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子念
铺了许多层柔软毛毯的炕上,一个穿着毛领小袄的宫女趴在软垫上止不住的咳嗽,眼角沾着点生理性的泪水。女子皮肤薄,透过毛领,隐约可见通红的脖颈,能看出男人的掌印,五指清晰,几乎揉近了皮子里。
男人手上摩梭着一串菩提子,他眼神冰冷,声音都像是淬在寒冰之中:“你倒真是不怕死。”
元夕咳了许久,才微微拭泪,对着太子爷笑道:“生亦我所欲,所欲有胜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反正老娘在这里也待够了,死就死吧!
她时常有种强烈的自我毁灭**,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做不出残害旁人的事情,只能发泄在自己身上。
太子深深地拧着眉,似乎他才是苦大仇深的那一位。
“你莫以为你似有来历便可得意猖狂。”
“咳咳……”元夕从软垫上爬起来,胳膊撑在炕桌上,因为先前缺氧咳嗽,现在眼圈还在泛红,看着可怜,说的话却不值得人心疼,“殿下,我说句不当说的,万一您这一回又败了呢?”
“你可别说誓死不悔这样的话。”元夕软言笑着。
此时的她像极了话本里的妖女,莫名的,胤礽忽然觉得自己是保护师傅西天取经的孙悟空,几欲举棒敲死这妖精。
“有一个夺嫡的父亲,就有一个夺嫡的儿子,乾隆初期的弘皙谋逆大案便是后果。”
谋逆之事尾字为“案”便可轻易判断是否成功,而一个谋反之人输了会有何结果,他又岂会不知。
胤礽闭上了眼睛。
元夕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夺嫡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背后毕竟会有无数的力量扶持、纠缠,一个人输了,影响的是无数的家族。”
就像看背景仅在雍正朝和乾隆朝的小说,几乎是完全没有太子母家赫舍里氏的描写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夺嫡失败被清算的世家大族是注定出不了被重用之人。或许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等待经历夺嫡的帝王死去,他们才或可有出头之日。
“太子殿下,夺嫡太难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成功。”
在这样的封建王朝,或许也只有一个知道历史的有巩固统治之心的帝王才能改变苦难的未来。
“朱元璋都知道,广积粮,晚称王,您也不能死盯着一个地方磕啊。”
“实在不行……”
“您也可以考虑一下海外建国之路。”
太子“嚯”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眼神如刀。
*
何玉柱心情复杂地算着时间,茶水房的元夕端茶递水的功夫实在是越来越长了,若不是没什么旁的动静,他都快以为太子爷把她收房了。
不过他们爷是什么人,想要就直接收了,根本就不会忍。
只是吧,他作为太子心腹,虽不知太子和这宫女到底怎么了,却总能在此女端茶递水时感到剑拔弩张,太子居然还没说过什么。
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玉柱抹着光洁的下巴,时常感到自己贴身太监的位置不稳。
终于,他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轻声足音,元夕从里头开了门,低眉顺眼地对何玉柱行礼,然后端着托盘离去。
得,算了,主子的事他干涉不了,还是应当做好近身伺候的事。
当即,他一甩袖子,摩拳擦掌地要进去伺候着了。
“元夕姑娘好。”
“元夕姐姐下值了?”
这一路上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都对着元夕行礼问好,元夕嘴角一直噙着微笑,稳稳地端着托盘往回走,回到茶水房还对着值夜的阿蓉说笑两句,才回到宫女房休息。
令儿正坐在火炉旁的小凳上,火炉烧着小火苗,屋子里比外面暖上一辈不止,见元夕回来了,高高兴兴地问好。
“快回去休息吧,大冷天的,好好睡。”
令儿拍拍手,放下拨弄炭火的火钳,笑着应承,出门还没忘记帮元夕关好房门。
元夕扣上门闩,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殆尽。
她就这么蹲下,把脸深深地埋在大腿里,周身寒凉。
止不住的泪水浸湿了柔软的袄裙,她蜷缩着像一只可怜的陷在困境的兽物。
世界之大,她只剩自己了。
*
乾清宫。
胤礽为康熙夹菜:“汗阿玛,今日的鱼很鲜美,您尝尝。”
康熙满意地品尝,看着太子的眼神很是和蔼,不愧是他一手抚养大的儿子,年岁大了和他也这般亲近。前几年太子还稍微有些讲究太子仪态,在他面前也端着,如今对他也尽是孺慕之情。
只是太子就一点不好……
“保成,据说你很少进入后院。公务虽忙,可也要顾及子嗣,你如今就只有一个长子,如何可行。”虽然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是他们父子情深,不必拘于这等凡俗礼节。
“可是对后院的人不满意?下次大选多挑几个。”这厢,康熙已经在盘算着给太子指几个人进后院了。
“儿臣后院人数也不少了,人都是汗阿玛指的,自然也是好的。”胤礽面上微赧,“只是您也知道,儿臣年纪不大,经验不足,批那些折子总担心不好,您对儿臣又寄与厚望,我担心做不好您对儿臣失望。”
康熙开怀大笑:“你啊,朕还不相信你吗,你素来在众皇子中都是最出挑的!你就是太谨慎了,若是连你都做不好,谁还能做好?”
胤礽详笑:“您比起担心我,还是关心大哥吧,我好歹有一个儿子,大哥比我年长,如今还只有四朵金花。”
“不提他了。”康熙摆摆手。
去年胤禔据说是请了个外省的名医为大福晋看病,大福晋的身体也确实有起色,此子本就固执,一心要生嫡子,既然大福晋身体有起色,他也没什么好急的。反正胤禔只是太子的一块磨刀石而已。
而且,他本就在打压胤禔背后的势力,他自己稍微退了倒是不错。
索额图那厮不中用,本来还有争斗之心,偏偏年纪大了身体如一把废柴,天两次就大病一场,撑不住退了。他一退,太子党少了主力大臣,在和胤禔党的斗争中就落了下乘。
他这个阿玛还要辛辛苦苦为太子经营,只能不时削弱胤禔党的势力。
如今胤禔自己忙着府里,无暇斗争,朝堂上倒是清净许多。
康熙状似无意间提起:“似乎,你看上了太子府里一个端茶的宫女。”
胤礽喝着汤,轻笑:“不过长得有几分姿色,当不得什么。”
“既满意就收房。”
“年岁小了些,再过两年吧。”
“不是十六了吗?”康熙记得内务府的名册上写的是十六,出身也尚可,做个格格也可。
“内务府那些人,送进来的宫人的年岁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胤礽嗤笑一声,“那丫头改大了两岁被送进来的,如今也才十四,去年看着还是个半大孩子,也就是今年稍微长了点。儿臣又不缺人,不急这些,不过是觉得她和其他丫鬟比起来长得确实出挑几分罢了。”
“所以啊,朕以前就让你府里用内务府的宫人,你非说要守规矩,万万不敢用那么多府里的人,现在知道了?外面那些人没经过教养,如何能伺候得你舒服。以前你在宫里,哪里不是最好的,宫人也都是模样出挑的,如今采买些外头人,灰头土脸的,你也忍得?”
“别的兄弟都是如此,儿子也只想顾及兄弟。”胤礽看着康熙,又给他夹了一块子菜,“就像您和皇叔一样。”
康熙欣慰地拍着胤礽的肩膀,却道:“他们是他们,你是太子,他们怎么能和你比。”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胤礽捏着眉心,面沉如水。
何玉柱小心地伺弄着炭火,不敢发出杂声。
“回去之后,汗阿玛赏的那些东西,登记造册后收好在库房里。”
“嗻。”
刚刚在乾清宫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又不高兴了?
何玉柱揣摩着太子心思,问道:“听说茶水房前两日做了样新点心,今儿爷可要用?”
“不用,传膳即可。”
半晌,何玉柱都快以为太子爷睡着了,他又突然道:“叫下面上贡菊西洋参茶。”
何玉柱应承道:“是,冬日里干,前儿我还流鼻血呢。”
“茶水房如今还是朱砂一手把控?”
“是,说是朱砂之前帮元夕出头,她如今在茶水房收拢了所有人的心。”
“别让朱砂知道她不该知道的事。”
半晌,太子冷笑一声,何玉柱不知该如何反应,便也笑了下。
太子睨他一眼,何玉柱一拍嘴巴,低头继续伺弄炭火。
嗯,今儿这碳烧得特别好,又暖和又不烧得慌,他这手艺又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