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

但晏沉温热的手指碰上来,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开来时,他突然就忍不住眼泪了。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从闭着的眼睛里渗出,沾湿了睫毛,无声地滚过面颊。

踏入修仙一途这么多年,当然也尝过疼痛。

谢濯玉是天生灵脉全开的天才,比普通人少了入门的洗筋伐髓,然而每次突破境界的雷劫依然是逃不过的一道坎。

即使有法器和阵法护体,道道玄雷直直劈在身上的疼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更不提境界越高,玄雷越多、威力更大。

但他从来都是神色平静,任漫天玄雷劈在身上也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寻常入定。

现在这种痛大概连雷劫的千分之一都够不上,但他却觉得难以忍受,甚至痛得泪流不止。

只要想到这伤又是拜晏沉所赐,他就委屈得要命。

可他也不明白这种委屈从何而来,即使意识模糊到想不起晏沉的身份,他也没有忘记晏沉恨他这件事。

谢濯玉抬手捂住嘴唇,怕泄露出声音被发现。

被发现了,又会被一顿讽刺。他不想听。

晏沉深知钝刀子割肉最痛这个道理,动作虽轻却也迅速,很快就将药尽数抹匀。

他还想着按摩一番可以能让药吸收得好一点,然而掌心刚贴上踝骨还没来得及动作,谢濯玉就反应很大地哆嗦,挣扎着想抽出腿。

他垂眼看了看那肿得青紫的脚踝还是拿开了手,到底不忍心再让人痛一遭了。

吸收得差一点也就是好得慢一些,但是时间很多,慢就慢吧,刚好也可以让谢濯玉不能乱跑。

晏沉把手拿开,盖好罐子盖子后起身,走了两步又顿住,然后转过身来。

他掐了个清洁诀把手弄得干干净净,然后伸手拍了拍被子:“别闷着头睡。”真纳闷,怎么总爱整个人缩里面,不嫌闷么。

被子里的谢濯玉轻轻翻了个身把头探出来,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晏沉眯了眯眼,弯腰给他掖了掖被角,却又突然觉出点不对劲。

一只腿压在床沿,他凑近几分,手掌贴上谢濯玉的脸想让他转过身来,却在贴上那刻顿住。

发热中的人脸颊热乎乎的,却又带着一点冰凉滑腻,摸上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是眼泪。

“转身。”简短的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濯玉微微转过来,即使被发现了也仍然自欺欺人地闭着眼。

他抿着唇,脸上是装出若无其事的困意,只是泛着薄红的鼻尖和眼尾将他暴露彻底。

晏沉盯着那张脸上的斑斑泪痕,只感觉某根在今夜出现裂痕的弦随时都要彻底绷断了。

他看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轻柔:“怎么又哭?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哭。”

谢濯玉就不是能跟爱哭挨上边的人。

谢濯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久到晏沉都要以为他睡着时又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水光淋淋的眼睛看着晏沉,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委屈。

他有好多话想说,想说你能不能别再说话刻薄,能不能别再伤我,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晏沉本就恨他,他之所以没要了他的命就是为了想折磨他啊,凭什么对落难的宿敌好言相对呢。

就是真病成傻子他也不会不记得这些。

道理不是不懂,只是伤害他的人是晏沉,他还是会又难过又委屈,却又全然不知缘由。

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真的很在乎晏沉对他做的事说的话。

清醒时他尚能忽视不管,意识不清时就无法忍受,以至于连眼泪都憋不住。

但哪怕谢濯玉在病中怕疼又怕苦还会流眼泪,软乎得像只小兔子,他也做不到低声下气尊严全无地求晏沉。

所以沉默到最后,他只是小声说:“我没哭,只是太痛了。”

晏沉轻轻颔首,静静地注看着他,目光好像能看穿了他的内心的所有想法。

“对不起,谢濯玉。”他伸手盖住谢濯玉的眼睛上遮住那双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瞳,说话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很认真。

谢濯玉没想到他会道歉,猝不及防听到直接愣住了,张了张口啊了一声,睁大了眼想去看晏沉的表情却又被捂住眼睛。

晏沉偏头望了望窗外,方才天空还阴沉不见星子,现在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被床棱切割破碎,照亮了窗边的一小块地。

他怔愣地看了一会,再转过头看谢濯玉时突然觉得这张脸也有一种朦胧的漂亮。

月色总是会勾起人的回忆,而他突然就想起死去许多年的阿姐以前喜欢的那句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谢濯玉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晏沉在看他。那种目光平静如水,没有掺杂一点情绪。

他眨了眨眼,轻声开口唤:“晏沉?”尾音上扬,带着些许困惑。

细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搔过晏沉的手心,一点也不痒。

但晏沉心里的那根弦却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绷断。

人活一生,总是有许多不得已,少有人能随心所欲事事顺心。

但是晏沉可以做到,只要他想。

说起来,他从前也是顺心而为的性子。只是那时还要顾忌亲族,要顾忌实力,所以还会审时度势,有所收敛。

但现在,他连这点顾忌都没有了。他已是魔界之主大权在握,实力深不可测,身后了无牵挂——再没有人可以比他更有资格和能力随心所欲了。

他不想再去纠结那些理不清的情感了。

爱恨都毫无意义,他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晏沉勾唇露出一个笑,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轻声对谢濯玉说:“谢濯玉,我给你一个机会。”

明明是让人一头雾水的话,由他说出来却像是一个承诺,只是谢濯玉不明白。

未等谢濯玉开口问,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移开,然后一个小巧圆滚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唇瓣。

对上晏沉带着几分笑意与催促的眼睛,谢濯玉下意识张嘴含住那个东西,舌头将其卷入口中时还无意蹭过了晏沉的指尖。

一股甜但是不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将残存的苦药味尽数驱散。

是糖,尝起来还有蜂蜜的味道。

谢濯玉含着糖说不出话,只能微微瞪圆了眼看着晏沉,然后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糖很小,他含了一会就咬碎咽下,刚要开口,晏沉的一根食指就点上了他的眉心。

“睡吧,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的脚不那么痛了,所以今晚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晏沉带着诱导意味的声音很低沉,听得人耳朵都有点酥酥麻麻的。

他话音落下时,一股倦意卷上了谢濯玉,以至于他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境。

十七和十三并排坐在门口台阶上,两个人紧紧牵着手靠得很近,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度。

虽然内心担心并未散去,但是一直精神紧绷消耗很大,加上夜色已深,年纪小点的十七撑了许久,最后还是头一歪靠在十三肩上睡着了。而撑着头的十三也是半梦半醒,困得眼皮子打架。

下一刻,身后的门微不可闻地响了一下。

因着十七睡着,十三不好乱动,只能慢慢仰起头看着停在自己身侧的晏沉。

逆着月光,她看不太清君上的脸,却莫名感觉君上似乎心情很好。

晏沉捻了捻指尖,似乎在留恋什么,半晌淡淡地开口道:“明日起,你去厨房领饭,然后从窗户处给他送进去。”

“这是涂抹的伤药,你也塞给他。”说着,晏沉将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瓷罐丢到十三怀里。

从窗户送?有好好的门干嘛不走?

困顿的十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手却稳稳接住瓷罐。

握着冰凉又残存着人体体温的瓷罐,她突然就想起上一次君上也在深夜突然来看主子,那一次也塞了药让她给主子用。

“他病糊涂了,不会记得今晚我来过,你也不许让他知道。送饭送药的事,你自己圆,别让他知道是我下的令。”

以后愿意对谢濯玉好一些是以后的事,但是今晚的事晏沉仍不想让谢濯玉知道。

毕竟一开始令是他下的,没几天就先绷不住眼巴巴来看,然后马上解禁,那算什么事。

脸面没有那么重要,但他不能一点不要。

十三怔愣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的这些与上次差不多的话,一时语塞得没有回应。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啊,她在心里小声地嘀咕。

未等她多想,就见得不到回应的晏沉微微皱起眉,表情有几分不满。

她心一揪,赶紧拼命点头,轻声应道:“奴婢知晓。”

晏沉啧了一声,随手摸出几颗灵晶丢给她。

十三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几颗灵晶,恍惚了一瞬,再抬头时面前已经没有了晏沉的身影。

一如那天,仿佛只是一场梦。

但她想起被烛光模糊得有点温柔的君上,突然就觉得,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有新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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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小仙君沦为废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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