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血月赤红的光透过窗户泼洒进室内,但显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一群只有成人巴掌大的小型妖精在大厅内上下飞行,她们的身躯覆盖着一层薄光,模糊了妖精本来的面容,她们掠过的地方依次亮起灯光,等到大厅内灯火通明,妖精们才有序离场。
路西菲尔认出了这群妖精——地狱特有的独特族群,提灯妖精。一群没有自保的实力,靠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荧光魔法依附于高阶恶魔存在的妖精。
地狱没有太阳,不存在“白昼”的概念,恶魔们为了不让内部划定的时间标准与外界相差太大,从而导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把血月升起作为地狱的清晨,升到最高处时定为正午,血月落下则为夜晚。
随着灯光依次亮起,路西菲尔因而看清了整座大厅的全貌。他不得不承认,除去颜色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乌色之外,整体的装饰风格都相当符合他的心意,好似这是专门为他建造而成的一般。
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开始吧。”
很熟悉,因为这是他的音色。但路西菲尔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开口说话,他试探性地想要动动手指,结果不如他愿,手指没有动,依然安稳地摆在原来的位置。
眼前的情况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身体同样不受他控制,路西菲尔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的定位类似于一个“旁观者”。
脑海中一时间闪过许多想法,联想到最近自己身体和精神上的异常,路西菲尔觉得这或许是那股神秘的力量刻意展示给他看的,想要借此加倍扰乱他的心神。
他被束缚在这具躯壳里,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他的视角和行动受限,不能根据自己的想法自由地选择目的地探索;好处是他不用费心去思考如何应付眼前的一众熟人,避免由于他对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而露馅。
思及此,路西菲尔稳住心神,开始观察起长桌两端的恶魔和堕天使。他倒要看看,这股力量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长桌左侧坐着五位地狱的大恶魔,罗弗寇,贝希摩斯,巴尔,梅菲斯特和尤维亚。
右侧的堕天使就更加熟悉了,别西卜,萨麦尔,贝利尔,玛门,阿斯蒙蒂斯,末位是和他们一样被上帝亲手创造出来的混沌龙利维坦。
而他坐在主位,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路西菲尔心情复杂,除去几乎没变样的利维坦,原本洁白闪亮的天使一个接一个地变成黑漆漆的风格,一时让他很不习惯。
更让他感到别扭的,是他自己。很显然,坐在主位上的他也肯定已经变成堕天使了。
这让路西菲尔更加疑惑了,如果这并非刻意为之的虚假幻象,而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和几位炽天使选择堕入地狱——玛门被他忽略了,智天使堕入地狱的事情虽然少但并非没有,唯一能称得上意外的是玛门堕天后居然能和他们坐在一起。
路西菲尔清楚地知道并非所有天使的信仰都很坚定,来自外界的诱惑,特别是那群擅长花言巧语的地狱恶魔时刻窥伺着天堂的天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心志不坚的天使被引诱着触犯七宗罪。
但炽天使不一样。
他们生来便处在与神最为接近的位置,路西菲尔与同伴们相处了近万年,他明白他的同伴们不会轻易受到外界蛊惑,哪怕是毛病最多的贝利尔,也是一个拥有强烈自我的炽天使,除非他自愿,否则路西菲尔不认为他会被恶魔引诱至堕落。
更何况是他。
放着好好的炽天使长、天国副君不当,他脑子抽了才会跑来地狱。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分析现状,关于“他到底犯了什么傻才会跑来地狱”的不解和疑惑都要先放一放。
随着他的一声“开始吧”,别西卜率先出声,他手里拿了一沓羊皮纸,路西菲尔听了片刻,确定他是在汇报地狱的年终总结。
听上去地狱发展得还不错,不过这不是路西菲尔想要知道的,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只能随着这具身体的移动而移动,路西菲尔望着视野内的别西卜,少年模样的堕天使褪去了他熟悉的甜蜜烂漫,变得沉稳。如果不是长相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路西菲尔甚至会怀疑他是否是真正的别西卜。
别西卜讲完后,剩下的大恶魔与堕天使,外加一头混沌龙依次汇报了自己的工作,听上去有模有样,就连身负懒惰之罪的贝利尔都张嘴说了自己做的两件事——虽然不管怎么看,一百年里只做两件事都太少了,但谁叫他的罪名就是“懒惰”呢,大家都因此对他格外宽容一些,能做就不错了。只有巴尔和贝希摩斯的话一听就知道是胡编乱造的。
不出所料,他开口了,路西菲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你们两个,是当我傻吗?”
巴尔和贝希摩斯连忙否认。
“没有没有。”
“不敢不敢。”
然而他并不买账,面对恶魔,他的态度就没有对堕天使那么好了:“既然什么都没做,那不如就换种方式为地狱做贡献吧。我记得巴尔的赌场赚了不少,贝希摩斯的金库里也有很多存货……不如都拿出来吧。”
如竖琴般悦耳动听的嗓音轻描淡写地宣告了两个大恶魔的审判结果,巴尔尚且还能控制住表情,贝希摩斯的脸色却已经差得活像是被刀割掉了身上的一块肉。
不过对于爱财如命的魔龙来说,拿走他的金币宝石确实和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最终,两名大恶魔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是,陛下。”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他们说了又不算。
贝希摩斯掀起眼皮,侧眸看向主座上的堕天使。
路西法。
曾经天堂的拂晓金星,现任地狱的魔王。
漆黑的长发顺滑如绸缎,墨色双眸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点缀着星子的夜幕,堕天前的路西菲尔就已经足够夺目,堕天后的路西法更是美得摄人心魄。抛弃了天堂的圣洁禁欲,多出来的肆意张扬让他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魔性的魅力,勾得本就没节操的恶魔想尽办法试图勾搭上这位上帝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宠儿。
甚至为了阻止恶魔屡禁不止的爬床行为,万魔殿不得不把所有的恶魔侍从都换成堕天使,这才恢复了几分清净。
堕天使中虽然也有不少天使怀揣着对路西法爱慕的心思,但至少他们还懂得克制自己,不会像恶魔一样做出爬床一类的事。
哪怕已经追随路西法来到地狱,堕天使的身上依旧残存着天堂的痕迹,这让他们很难彻底融入地狱恶魔的圈子里,不过绝大多数堕天使都瞧不上恶魔放浪形骸的样子,地狱的原生恶魔也对他们端着架子、自视甚高的态度嗤之以鼻。
两大族群之间的关系称不上好,但在撒旦的统治下彼此间相处还算平和,平日里很少起冲突,只不过堕天使是因为不想惹自家陛下烦心,恶魔则是害怕来自堕天使的报复。
地狱高层中,堕天使牢牢占据了七宗罪的六个位置,剩下的一个还是虽然不偏向天堂,但对恶魔也没有好脸色的混沌龙;七宗罪之外的五个地狱原生的大恶魔更是指望不上,他们才不在乎下面的恶魔——大恶魔之一的尤维亚倒还算得上公正,只不过地狱里谁都知道他和七宗罪之□□的关系,这份“公正”在枕边人面前能剩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冷漠,欺诈,背叛,两面三刀是地狱的美德,“团结”“同仇敌忾”这两个词在这么大一群堕天使到来之前的地狱约等于笑话,然而当路西菲尔堕天,改名路西法成为九重地狱之王后,吃尽了苦头的恶魔又开始痛恨起地狱一盘散沙的现状,他们难道就不能团结一点吗?!
事实证明,团结不起来,还是躺平过得舒服点。
于是地狱的恶魔们飞快地放弃了抵抗,开始准备起了迎接地狱之王的庆典。
想到这里,贝希摩斯瞪了一眼“飞快放弃抵抗”的典型,黑发蓝眼的恶魔正在和阿斯蒙蒂斯眉目传情,腻腻歪歪的情侣真让人倒胃口。
贝希摩斯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血月的红光挥洒在九重地狱的赤色大地上,路西法带着堕天使大军悬停在半空中,衣摆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发丝飞扬,看上去气势十足,而他们五个大恶魔凑在一起,商量着要怎么办。
他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抵抗一下吧。”
虽然毫无胜算,虽然他们几个都没有想打的心思,但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投降,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尤维亚兴致缺缺:“抵抗……吗?”他的尾音忽然上挑,贝希摩斯听到一阵羽翼扇动带起的风声,原本在对面的阿斯蒙蒂斯不知何时飞到了附近,他的身体霎时紧绷起来,龙瞳眯起盯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堕天使。
阿斯蒙蒂斯没有理会魔龙不善的视线,当着另外四个大恶魔的面牵住了尤维亚的手:“跟我走。”
尤维亚眨眨眼,没说话。
阿斯蒙蒂斯以为他不同意,软下声音:“我不想看你受伤。”
等真的打起来,刀剑无眼,何况他清楚路西菲尔本身的实力有多强大,堕天后力量更是暴增,阿斯蒙蒂斯一点都不想看到尤维亚在他眼前受到伤害。
尤维亚抬眸看向阿斯蒙蒂斯身后的路西法,这位曾经的天国副君一言不发,对眼下的场景无动于衷,显然是默许了阿斯蒙蒂斯的行为。
阿斯蒙蒂斯眼里带着期盼甚至是祈求,尤维亚反握住他的手:“好啊。”
叛徒。贝希摩斯在心里默默唾弃着恶魔的行为。梅菲斯特瞅着他们逐渐远离战场的身影,心里十分艳羡。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不会挑这个时候回地狱了,这下好了,被堵着跑又跑不了,他在堕天使那里又没有老相好,现在只剩下挨揍的命了。
路西法从容不迫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每一个天使和恶魔听见:“你们走了一个大恶魔,我们也离开了一个堕天使,倒也算公平。”
他眼里带着笑意:“既然你们迟迟不肯投降,那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梅菲斯特大惊:“等等,其实我们还没商量好——”
然而路西法并没有再给他们商量的时间,他侧眸瞥向身侧的堕天使。
“萨麦尔。”
随着路西法的命令,这位天使军团曾经的副团长手中浮现武器,眉头一挑,手中长剑旋转,闪烁寒芒的剑锋带起凌厉的破空声:“是。”
他带领堕天使军团向余下的四名大恶魔冲去。这下恶魔们霎时间明白了路西法其实根本就没想和平解决这件事,之前在半空中按兵不动完全是为了等阿斯蒙蒂斯处理完自己的暧昧关系。
现在阿斯蒙蒂斯带着尤维亚离开了战场,他终于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打下去了。
结果显而易见,有了路西法的参战,除了被阿斯蒙蒂斯带着离开的尤维亚,剩下的大恶魔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受了不轻的伤。
思及此,贝希摩斯的表情蓦地扭曲了一下,他脸上一连串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撒旦的眼睛,路西法调笑道:“贝希摩斯是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大可以说出来。”
“我自认是一个贤明的王,如果你的意见合理,或许我会改变主意。”
贝希摩斯干笑,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他可没有跟路西法讨价还价的勇气,哪怕明知道撒旦是在拿他开涮寻开心,贝希摩斯也不敢有半点意见,只能苦哈哈地自认倒霉。
谁能想到曾经天堂的拂晓金星来到地狱称王后会变得这么恶趣味。
路西菲尔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他手一挥,随即宣布散会,路西菲尔看着大恶魔和七宗罪纷纷站起来行礼退下,大厅内很快又恢复沉寂,只余下厅内的灯火摇曳。
“惊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