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末的时候,侦探社也放假了。
那天是个雨天,窗外的雨打在窗户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水痕,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感觉,又冷又黏糊糊。
太宰治头发乱乎乎的窝在床上。像个冬眠的熊,不愿意起床面对外面的寒冷。
相泽遥感觉不到冷,但靠近温暖的东西会让他感觉舒适。他起得很早,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烟雾袅袅,在潮湿的空气里浮动。
“太宰先生,人类的节日是为了什么呢?”相泽遥感觉无聊,手撑着下巴问。
“大概是为了能够有一个充分休息和团聚的理由吧。”太宰治懒洋洋的回答。
“那太宰先生有家人吗?”
好像没有听太宰治提及过他的家人。
“应该有吧,”太宰治想了想,“不过我没有见过他们。”
相泽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看向窗外,雨已经渐渐小了,灰白色的天空像是鱼儿翻过来的肚皮。
太宰治也没有再说话,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床上,并维持着这个动作。
在独处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有时候甚至可以坐在某个地方发呆半天。他的眼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可以铭记遇见过的每一个人。
这样的人会感到寂寞吗?
相泽遥想着想着,一个不留神,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太宰先生,你会感到寂寞吗?”
太宰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在此之前你一直没有同伴,你会寂寞吗?”
“……”
没人问过相泽遥这种问题,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虽然可以感觉他人的情绪,但他自己其实没有太多感情。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凉薄”吧。
“我想,应该没有过。”相泽遥思讨片刻后回答。
正巧这时候中岛敦敲响了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太宰先生,相泽君,你们在家吗?”
打开门的时候,中岛敦正因为寒冷在搓手,白色的发梢上沾着水汽,身上也有些地方被雨水沾湿,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满满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中岛,你怎么来了?”相泽遥侧身把他放了进来。
“陪镜花到街上买了些东西,顺便给你们带了一些吃的。”中岛敦脱下湿漉漉的长靴,放在一边,然后将东西放在了桌上。
“谢谢啦,敦君。”
太宰治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有些凌乱。脖子上的绷带微微散开,不出意外的有一些细微又危险的疤痕若隐若现。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
“对了。”相泽遥想起了之前中岛敦借给他的衣服,前几天洗干净之后忘记还了。他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了对方。
“谢谢你的衣服。”
被感谢的中岛敦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了衣服。
“敦君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今天中午我想吃螃蟹呢。”太宰治问。
一听见“螃蟹”这个词,相泽遥瞬间有些不太好了。他并不是歧视螃蟹,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一天三顿都吃螃蟹。更可怕的是由于没钱,他只能跟着太宰治一起吃螃蟹。
截止今天,已经连续吃了六天螃蟹了,六天!相泽遥觉得自己已经被螃蟹腌入味了。
他怀疑是不是上次他说想要咬太宰治一口尝尝味道,所以这人特意来报复他的。
甚至有一次在超市,太宰治突发奇想指着还在水缸里没心没肺的快乐螃蟹问相泽遥:“你能生吃吗?”
相泽遥站在一边和螃蟹芝麻大的眼睛对视,感受着身边的人听见这句话之后都将惊奇的目光投向了他。
他幽幽回答:“可以啊,我给你们现场表演一个怎么样?”
说完还扫视了一下旁边看戏的路人,被发现后那些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了。
而太宰治故作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呀呀呀,阿遥你说什么呢,小螃蟹可听不得这些。”
说完指了指水缸里最快乐的两只小螃蟹对卖家说:“今天就要这两只吧。”
从此世上少了两只快乐的小螃蟹,多了一只苦逼的相泽遥。
中岛敦自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弯弯道道,回答:“不用了,镜花还在等我。太宰先生,相泽君,再见。”
送别中岛敦之后,外面的雨也停了,太宰治整理好了并且围了一条围巾。
他把相泽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对方只穿了一件从太宰治衣柜里拿的短袖,也没有半点感到寒冷的迹象,与旁人格格不入。
太宰治的本意是让他随便在衣柜拿,结果相泽遥完全选了反季节的衣服。一般来说,放任这种人走到大街上,不是被那些喜欢在冬天做一些极限运动例如冬泳的组织拐走,就是被当成疯子。
“阿遥,你准备就这么出去吗?”太宰治问,屋里开着空调,他这么穿是没关系的。
相泽遥:“穿的多会很难受。”而且咒灵本来就是不需要穿衣服的,他已经很克制了。
“但是这样很与众不同,”太宰治说,“你现在是‘人'',奇怪的人类是没有办法融入同类的。”
相泽遥沉默了。
等两人出门的时候,相泽遥已经把自己包进了厚厚的衣服里,看上去圆乎乎的。
太宰治无奈:“其实也不需要穿这么多……不过没关系,就当你特别怕冷吧。”
两人来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扮演奥特曼或者小丑一类角色的人在街上乱晃,相泽遥没见过这场面,没由来的回忆起那天他牵着太宰治的绷带。
“我们去哪儿?”
“给你买衣服,你不能总穿我的。”
“我没钱。”
“等你找到想找的那个人,然后就回来打工,工资算我的。”
“万一我一去不回呢?”
“不会的。”太宰治轻声回答。
相泽遥想,这家伙也对自己的判断太自信了。
两人慢悠悠的走着,太宰治时不时还会买一些好吃的,鲷鱼烧,章鱼小丸子……
相泽遥经过太宰治的螃蟹洗礼,他现在觉得这个世界除了螃蟹之外的任何食物都是可以接受的,于是接过了太宰治递过来的食物,吃的还很香。
他选中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帽子上有和中岛敦差不多的猫科动物样子的耳朵,摸上去手感很好。
太宰治很大方的付钱了。
其动作之干脆利落几乎让相泽遥以为这是一个大老板,而他是被大老板包养的小白脸。
但看太宰治住的房子,很显然,他并不是。所以这家伙为什么愿意一个认识不久的家伙一直住在自己家里,还愿意给他花钱呢?
相泽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问题问了出来。
“太宰先生,你为什么接受我——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不像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几天前他们去探望了那位被儿子的死亡刺激的住院的富豪,毕竟他尾款还没付。面对那张苍白的脸,不管国木田中岛敦还是那些护士,眼中都露出不忍。
只有太宰治,他很恰到好处的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三言两语就让许久不开口的富豪回过神,并且主动给了尾款。
如果语言是一门艺术,那么他大概已经修练到了极致。
不管是面对那些埋在地下死去的众多人,还是那个富豪。相泽遥可以感觉到太宰治的情绪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
他的眼睛里有让所有人动容的怜悯,但那都是虚幻的。
他是相泽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所有人里,最温柔,最冷漠的。
太宰治轻轻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心地善良吧。”
胡说八道。
相泽遥凑到太宰治跟前,嗅了嗅鼻子。“我又闻到了。”
太宰治被他逼退了一步:“什么?”
“说谎的味道。”相泽遥回答。
太宰治看着相泽遥的脸,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七秒,也许更久。
最终太宰治诚挚的说:“阿遥,你能喘口气吗?”
“……啊?”
“你没有发现,你都没有呼吸的吗?被人发现了会被送解剖室进行研究的。”
太宰治一脸认真。
不仅呼吸,连脉搏和心跳都没有。
“哦。”相泽遥面无表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