二十多岁的年纪,跟她们差不了多少,不过不认识是真的。

毕竟这是蹭来的局。

倒是一同跟这陈公子出来的人方灼她们认识。

是钟良。

颇为意外。

“稀客,我还以为看错了。”钟良经人招呼从包间里出来,盯着眼前的两人愣了两秒,方才将人认出。

“生日礼物。”方灼将手里的画册拿给了钟良旁边的陈耀。

陈耀颇为疑惑的收下礼物,只道了声谢谢,毕竟他跟这姑娘不认识。

“给他的?”钟良颇为吃惊,复看了眼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一脸难以置信。他觉得陈耀这小子脸有点忒大了。这好事他都还没轮上过。

但钟良也能清楚的察觉到方灼跟这陈耀并不熟。

正寒暄着最里边的包间被人毫无预兆的再次推开,一道光束伴随着一个高高的身影探了半边身出来,那人发梢微长,相貌惹眼,几缕头发意兴阑珊的搭在眼角,愈发衬托那神色懒散,还有一贯的漫不经心。沈煜将原本咬在嘴角的烟深吸了一口,星火微闪,觑眼透过烟雾朦胧冲这边喊了声:“良子,谁啊?”

钟良尴尬的磨转了下头,糟了,忘了这位爷也在呢,然后露出了被他遮住的一个娇小所在。

于是沈煜透过从唇缝滑出的那团烟,就对视上了方灼。

门里边有人招呼的拉他进去,隐隐的声音往外溢:“煜哥,站门口干什么呢,那边有个妞儿刚一直看你,漂亮着呢。”

灰暗的包间烟雾缭绕,方灼一张冷白的小脸因为突然出现的人,浮波微漾,睫羽轻颤了颤。

她没想到会跟他遇见的这么快。

但是话说回来,以周边了解方灼性情的朋友也都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此刻两人都出现这里,连周边的空气都莫名透着几分尴尬。

一阵从窗缝挤进的风吹在方灼的发梢。

两秒后沈煜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嘴角呷出一丝痞笑,转脸问过包间里刚刚喊他的人:“哪儿呢?”

如同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

......

之后林琅带着她去见人,多少有点实力,可能会施以援手的人。方灼隐没在觥筹交错间。从大厅外边靠窗走廊的栏杆上看过去,昏暗的灯光打在那张透净的脸上,一向不喜欢这种虚以委蛇场合的她,跟人应酬。

钟良收回目光,看了眼靠墙吸烟的男人,灰暗的夜色,他罩在指尖的烟火抖动,禁不住调侃他:“兆磊喊你看妞儿,你在这抽闷烟。”

沈煜压根没搭理他的意思。

钟良觉得无趣,没调侃成功,换了话题,往里边的觥筹交错偏了偏脸,问他:“前女友,不帮一把?”

沈煜嗤的一笑,将烟掐灭,往旁边垃圾桶盖上一丢,手抄进衣兜,吊儿郎当的,淡出两个字:“不帮。”

他这人,记仇。

方灼彼时刚巧起身路过要去卫生间,“不帮”两个字恰好入耳。声音淡漠,混不在意。

她顿下脚步愣怔了瞬,鼻尖酸涩。

曾经的那个沈煜。

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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