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双儿
路上休息的时候,陈近南把韦小宝叫到面前,“小宝,咱们天地会的要务虽然是反清复明,但行侠仗义亦是我辈宗旨,会中历来严禁好色淫/乱,欺辱妇孺,这几日众兄弟都能看见你那个小丫头天天红着眼睛,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这却不好,师傅看那小姑娘还不错,武功高,人也老实忠心,又是吴六奇兄弟的义妹,你正正经经娶了她,也免得日日这样,在众兄弟面前不好看。”
韦小宝不同意,“师傅,我不愿意娶她。”
陈近南奇怪,“为何不愿啊?你如今已经不是朝廷的高官,难道嫌她身份不配,那至不济也可以娶双儿姑娘做个如夫人,给她个名份,她自然就会高兴了。”
“师傅,妻子只能有一个,我要娶我心爱的那个人。”他不是没有过风流不羁的时候,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东方古国里一些十分贬低妇女地位的做法。他也有母亲和姐妹,贬低女人就如同贬低了自己的至亲,所以不愿接受。
当年,就算在他已经不再爱约瑟芬的时候,他也给予了自己妻子应有的荣誉和尊敬——册封她为法兰西帝国的皇后。
在决定册封之前,他曾经对兄弟的朋友罗德雷说过一段发自内心的,十分深邃的话,那段话在他晚年回想起时曾让他很是羞愧,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虚伪的。但是和这里的情形一比,他又觉得自己其实还能算是个品格高尚,尊重妇女的人。
“怎么可以因为我成为伟人而把这位好妻子打发走?”他曾经对罗德雷这样说,“就是我被投进监狱,或者被流放异国他乡,她也会同我共患难;反过来,能因为我变得强大了我就可以甩掉她吗?不,这个我办不到,我有一颗人心,我不是一只母老虎生的孩子。待她死后我再结婚,我也有可能会有孩子。但我现在不愿意使她痛苦。”
那之后,他曾经又自己把这番决定亲口告诉给了已经不再受他喜爱的约瑟芬,但是到底没有把话说死,保留了自己离婚的权利。
在被流放圣赫勒拿岛的那几年,他每当想起这段往事就会很内疚,因为他最终还是没有能抵受住年轻女人和有一个亲生孩子的诱惑,抛弃了一直没有生育的妻子。
但是!起码他和约瑟芬离婚,还给她自由,还付给她巨额年金,约瑟芬可以再找情人,去别处过奢华的生活。
“小宝,小宝!你在想什么呢?问你几句都不答。”
肩头被人轻拍,韦小宝从久远的记忆中回神,“师傅,你问我什么?”
陈近南摇下头,“没什么,为师就是顺口一问,双儿这么一个品貌双全的好姑娘你怎么会不喜欢?”
陈近南本不欲多管徒弟与其他姑娘之间小儿女的私事,但他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连年奔波,无暇他顾,只收得这么一个弟子,日后天地会九成就是要交到韦小宝的手中,韦小宝若是私行不端,威信不免受损,因此不得不多关心一些。
“她太小了,胸脯和屁股都没有什么肉,不像个女人,像孩子,所以我不喜欢。”
陈近南皱眉叱道,“小宝!说话怎可以如此粗俗。”
韦小宝对此有些苦恼,他也想出口成章,把话说得文明高雅些,怎奈脑子里只有这类粗俗词汇,这还是特意控制了一下,把那些总要顺口就蹦出来的‘他妈的’,‘乌龟儿子’,‘辣块妈妈’之类都筛去之后的文明说法。
只好认错,“对不起,师傅,我没有读过书,不会别的说法。”
陈近南这就不好再说他了,反有些自责,“唉,也是我这当师傅的过失,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却从来也没有时间好好教导你。”
劝徒弟纳个小妾的话题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拿到桌面上来谈的正经事,说到这里自然就只能打住,双儿那个苗条样子,陈近南也不能保证过两年她长大后就会变得翘臀肥乳,符合了徒弟的喜好。
韦小宝看他不再说什么了就道,“师傅,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好,你去叫大家走了,晚上我们找一个安稳些的住处,你睡前过来一下,我再帮你治治腿。”
韦小宝回去找双儿同行,他这几日见双儿动辄要红着眼睛,神情恍惚,很是不放心,因此尽量和她一同走。
果然又见双儿一人远远的落在后面,只好拉住马等她。
等双儿赶上来就道,“双儿,我知道你这些天很不开心,但请一定要克制一下,别拿自己的安全不当回事,谁知道洪教主是不是一直跟着咱们,你落单被他们抓住怎么办?”
双儿睁着泛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问道,“相公,你知道我不开心?”想起韦小宝一定不让她再叫相公,又改口道,“韦,韦香主,你知道我不开心?”
韦小宝心想,不止我,这里所有的天地会弟兄,包括我师傅,还有赵良栋,王进宝那几个全都知道你不开心了。
劝道,“我知道,不过双儿,我这是为你好,你再过两年就会明白。”
双儿委屈,“相公你都不要我了还是为我好?”
韦小宝头疼,“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不要你,我只是不能娶你,你愿意当我的丫鬟,那就当着,我多给你发些工钱,过两年你攒上一笔丰厚嫁妆就嫁人去多好。你看赵良栋怎么样,满脸大胡子,多么威武,招他做个女婿应该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就帮你和他说说。”
双儿要哭出来了,“我,我不知道赵爷好不好,我只知道我是相公你的人,我是个小丫头,不敢要相公娶我,你只要让我一直在你身边伺候你就行了。”
韦小宝拿出当年打仗之前动员全体战士们的耐心和魄力,苦口婆心的劝解,“双儿,你年纪还小,不懂事。我这样安排真的是为了你好。我虽然不是圣徒,但也不想那么猥琐,为了霸占着你让你永远当我的佣人就去侵犯你的身体,宣示对它的所有权,这是不道德的!我其实是不打算再娶妻子的了,但是万一我又遇到了能让我动心的女人,娶了妻子,那你该怎么办?天天看着你名义上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亲密/爱恋?你不难受吗。而且我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存在,对我的妻子也是不公平的。你能明白吗?”
双儿被他说懵了,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呆滞,摇头喃喃地道,“不明白,相公,做丫鬟的不都是应该这样?相公没有娶亲时伺候相公,等相公娶了夫人之后就一起伺候相公和夫人?”
韦小宝一捂额头,心里慨叹,这不开化的地方!古埃及的女奴隶大概才会被这样对待。双儿这么个好姑娘竟然把这看作理所当然。
双儿对现在的韦小宝来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卫士,武艺高强,对他百分百的忠心,危急时刻甚至能舍身替他去挡刀剑。这样一个拥有高超技艺和忠诚品德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理应得到尊重,可这个他想要尊重的人偏偏像钻进了牛角尖一样,一心一意的想要自我贬低,去做一个低人一等的通房丫头!
韦小宝的耐心告罄,大声道,“这是对你自己人格的侮辱,你聪明,漂亮而且能干,会打架,武功好,为什么不学着尊重自己呢!”
双儿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相…韦香主,你别生气。”
韦小宝拿她实在是没了脾气,叹息道,“我没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我真的是为你好,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催马去追前面的人,回头又板着脸叫,“跟上,别掉队。”
双儿吓得顾不上再自艾自怜,连忙催马跟了上去。
韦小宝偶尔对女人发了一次脾气,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双儿仿佛是终于将韦小宝的劝说听进去了一点,虽然还经常会神情恍惚,但总算不再动辄就红着眼睛,让所有人怀疑她被无良主人欺负了。
韦小宝很觉满意,他很看重双儿高强的武艺,这个小姑娘身上难得的忠诚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他想要尊重她,这样的人不论男女都值得尊敬,韦小宝更希望双儿能当自己的卫队队长,而不是一个非常没有地位的丫鬟兼小妾。
如果这样对待她,那将是对一个有着很强能力,又对自己无比忠诚人的轻慢和侮辱。
晚上走到一处小市镇住宿,镇子很小,只有一间十分简陋的客栈,大家需要几人一间房挤着睡,好在众人都是豪爽之士,对这些小不方便不放在心上。
“韦香主,总舵主让我来问问你怎么还不过去?”徐天川过来问正要睡觉的韦小宝。
韦小宝想要假装忘记师傅叫他晚上去一趟之事,已经躺倒要睡觉了,这时只好再爬起身来,“我这就过去。”
陈近南晚上叫他去是为了帮他治疗一下‘腿伤’,而韦小宝这个腿伤纯属子虚乌有,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起因还是在于那实在无法全盘接受的东方礼节,不但见皇帝的时候要磕头,拜见师傅,给师傅请安的时候也要磕头。
请安就是早晚问个好,这韦小宝还能做,但是他的实际年龄几乎要和陈近南差不多,细论起来说不定还要大上几岁,这个头无论如何是磕不下去的。
他先几天都蒙混过关,后来实在没法再蒙混了,身体原本的惯性思维发挥作用,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不太能上得了席面的小无赖招数——装腿疼,走路骑马都没事,就是不能蹲曲跳跃。
陈近南曾将他的两腿并双膝关节处仔仔细细检查了数遍,没有查出什么外伤,便怀疑是韦小宝自己练功时练错了哪里,导致筋脉不畅气血阻塞,因此一有空闲就把韦小宝叫过来帮他推拿一下。
韦小宝每次都十分惭愧的去接受治疗,只不过惭愧虽然有,但小无赖招数也确实管用,他一喊腿疼,陈近南立刻不让他跪拜了。
路过双儿,曾柔,小郡主沐剑屏三个小姑娘挤住的房间时,隔着扇单薄带缝的木板门就听见里面叽叽咕咕的笑做一团,不知三人说到了什么好笑事,接着又隐约听见有双儿的说话声音,沐剑屏接了几句,然后几人又一起吃吃的笑起来。
这回韦小宝彻底放心,这三个小姑娘还几乎都是没有成年的孩子,之所以愿意跟着从前的韦小宝,是因为这个人和她们年龄相仿,又活泼风趣,很有意思,但应该还没有对他产生多么炽烈的爱情,因此能和他在一起最好,不能在一起也不至于会悲痛欲绝,生活还是照样继续。
看来他的拒绝没有真正伤到几个少女的心,这很让人欣慰!
没有了感情/事件困扰,韦小宝在路上就有心情和师傅陈近南探讨一些当今天下的时局问题。
韦小宝认为是探讨,陈近南认为是教导,对徒弟终于不再满脑子狡狯胡闹的小心思,开始正儿八经的关心家国大事十分高兴,借着一路同行的机会加意教导指点。
韦小宝十分聪明,什么事情稍微说说他就能看得透彻,只是有时见解过于独到,视忠义礼法为无物,让陈近南很头疼。
这日忽道,“师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出身很不好,我母亲不过是扬州一个妓/女。”
陈近南有些心疼他,安慰道,“小宝,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自己发奋努力,日后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出来,就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出身而轻视你。”
“师傅,谢谢你的指导,我会的。”
韦小宝看着师傅殷殷期许的面孔,将后面的话忍住了没说。
他提这个不光彩出身的原意是想要告诉陈近南,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连是不是汉人都不能确定,如果他的父亲是个满族人呢,那陈近南刚才所说的那番反清复明,驱除满人的大义在他来说就不是大义了。
作为一个年过半百,有着丰富政治/斗争经验的人,韦小宝认为想要取得政权,一定要依靠广大民众,一个政客所提出的政治主张要符合广大民众的愿望,或者说至少表面上要符合广大民众的愿望,那才有可能胜利。
这些天听陈近南讲解,知道这个国家久经战火,前明王朝末年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状态,起义军四起,满洲人是趁乱攻打进来的,天下百姓对前明王朝又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和忠诚?
在这个天下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想用反清复明的口号来辅佐台湾郑家来颠覆满人政权,那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他不想参与其中。
但是转念一想,现在不是进行政治辩论的时候,要这些思想模式已经定型的人轻易接受自己的观点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这些天相处下来,师傅陈近南的人品气度都使他十分尊敬,虽然东方的传统礼仪道德,无条件的忠君爱国思想他不能全部接受,但这套思想源远流长,自成体系,人们遵循其中的大义而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行事规范也是令人尊重的。
……………
拿破仑语录:应该蔑视一切政党,心目中只有广大民众。只有依靠广大民众的支持,才能建立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