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离山
第二天一清早,孙策找到张机说明来意时,这位神医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听说孙策是来“护卫”自己的,张机也没客气,笑着说:“年轻人,你来得正好,我这童儿年纪小,没有力气。”
孙策望着张机身边堆着高高的两担药材有点发呆:呀,原来不止要当保镖,还要当免费劳力!
当年他身为江东霸主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需要亲手做这些。
但孙策一伸手,两担药材轻轻松松就担在了肩上——他早已不是过去的“小霸王”了,自然不会拘泥于过去的身份。现在的自己,就只是一个凭本心行事的普通人。
于是,这一整天里,孙策就一直担着药材,跟随张机在汝南城中走街串巷,观摩拥有“妙手回春”天赋的张机给城中百姓诊脉治疗,给买不起药材的穷人舍药救助。张机行医时,孙策就在一旁守候。
“年轻人,你的耐心真好。”
从一处低矮茅屋中弯腰走出的张机笑着感谢孙策。
刚才张机进茅屋为人诊疗,足足待了大半个时辰。孙策一直挺着腰板,手持“哨棍”,笔挺地立在寒风中守卫。
“张公,你的耐心才真是好。”
孙策却打心眼里佩服张机——那茅屋里住着十几个在战乱中失了父母的孩童,身有残疾,平素行乞为生,偶尔能得邻里照拂,或是汝南郡守给些施舍赈济。
这茅屋肮脏狭小,四处漏风,张机却丝毫不嫌弃。他让童儿帮忙生了火盆,然后挨个给这些孩子们诊脉治病,还一一教给他们如何照顾自己、清洁环境,以免除病痛隐患。
张机明知这些孩童没有能力给他任何回报,依旧毫无私心地付出精力和钱财——那些药材都是上等药物,所费不菲。
孙策思忖:觉得自己若与张机易地而处,估计万万做不到这样。
张机拈着胡子,爽朗地笑着:“周小哥,我们一见如故,彼此就不要这样相互吹捧了吧?”
孙策想想也是,刚想开口大笑,忽听远处巷口传来一声马儿嘶鸣声。
“老灰!”
自前一晚入住汝南驿,老灰就被蒯辛带至驿馆后面的马厩。蒯辛爱马如命,见到老灰自然是百般照顾。孙策也放心让老灰留在汝南驿的马厩里。
但这时,孙策突然听见了爱马的声音。
孙策心头一凛:难道有人偷了他的马?
他提起霸王枪的枪杆,抬脚便往巷口处奔去,刚刚奔出几步,忽听背后脚步声响起,只见街尾突然蹿出几个大汉,手持白刃,冲着张机而去。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黑色布袋,冲张机当头罩下,口中喊着:“张老头,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不然就砍了你!”
张机万万没想到自己出门行医会遇上凶徒,拱手请求道:“壮士们尽管带我去,别伤到了这些孩子……”
话还未完,那大汉手中的布袋已经罩在张机头上,这人还顺手给了老神医一拳,打得他痛苦地捂住胸腹,弯下了腰。
“得手了——”
那大汉回头招呼同伴,冷不防一个跛足的孩童突然从茅屋里冲出,抱住他持刀的手腕,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啷!”
尖刀落地。
“啊——”
惨叫声传出。
但这汉子的同伙连忙赶来,将咬死不放的孩童从大汉身上扯开,扔到一旁。可那孩子刚被甩出去,又有好几个孩子扑上来。这一群脏兮兮、身有残疾的孩子都像是急红了眼,奋不顾身地与凶徒们缠斗,死活不让他们将张机带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孙策此时也才刚刚奔到巷口。
张机与老灰之间,孙策根本没有过多思考,返身冲回,手中枪杆带着呼呼风声,凌厉万状地点出——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借老灰做饵,要将他从张机身边引开。
但老灰拥有“识途老马”芯片,走丢了会自己找回来,再者他还有蒯辛、祝朋他们帮忙——孙策毫不犹豫地将老灰丢在脑后,他手中霸王枪的枪杆向一名高举白刃,向一个少年砍去的壮汉手腕上狠狠一点。
“嗷!”
一声惨叫传来,这名壮汉已经丢了手中的兵器,抱着手腕跪倒在地,脸上表情痛苦,应是手腕腕骨碎了。
孙策表情冷峻,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是“舞刀弄枪”天赋!
但还好,这“舞刀弄枪”的等级不算太高。
他到这个世界之后,几次受挫,因此总会下意识地“高估”对手。现在见到这群凶徒自己都能对付,一颗心稍许放了放。但他立即想起:或许是有人故意以老灰为饵,想要将他调开。剩下这些人,对付张机身边的孩童们应该绰绰有余。
若是他真去追老灰,等到回头再来时,拥有“妙手回春”天赋的张神医定然被劫走。
孙策猛地一转身,手中枪杆挥出,风声霍霍地越过一名孩童的头顶,敲在正抓住这孩子的凶徒胸口,“砰”的一声,枪杆在他胸前留下了一个沾着雪泥的潮湿印记。那壮汉一声惨叫,仰天向后摔倒。
被这凶徒抓住的孩童原本以为大祸临头,忽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救援,百忙之中别过头,用感激又钦佩的目光看了一眼孙策,然后转过头,从地上拾起一枚柴枝,学着孙策的样子,哼哼哈哈地冲凶徒身上打去。
那柴枝打出去时稀松无力,怎奈孙策刚才那一击乃是真正伤筋动骨。爬都爬不起来的凶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挨打,口中含混不清地发出惨叫似的求饶。
孙策内心挺爱臭美的,他平生最喜欢旁人用钦佩、感激的眼光看着他。更何况现在身周都是些天真无邪的小“观众”,还都不知什么是恭维和拍马。
在这群“观众”的真诚注视下,孙策手中的枪杆越舞越急,瞬间化为一片光影,打在凶徒们的手腕上,兵器便掉了一地;打在膝弯中,凶徒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来。
“大伙儿去取绳索,将这些欺侮张神医的家伙全都绑起来!”
孙策一声大喊,“然后去报官,让李郡守来对付他们!”
原以为大祸临头的孩子们突然见到情势逆转,也大多呆了片刻,才轰然叫好,找绳索的找绳索,上街找郡兵的找郡兵。
孙策则一直呆在这小巷里,目睹凶徒们一一被缚,而张机在童子的服侍下慢慢缓过来,摇着手告诉孙策他没事。
孙策这才吸了一口气,疾奔到巷口,冲上汝南城中最宽敞热闹的那条大道。
雪后的汝南,地面积雪已大多被清理干净。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人们口中呵着一团团的白汽,彼此见面打招呼相互行礼,一片喧嚷热闹。
人海茫茫,哪里都见不到老灰的身影。
*
袭击张机的凶徒一个不落地被郡兵捉住,齐齐押送郡守府,交给汝南郡守李通审问。
孙策则将张机交由汝南郡保护,自己返回驿馆,试图寻找老灰。
汝南驿后的马厩空落落的,四处被烟火熏成漆黑。按照驿卒们的说法,今日上午,有人将马厩大门打开,然后在马厩内放了一把火,马厩一乱,马儿便全逃出去了。
如今所有马匹都已找回,除了老灰。
而众人在驿馆等了很久,老灰也没有自行回来。
“这是故意的吧?”
孙策的眼光比声音还冷,从驿卒与马夫们身上扫过。
以前在江东,孙策身边的将领与侍从都很清楚,当孙策流露出这种眼光,多半要见血。
汝南驿的人虽然不了解孙策的脾性,但被这眼光一扫,个个心生寒意,浑身颤抖,低下头去。
“有个马夫……到现在都没回来。”
一名驿卒顶不住压力,赶紧招出嫌疑人。
“但是他年幼时就坏了脑子,人傻傻的,力气大,一向只晓得干活,我们都……不确定是不是他。”
“那人……”
孙策正要细问,忽听门外一声惊号:“不见了,什么不见了?怎么能不见了?”紧接着人就冲进马厩——
事实证明,老灰走失,最为痛心疾首的根本不是孙策,而是蒯辛。
“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没想到要多派几个人在驿馆马厩盯着?”
蒯辛望着空空荡荡的马厩呼天抢地,如丧考妣,并且反反复复地数落着自己的过失。以至于连孙策这个真正的“失主”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跟着蒯辛进来的冯笑,则一直不吭声,只在马厩里四处转悠,从马食槽中捡出一枚马儿吃剩的豆饼,凑到鼻端嗅嗅。
他来到孙策身边,小声道谢:“一面是自家爱马,一面是医者仁心,二者不可得兼,你果断舍了自家珍宝,护住了仲景公。”
“公符兄,你这不止是救了仲景公,你更是救了全汝南的百姓啊!”
孙策心中想着别的事,没有搭理冯笑。
冯笑却只道是孙策弄丢老灰之后魂不守舍。他用胳膊肘顶了顶孙策,小声问:“你最喜欢什么样的马?若是老灰当真找不回来,我再去找一匹好的,赔给你便是。”
孙策一皱鼻子,心想你这家伙说得轻巧。
他开口便道:“世上最能入得了我眼的良马,至少得是乌骓那样的神骏。”
乌骓可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的坐骑。孙策这么说,想要故意难为一下冯笑。
“乌骓?”
冯笑欢然笑道:“哎呀,公符兄,你这个人,无论是气度还是武艺,连对马匹的喜好,都和当年的霸王真的有点像啊!”
孙策扬起下巴,倨傲地说:“那当然,我……”
他孙策别号“小霸王”,正是因为世人认为:当世英雄,唯有他才能与西楚霸王项羽比肩。
但是这可不能告诉冯笑。孙策摇摇手说:“谅你也找不来乌骓,就还是算了吧。”
冯笑一笑,低下头去。
正当孙策认为自己给了对方一个绝妙台阶下的时候,却听冯笑在孙策身边小声问:“今天袭击的那些人,手段如何?”
孙策也小声答道:“有一两人有‘舞刀弄枪’的本事,其余人都比较平庸。”
“像是哪个世家的部曲吗?”冯笑问。
孙策皱着鼻子反诘:“哪家私兵会有这么弱的身手?还好意思叫部曲?”
只听冯笑“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过了片刻,冯笑用袖子笼着手,塞了一件东西到孙策手里。
“把这个带在身上,没准以后有用。”
冯笑说完转身就走,那副表情就仿佛他与孙策根本不曾交谈过。
孙策则继续留在马厩里,待里里外外都检视过一遍了才离开,看看手里的东西——是一枚被马儿咬过一小口的豆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