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方才顾枕夜并没有搭腔,不过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直站定在云如皎身后的阿闻一眼。
这恐怕是他与阿闻此生唯一一次的默契——
阿闻当即便祭出法器,在背后击晕了云如皎。
云如皎甚至不曾想过,阿闻会对他动手,便是已然没了旁的抉择。
阿闻伸出手去扶住了云如皎软下的身子,目光却流连于顾枕夜微微作动的手上。
他不过轻轻摇了摇头,便告辞道:“多谢妖王,我便带我家星君回灵折山了。”
他刻意咬重了“我家”二字,更是故意说与顾枕夜听的。
只顾枕夜背着手,一身黑衣在风中稍稍作动,好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却依旧维持着往常的从容不迫。
仿若真的未曾被阿闻察觉到半分的模样。
阿闻自是未曾戳破,只带着云如皎招云而去,回了灵折山。
顾枕夜漠然地瞧着他们走远,方才陡然发觉云如皎那时竟是将画像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也罢……”顾枕夜一声轻叹,拂袖回了正殿深处。
云如皎睁开双眸已是在灵折山上的居所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终是回了原点。”
可垂首又瞧见了自己紧抱在怀中的丹青:“这画怎在此处?”
阿闻一直候在一旁,见他悠然转醒便三分歉意地道:“星君,那日紧急,我却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将您打晕带回。妖宫如今不安稳,南海仙君神出鬼没。您的骨架这般绝艳,若是碰见了他……可还得了。”
他的话语却是叫云如皎不舒服得紧。
不由得转头对上了阿闻的目光,却未曾捕捉到阿闻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痴迷。
阿闻依旧笑得如从前般温和懂礼,又道:“灵折山终归是神界之所,亦有天帝庇佑,总是比妖宫安稳些的。”
云如皎点点头,也算认下了这般。
他又低头看着怀中画像,终是展了开来,静默地盯着云霁月那一张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发怔。
许久,他又问道:“阿闻,我们很像吗?”
阿闻认真地瞧了丹青,却也是郑重地颔首道:“很像,毫无二致。”
云如皎却看着画像上云霁月的眼睛出了神。
那双眼眸如含春水般脉脉,却是怎般都化不开的柔情。
可他片段的记忆中,云霁月的眼睛中却总是清明、透彻的。
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云霁月一般。
云如皎被自己的想法惊骇到——
可若不是云霁月,难不成会是自己吗?
这怎么可能!
他摇摇头,将这念想从自己的脑海中剥离出去。
只觉得约莫是自己的记忆又混乱了起来,把云霁月的许多事当作了自己的,又将自己的模样安在了云霁月身上。
只是……
他偏头看向立于床榻旁不远处的铜镜。
倒影出的他那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眼眸之上却如同蒙了一层薄雾般——
含情脉脉。
他当真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般回事。
应是唯有寻到云霁月,方才能知晓真相吧。
云如皎奋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其他记忆碎片。
可奈何思量到脸色苍白、头痛欲裂,却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到底还是先行放弃了。
本欲劳烦阿闻替他寻些茶水来,便见一火红物件儿刮进了灵折山来。
江寒酥的人还未到身边,声音便已震耳欲聋了:“阿皎,你终于回来了!”
云如皎颇为无奈,只得披了外衫下了床,问道:“寒酥,你今日怎又寻来了?”
江寒酥摆摆手指道:“非也,我这是日日皆来,日日等你。瞧,今日不就让我撞上了!”
他将自己提的食篮递到云如皎的面前,又道:“糖葫芦、雪花酥、糯米饼……都是些人间的吃食,你快些尝尝。”
便是没有什么口欲的云如皎,闻了这些酸酸甜甜的滋味儿,也有几分食指大开。
他没再多推辞,捏着吃了几块。
江寒酥从不同他客气的,随意便寻了地方落座,刚巧看见了云如皎未曾卷起的丹青。
“咦,这是……?”他踌躇片刻,又道,“阿皎,你从前竟也是青丝,这般好看!——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现下的模样,像株白莲,漂亮得紧。”
云如皎瞥了一眼,垂首苍然道:“是云霁月。”
“云霁月?”江寒酥拧着个眉头,“你那双生兄长?这怎会是他,看着便不像,分明是你嘛!”
云如皎扭过头看向他,略有疑窦地问道:“怎会是我?”
江寒酥一拍胸脯保证道:“这必然是你!阿皎你可是不信我?我若是连你和他都分不清,我今日便跟了你姓。再者说了,你可还曾记得前些时日我来寻你,同你说我将顾枕夜那从前道侣的事情查清楚了,也找人绘制了画像来。虽是你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可眉眼间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阿皎你若是不信,我现下必让人将那画像送来,让你一窥究竟!”
他说的言之凿凿,云如皎早便多信了三分,只还是点了头道:“那便多谢,劳烦送来与我看上一看。”
可……怎会是他!
这不该是他的。
云如皎霎时间想要再去妖宫,寻顾枕夜问个清楚明白。
可理智还是劝阻了他自己,他抿着唇又问道:“不提此事了。寒酥,你对南海仙君最近大开杀戒之事,可有几分了解?”
江寒酥撅噘嘴,说道:“那是自然,我魔族也有遭殃的。可如今听闻是妖宫遭了劫难,可真是报应!顾枕夜那般坏透了的人,就应该让南海仙君把他抽筋剥皮,做个骨架标本去!”
说完,他还故意歪头看向云如皎,像是一个幼童在讨着糖果吃一般。
云如皎没法同他置气,只是一颗玉石心却也因为此话涉及了顾枕夜而多波动了几分。
他无奈道:“寒酥,顾枕夜他……不至于此。”
“还不至于!”江寒酥顿时拍桌而起,怒道,“就他那般欺负你,不把他挫骨扬灰都是便宜他了!”
说罢,又凑到云如皎面前,轻嗅着云如皎身上的味道:“阿皎,你可真香!”
云如皎偏头躲了过去,没有做声。
江寒酥几分讪讪的,又抬眼看向旁边一直未曾言语的阿闻。
阿闻轻咳了一声,随意寻了个理由便出了门。
江寒酥倒是乐得如此,脸上还浮现了几分得意来。
只可惜他这得意没维持住多久,便听得阿闻的声音:“天帝陛下,我立刻通传星君——”
他的欢喜表情顿时垮在了脸上,嘴里嘟囔着:“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个时候来。”
却也是下意识地妄图寻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
云如皎也没有预想过这幅场景。
只天帝的动作太快,不出须臾已是入了内,手下神侍还将阿闻捆了个彻底。
“天帝陛下,这是作甚?”云如皎不明就里,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对着阿闻微微摇了摇头,阿闻也便没再挣扎。
天帝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没有刻意为谁多停下片刻,只道:“妖宫作乱,顾枕夜手下那些个所谓的肱股之臣说是你二人引得的祸端。那几日妖宫只有你与他两个并非妖族之人闯入,料定了南海仙君一事与你二人定有干系。如今妖宫来要人,我没有不给的道理。”
他是天帝,想要擒个人、杀个人都不必多言。
如今解释得这般多,也是因着眼前面对着的是云如皎罢了。
可云如皎即便是心如寒冰玉石,可他念想中也知晓不能如此将阿闻交付出去。
阿闻本就无辜,如何能做这个替死鬼?
他心中咚咚地跳着——
与其说这事是什么劳什子妖宫的股肱之臣所为,倒不如说是顾枕夜授意的吧。
因着看他不顺眼,可又不敢愧对云霁月,故而才拿阿闻撒气吧。
云如皎紧抿着双唇,他不能如此对不住阿闻。
眼见着天帝要差人带走阿闻,他却是不顾江寒酥的阻拦,挡在了门口道:“陛下,抱歉。若是非得有一人与南海仙君有干系,那理应是我,而非阿闻。是我喜……人骨,是我为了、为了复活我兄长,才这般做的。”
他胡乱就着记忆中对南海仙君的一知半解,又合着如今云霁月的事情,编纂着毫不相关的故事理由。
却未曾看见阿闻陡然抬眸,眼底中的不可置信与疯狂。
怎会这般?
天帝还未开口,江寒酥便先一步又将云如皎挡在了身后,说道:“炽衍,你若是要带走阿皎,便将我也一同交出去吧。”
他梗着脖子,眼神却是坚定地看向天帝,手中亦是蕴起了魔力,仿若预备着大战一场般。
天帝被他们这一人护一人的模样吵得头大,干脆当即便应了他们的要求,全送去妖宫。
江寒酥哪里想到天帝竟是这般行径,便是连云如皎都肯舍得,更是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但他还是撇着嘴,将云如皎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顺手握住了云如皎纤细的手腕。
只可惜,顾枕夜来的时候就看了这么一场大戏——
和与江寒酥紧握双手的云如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