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经
在童子军努力养鱼捉鱼的同时,苏长河收鸡蛋家禽的事业也发展得如火如荼。
前进大队没谁不乐意挣这个钱,一个鸡蛋多卖一分二分,十个就能多卖一毛两毛,乡下人的家底不就是一毛两毛攒出来的?
他们不仅乐意,还觉得数量少。
有人问马向东还要不要,“最迟什么时候要?再过几天,家里还能攒十几二十个!”
其实何止十几二十个,这人的想法是,自家没有了,亲戚家还有,他偷摸着往亲戚家跑一趟,也不便宜外人。
还有人直接推荐自家亲朋好友,“东子,我娘家嫂子可是养鸡的一把好手,养的老母鸡个个又肥又大!”
以前大家养点鸡鸭都藏着掖着,这回不藏了。马向东都不知道他们队里怎么藏了这么多鸡鸭鹅?
更离谱的是,有个嫂子悄悄和马向东说,“我娘家那边靠山,在山上养了小二十只鸡。”
马向东:“……”
二十只啊,这都赶上养殖场了!
“东子啊,要不?要你只管说一声,我这就叫我爹妈送来,绝对不叫你麻烦……”
这叫一个热情!
马向东连连摆手,“不不不,够了够了真够了……”
他要是晚拒绝几分钟,说不定人真把东西送来了。
马向东抹抹额头的汗,心说不行,下次还是得悄摸着来。不过话是这么说,前进大队拢共二三十户,百分之八十的人还都姓马,大家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沾亲带故的,瞒谁家能瞒住啊?
这也是苏长河嫌麻烦的地方,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收谁家不收谁家都是事儿。回头七大姑八大姨再吵吵起来,头都大了。
所以他这个姐夫就坑起了小舅子,美其名曰“锻炼锻炼年轻人”。
小舅子没意识到被坑,还以为全由他做主是姐夫对他的看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上有亲爹两个哥哥,长这么大,没自己做主干过什么大事,冷不丁受到姐夫这么大的信任,义气上头,将胸膛拍得砰砰响。
“姐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保证一个坏的也没有!”
他干得一身劲,苏长河都不好意思了,他和马蕙兰私下里嘀咕,“年轻人就是容易上头,饼还没画呢,就要为资本家卖命了。”
马蕙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是你小舅子,你把人当牛当马使,回头别进不了老马家的门。”
那哪能?马老爷子身为大队长,很有为队员谋福利的意识,自从苏长河说要在队里收鸡蛋家禽,为队员们创收,马老爷子和他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个度。
“别说把小舅子当牛当马使,你信不信,要是我带着队里人继续赚钱,老爷子自个儿都愿意给我当牛做马。”
当然,苏长河没打算坑老岳父干活,其实他也没打算亏待小舅子。当时让小舅子帮忙,没说给不给工钱。老马家人一方面不知道他能赚多少,另一方面大概也以为就是亲戚之间搭把手。
老马家这么想,苏长河当然不能这么干,他寻思着算小舅子入伙,回头刨除成本,看看赚了多少,他俩□□不能,也能七三分。
不是苏长河不给小舅子多分,但亲兄弟明算账,路子是他的,本金也是他的,纺织厂这条线想维系下去,一些人情也是必要的,就像家属院的马大娘马副厂长,人家帮了大忙,总不能过河拆桥,用过就丢。
他想把这生意做长久,一些投资是很有必要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给小舅子分三成,小舅子绝对能乐开花。
事实也确实如此。马向东没想过还会分他钱。
他把鸡蛋家禽收齐全,特地检查了又检查,确认没问题,才向姐夫交差。然后姐夫就让他找个板车,把东西装车,转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带着他跑了趟公社,直接把东西送进了纺织厂。
来接洽的是纺织厂后勤处一个主任,姐夫叫人家朱主任,人家叫姐夫苏同志,两人云里雾里说了好一会儿。
马向东全程僵硬又懵逼。僵硬的是纺织厂在红旗公社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进过。以前城里有厂子招工,初中学历也有,可人家要的是城里户口,乡下户口连参加考试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次近距离“参观”工厂,看人家一个个穿着工服精神抖擞的样子,心里不由有点怵,又怕表现得不好,给姐夫丢脸,脸上僵硬得没有一点表情。后勤处帮忙卸货的两个工人看他这样,还心道“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还挺稳重”。
至于懵逼,则是因为姐夫和朱主任的话了。
马向东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问题,他明明记得刚来的时候,朱主任和姐夫还互相自我介绍,怎么一会功夫,两人都勾肩搭背了?一个叫老哥,一个叫老弟了,难道姐夫和朱主任早就认识?
更让他懵逼的是,朱主任说鸡鸭五十只太少,希望他姐夫下次多送点,他姐夫一口回绝了。两人好说歹说,姐夫才同意下次多加十只,说真没了,乡下也没多少,老乡还要留着母鸡下蛋,这多加的十只还得进山寻摸。
真没了吗?队里是马向东收的,他最清楚,别说十只,就是下次翻一倍也能收到啊。他们队里没了,不是还有其他生产队,就像秀禾嫂子,她娘家山上不是还藏着二十来只?
送上门的钱,怎么还往外推?
马向东不明白,但也没瞎搭话,等交了货,结了钱款,从厂里出来,他才问苏长河。
苏长河来之前就交代他出门在外,多看多听少说话,对他今儿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他带着他从后面绕路往家属院去,一边走一边解释:“咱当初答应人家给送三个月货,说好的三个月就是三个月。现在才第一个月第一次,朱主任就要翻倍,乡下鸡鸭能有多少?”
“别说还有大嫂娘家,还有其他生产队……就算按一家平均养了十只来算,一个生产队最多三百只,红旗公社拢共才多少个生产队,一次一百只,一个月就是两百只。”真要按朱主任说的数目送,一个月就能把一个生产队搜刮干净。
“先不说队里人家愿不愿意把家里的鸡鸭都卖了,一下收这么多,市场需求太大,价格上涨,现在母鸡一块钱一斤,之后一块二也不一定有人卖。”
“还有……”苏长河教他:“咱就是个中间商,自己都保证不了货源,当然不能轻易答应客户要求。朱主任这次要翻一番,我们同意了,他只会以为我们还有余力,下次就会要的更多。”
别以为一个月一两百只就够了,纺织厂上千人,再加上家属,真放开量,一千只也不够打底。各个领导还有亲朋好友人情往来,他们就是有个养殖场也不够人家狮子大张口。
马向东若有所思,“那……这次答应他多加十只?”
苏长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这一次,十只不算多,挤一挤还能挤出来。最重要的是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他?”
马向东问:“为什么?”
苏长河说:“下个月纺织厂厂长儿子结婚,这十只不算在厂里的份额,算是单独给朱主任找的,所以才说看在朱老哥的面子上啊。”
人家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还不是因为他是马副厂长介绍的,朱主任估计以为他和马副厂长有关系,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和马副厂长真没什么关系,叫人家老娘一声婶子,都是厚着脸皮攀上去的。
他想和纺织厂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总不能次次都找马副厂长,朱主任这个后勤处主任的职位就刚刚好。相比和他攀上交情,十只鸡鸭算什么,就是二十只也得想办法弄来。
当然想攀新交情,老交情也不能落下。
苏长河带马向东进家属院就是维系老交情。
马向东眼见着敲门的一瞬间,姐夫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嗯,有点像见了他妈。反正他妈前阵子还私下叮嘱他盯着姐夫,别叫人跑了,这阵子见了他姐夫比对两亲儿子还亲热。
“谁啊?”一个比自家妈看着年轻多的老太太拉开门,一见姐夫,就露出笑容,“小苏啊,你怎么来了?来快进来坐,快进来……”
苏长河没进去,他叫了声婶子,介绍马向东,“这是我小舅子,东子,叫婶子。”
马向东跟着叫了声婶子。
苏长河从他推的板车把手拿下来一个小竹篓,递给马大娘,“婶子,这是这次帮大家换鸡蛋碰到的,凤凰蛋!您上回不是还说想寻摸这东西……”
凤凰蛋就是一种半孵化的鸡蛋,是淮宁县这边一种特色食物,据说营养很高。以前乡下有人专门养凤凰蛋,后来物资匮乏,别说凤凰蛋,鸡蛋都没有,也就少见了。马大娘本来也是本地人,家里条件好,才有心思寻摸这些东西。
苏长河上次听她说起,一直有留意,赶巧这回碰上,给人家老乡的凤凰蛋“全端了”。
“也没多少,就十来个,下回遇到再给您送来……不,我们就不进去了,回去下午还得上工……您可别,千万别推辞,收您钱我成什么人了?行了您快拿回去吧!”
苏长河死活没要马大娘钱,他又不是为了这几个钱,怎么说跟厂里做生意也是托了马副厂长的福,这一趟他赚的,送几个凤凰蛋算什么?
马大娘没拧过他,脸上那个笑容,真是笑成一朵菊花了。
要不怎么说她稀罕小苏呢?她闺女还说小苏是因为他们家有个副厂长才巴上来的,哼,真心还是假意她还不知道吗?人家这一声婶子就不是白叫!
“小苏啊,下回别着急走,可一定来家里喝口水!”
“哎一定一定!”
来的时候,车上大筐小筐,回去的时候,一辆空车,马向东单手就给推走了,另一只手还拿着两大肉包啃。
旁边的苏长河也抱着两包子,边啃边道:“出门在外,脸皮要厚,甭管认不认识,多说两句话不就熟了?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时候,你就想想手上的大肉包,想想今儿朱主任结的钱票,还不好意思吗?”
马向东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指定不会不好意思,肉包和钱票多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