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宝(四)
她话语很轻,却惊的烛光跳动。
云烬雪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从指尖到脊背都寒气森森。
有人站在门外?谁?
她屏气凝神,转头看去。
夜晚时分,光线并不明朗,越近屋门,越是一团乌黑,到微透的纸窗上时,已是昏暗之景。
而就在那模糊不清的窗外,正有一道剪影,像是有人低着头抵在门上。
云烬雪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颈间的手臂,江炎玉顺势松开力道,放她起身。
方才写信时,顺手将朗星摘下放在桌上,此刻云烬雪一边缓步走过去,一边问道:“门外是谁?”
走到桌前,提起朗星,两指从果篮里挑出一颗青枣,蓄势待发。
等了片刻,门外人并无反应,云烬雪又问了一次,依然如此。
见状,她指尖青枣弹出,刺破纸窗没入黑影。
只听得咚一声,倒不像是打在人身上,而是一些更坚硬的,类似于树皮的东西。
云烬雪正打算过去看看,突然惊变陡生,只见那黑影颤抖起来,似乎突然着了癫痫,发狂舞动手脚,而后从当中裂开,变做了两个。
这下可以确定门口这东西来者不善了。
云烬雪奔向屋子侧边的装饰窗,脚踩上陈列柜,灵气撞破窗户,在刺耳的木条破裂声中翻入走廊,木块与纸张碎屑如雪片般坠地。
而她站稳的刹那,朗星出鞘,直刺门前那两团东西。
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长剑穿透两人,它们立刻委顿在地,像是没有内里的空壳。
云烬雪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提到面前,操控着朗星直直悬在那两团东西的上方,而后慢慢走近。
朗星上流转的灵力恰到好处将它们照亮,身着灰衣,两眼空茫,如被子堆在床上一样腐干的皮囊,正是白日里服侍左右的两位家仆。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江炎玉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垂眸看了眼地面:“是仆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云烬雪收剑回鞘,道:“我来时便觉得叶家有点问题,目前来看,他们也许本就是这种东西。”
一味避开视线,也许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的眼睛深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现在想想,餐饭里的苦味,根本也不是什么特产,可能是某种她尝不出来的毒物。
竹林里舞动的剑光忽然划过她脑海,云烬雪一怔,不对,有一个至少可以确定,是实实在在鲜活的人。
那位叶家小少爷!
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云烬雪将依着门框的少女搂在怀中,飞身上屋檐,想寻找叶少爷的下落。
好在叶家并不算大,白日里也了解过方位,几个飞身起落间,便来到叶少爷的居所。
可破门进去,空无一人。
转去叶家主房中,也什么都没有。
云烬雪蹙眉,又一路来到竹园武馆。
谁知刚一开门,便被院中景象震在原地。
只在叶家主与家仆众人,此刻都变成掏空内胆的枕头皮子,堆叠在一起,像一块突出众多面颊的肉山。
竹叶飘零,叶少爷一手拿着长剑,剑尖随意戳进泥地里,另一手清点着空壳人的数量。
他背对着两人,听见破门的动静,缓缓转身。
在看到他面容的前一刻,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巨大力道差点让木门破裂。
差点被突然关闭的门撞到,云烬雪后退两步,带着少女转身就跑。
冷气钻入肺腑,让整个胸腔都如同贴在冰上,寒冷而干燥。
白日里发生的所有事在脑海里快速过了遍,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这念头一出,顿时让她如着了霹雳,惊到双手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那鬼城,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呢?
不会吧...
云烬雪攥紧拳头,让自己乱跳的心安分下来。
不管这里是不是鬼城之内,都绝对有难搞的东西在。
看刚才叶少爷那模样,势必已经遭难了。
想到房间里刚写了一半的推荐信,后面的内容已构思好,却没有再写出来的必要。
云烬雪咬咬唇,加快了速度。
逃出叶家,雾气如城,将所有一切都隐藏在流动的白色流气中。
她呼吸不定,想起白日里镇中空荡荡的样子,与那位奇奇怪怪的店长,暗悔自己反应过慢。
既然一开始就发觉不对,应该稍微去探查一下啊。
因为没有这种意识,结果让可能的唯一活人也死去了。
可即使是现如今,她已明确知道这里不对,也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这种程度的伤害能力,不像是妖物或鬼物。
并且传播速度如此之快,又有着强大的破坏力,这种等级的怪物,仙门百家会放任它这样发展下去吗?
为祸草幽和周边地区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魔物?
云烬雪心中再次悔恨不已。
自己太过天真了,居然就这样施施然闯入那么危险的地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为什么人人对幽州鬼城避之不及,连醒窍这样的灵果都可以放弃,那必然是有着诸多仙人葬身其中的前例啊。
就连原主大师姐过来,也未必能从这种杀机四伏的地方找到醒窍。
更何况自己这个还没能熟悉身体,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新手玩家。
如果这一趟真的遇到魔物,那就死定了,她就算豁出一切也绝无胜算。
此地不宜久留!
朗星降落,悬于地面之上,剑身变宽,流动着充沛的灵力。
逃命时刻,再也不要顾及多,御剑离开!
然而当她带着江炎玉上剑时,才发现飞行的高度受限,根本无法直接冲出迷雾。
寒气几乎要顺着衣袖钻进身体,让人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云烬雪往前飞行了许久,越过宅院屋檐无数,低头看去,脚下的景色却依然没有改变。
叶家的宅院犹如一张乌黑大口,等待着将过路人吞吃殆尽。
这是被困住了。
她深深呼吸着,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少女,心道:米八,米八,我现在该怎么办?
米八道:【去直面怪物吧,可能会受伤,但按理说你不会那么早死,安心啦。】
云烬雪:......这样吗。
闭上眼,把恐惧撞散的思绪整理干净。
她操控着朗星缓缓下落,停在叶家宅门前。
方才那位占据了叶少爷躯壳的东西,恐怕就是祸乱草幽的怪物。
云烬雪抬头看着叶家匾额,思索着应对方法。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冲天的金光从叶家内部钻入天际。
云烬雪一怔,这是灵宝现世的迹象?
难不成那枚醒窍,此刻就在叶家之中?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发现。
云烬雪更偏向于这是怪物的引诱。
进去势必要一战,不进的话,又逃不出去。
云烬雪沉思片刻,将朗星放进江炎玉手中:“我进去看看,你在门外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你不要害怕,朗星会保护你。”
面对敌人,自保尚且是个问题,若带着她在身边,势必无暇顾及,让她陷入危险。
自己独身进去,面对那怪物,外头的小反派有朗星在侧,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江炎玉抱着剑,抓住她衣袖:“师姐,注意安全。”
“嗯。”
云烬雪点点头,推开叶家门走了进去。
满地枯叶飞卷,萧瑟冷寂。
她径直走向那金光处,就这样回到了竹园武馆。
望着门缝透出的一线光,云烬雪做了几个深呼吸。
推开门去,漫长的吱呀声后,金光骤然消散。
院中本来成堆的空壳已经消失了,叶少爷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石头墓碑。
云烬雪走上前去,只见那碑上刻着几个字。
神极宗大师姐云烬雪之墓。
一掌将墓碑轰碎,她厉声道:“不要装神弄鬼了,直接出来吧。”
风吹阵阵,林叶瑟瑟。
忽然间,她听到大门处传来少女的尖叫。
江炎玉!
云烬雪心中一颤,慌张回到叶家大门前。
只见朗星已出鞘,直直插进墙里,震动不休,剑鞘则被丢在一边,滚入落叶尘土中。
而小反派不见了!
云烬雪差点腿软了,上前将朗星从墙上□□,用了几乎十分力道。
“风风!”
她焦急喊道,无人应答。
心中又悔又急,江炎玉现在是凡人啊,这要让怪物给抓走了怎么办。
想御剑寻找,却发现朗星似乎被污染了,甚至无法注入灵力。
一边无休止的谴责自己,一边喊着她名字,直到嗓音嘶哑。
而就在她几乎满镇寻人时,江炎玉站在一家三层酒楼的屋檐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一抹白影。
她手里拿着枚果子,下端粉色,上端奶白,整体饱满,如同一只流光溢彩的蟠桃。
叶少爷正站在她身边,眉心有一处溃烂,双眸全黑,牙齿晃动,舌头挂出来。
江炎玉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少爷跳起来:“我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还是比我强大很多的家伙,我觉得可能是你,果然没错。”
江炎玉问道:“那什么幽州鬼城的事是你搞的?”
叶少爷嘻嘻笑道:“是啊,本来我在睡觉,他们把我吵醒了,我就起来看看。”
受不了他那么兴奋的乱蹦,江炎玉蹙眉,将他上下扫视:“这叶家小少爷,原本是死是活?”
叶少爷道:“是活的喔,不过除了他之外全是死人了,我每天杀一个,他一点都发现不了诶!”
想起不久之前,认真提笔书写推荐信的女人。
坐在桌前,脊背挺直,玉冠束发,又披散下墨色。
她的背影,像一段裁下来的月光,看似纤细柔弱,又蕴含力量。
江炎玉呵笑两声:“那怎么现在杀了。”
叶少爷兴奋道:“有你这样的客人大驾光临!当然要杀个人来庆祝啦!”
捂着额头上的溃烂疮口,可惜道:“只是吧,我总是剥不下一块完整的皮,不是这里烂就是那里烂了。”
说完,他绕着江炎玉转两圈:“还是投胎出来的壳子好啊,那么贴合,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江炎玉嗤道:“这算什么,我的本相不比这副皮更好?”
叶少爷道:“那你为何不直接抛掉壳子?”
江炎玉道:“我还有一些,需要这个身份去做的事。”
叶少爷道:“好吧,怪不得。”
“风风!”
遥远处传来那个女人的焦急呼唤,江炎玉听在耳中,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果子上。
“这就是那个醒窍?”
叶少爷立刻舌头狂抖:“是喔,我在馄饨铺听说你要找,就立刻给你送来啦。”
江炎玉笑道:“瘟疫,你倒是会办事。”
瘟疫哈哈大笑,直让嘴角撕烂,又赶紧捂住,免的下巴掉下来:“唉,我这不是快要沉睡了吗,想着临睡前来看看你。”
魔物虽然普遍攻击力极为强悍,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在深眠状态,只偶尔出来活动。
只有作为天灾之首的江炎玉,才有像人类一样正常生活的能力。
江炎玉几下将果子吃尽,调整着身体经脉走向。
之前只是威胁几头猪妖,就弄出一身血,没有修炼的身躯还是太弱了,根本承受不住天灾的能力。
希望之后结出金丹,情况会有所变化。
“风风!”
呼唤着自己的那个女人,声音里似乎逐渐带上了哭腔。
瘟疫蹲在屋檐上,用绳子把下巴系好,确定不会掉,这才将手掌搭在眉前,观察着雾气中那位仙君的走向。
“诶,冰封,你带来的那个人好像快哭了诶。”
脑海里对应着浮现出丰富的画面,江炎玉冷笑道:“她本就爱哭啊。”
昏暗牢房里,遍布血迹的刑具,以及浑身是伤,虚弱到快要无法喘息的人,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
前世便是这样,今生也没什么改变呢。
瘟疫挠挠头,捉出一只虱子,在指甲上摸了摸:“那要怎么处理她呢?弄死吗?我可以代劳。”
“不急。”
江炎玉垂眸看着远方,笑道:“来都来了,陪她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