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病人与鬼04
日下部飒死了。成泽彻也默念这句话,这就是他追寻了两年的真相。
啊啊,说实话,没有什么实感,这只不过是那个人失踪的第三个冬天,白雪依旧渲染着世界,旧照片仍夹在摄影集中,询问,致谢,分别,他抽丝剥茧地搜寻着线索,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有点疯狂,有点违法,有点歇斯底里,都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日下部飒。
成泽彻也的最高之作,那个天才,艺术品难以企及的珍贵,他的一生都在服从安排,他还没将天赋彻底转化为历史丰碑,名为日下部飒的他才刚刚从他这里得到了爱——
“不,彻也。”青年在秋日的公园里对他微笑,“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对人类本身不感兴趣,喜欢的只是才能者的光辉吧?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爱着我的天赋也罢,未来也罢。”
他把一枚枫叶递出:“我只要能爱着你就好。”
不不,怎会如此,这不公平。习惯拒绝的成泽彻也这次没能说出任何辩驳之词,日下部飒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命运太过美好,倒让极其不安的恐慌啃噬心脏。
——我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看你如天使飞向你的神。
而有人的确为一生仅有一次的叛逆付出代价。
“啊,抱歉,的确是我烧了雪上神社,误伤了你们。”他坦然点头。
纵火罪吗,算了,无关紧要,既然事已至此——
一个人影忽然在绝井户眼前炸开。
字面意思地炸开,四分五裂,残肢脏器碎成肉末,血液成放射状肆意飞溅,涂红一片雪地,突如其来,惨不忍睹,但现实里暂时还风平浪静。
因为死的是久伏堀。
下一秒,他又再度收束,这回只剩一处伤口,心脏汩汩流血,黑发绿眼的少年垂下双手,悲哀地望着神探。
绝井户救下谁都无可撼动这规则,久伏堀不是可以拯救的东西。
有人要起爆,有人想开枪,唯一的死亡目击者瞬间理解了现状。
“左手,白鸠圭!”他咆哮着,反手却摁倒了咬着牙的成泽彻也,“你也是,谁都别想死!”他一把钳住摄影师企图揣向兜里的右手,被制住的人发出伤兽般的嘶吼。
“滚开,既然人能做神的祭品——”
“那我要你们为你们的神殉葬!”
“了解。”柯南早已听从直觉微微俯身,异动的瞬间直接一个爆射,在开枪之前,足球电光般打飞了白鸠圭藏在披风下的枪口,她想偷袭的是成泽彻也。
“闭嘴。”绝井户喘息着劈手夺走对方兜里的控制器,“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死。”
久伏堀没有做错任何事。
“被伤害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
他强行扯掉了成泽彻也裹紧的风衣,就像剥掉一身盔甲,底下是一身的C4和引信,显而易见地打算同归于尽,在场识货的人几乎都瞳孔一张,心有余悸。如果他起爆成功,所有人都要陪葬。
“该死,日下部飒只是你的作品吧?你至于为一个作品自杀吗?”白鸠圭捂着受伤的手腕深呼吸,暂时笑不出来。还是低估了吗,果然应该一见面就杀了他们,疑点解不开又怎样,想搞清楚事情的自己真是过于糊涂。
“不用管我,直接动手,他们都是今年雪上祭的祭品!”
几声闷响打断了她的命令,白鸠圭的本能促使她在闪避后回望,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收回高踢的长腿,表情严肃而愤怒,旁边倒下了好几个村民,这是他们一直没找到的毛利兰,而另一边是过肩摔清场的风户忍,那其他人——
“谁都不许动!”毛利小五郎从树林的阴影中冲出,枪口牢牢锁定着她,是刚才被足球踢飞的那支枪,“警察已经赶到了!”
他没在虚张声势,警笛的确隐隐约约地在树林外鸣叫,脚步声错落。
“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则应持宽善心也。”戴着白手套的警官带队现身,敏锐的蓝眼睛洞穿黑夜,“所有人,放下武器。”
这里已经被诸伏高明警部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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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现场亲历者,绝井户按理来说该去做个笔录,但作为黑户和失忆人士,他又最好少沾点警察——可惜这点知识不在他的本能当中,所以他还是乖乖走进了长野县本部的问询室,当场表演了一个什么叫极致可疑。
“你确定,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负责录口供的警察用笔敲着桌面,怀疑人生地看着他,除了破案经历和思考过程外,纸上写不出几个有用的字,“那在查到你的户籍信息前请勿离开本部,并记得随时准备传唤。”
绝井户还能怎么办,他只能点头。
既然暂时没有突破口,长野县的警察也不能一直把人扣着,绝井户最终还是踏出了问询室,没走几步隔壁就是脑袋困成一片混沌的柯南,出来时还在打哈欠:“啊,是绝井户先生,你的笔录也做好了啊?”
“没有,警察正在查我的户籍信息。”一句话完成总结,在阳光下白发更加剔透的人轻轻叹气,“要是真的能找到就好了。”
“嗯?绝井户先生觉得其实找不到吗?”名侦探眼神瞬间清明,有线索,“或许我们可以从年龄和随身物品之类的下手——等下,首先,你记得自己多少岁吗?”
“年龄吗……”
那双浓紫的眼睛略微出神地看向窗外晴空,有一声苍白遥远的鸟鸣。
“不知道,大概是二十几岁?”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一切从无开始的人生。
“你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吗。”他把话题绕到更有用点的地方,和临时搭档一起走向等候室,“成泽彻也自称炸毁了车后给所有人断后逃生,但看白鸠圭的惊讶,毛利小五郎他们显然没有逃走才对,难道是从一开始就躲起来了?”
“不,他们一开始就没有留在雏井村。”柯南语气平静,但攥紧的拳头泄露出一丝后怕,“成泽彻也自己提议留在雏井村找我,而其他人直接开车前往小野町,他知道另一条没被泥石流堵住的小路,诸伏警部刚好在小野町出差,知道情况后就立即带人赶来了——泥石流是谎言,白鸠圭收买了小野町的接线员。”
“难道他说交通工具全毁是为了避免我们扔下他逃跑吗,想尽可能地增加战力?”绝井户感到不可思议,“案子还没破,我怎么可能走——”
迎着男孩探究的目光,他收了声。
柯南对着那双眼睛,缓慢说出了疑问:“即使死亡擦肩而过,也依然无动于衷吗,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绝井户先生你为什么对破案那么执着呢。”
“你看见了什么?”
一瞬间的震惊,一瞬间的不解,一瞬间的愤怒。
你在那一刻,到底直视着我们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风户忍笃信你是某种精神疾病患者,那么,是尸体吧,是牺牲者吧,威尔·格雷厄姆的脑炎使他代入了犯罪者的视角,而绝井户或许看见的是受害者的那一面。
……设定好的,天生的神探吗。
沉默,无限的沉默,江户川柯南的探寻过了头,踩到了不合时宜的界限上,两个人用沉默掩饰了一切,等候室里没有人影,大概都在问询室或出门去了,绝井户最终选择起身,以帮忙买水的名义结束话题。
“绝井户先生?”
在他摁自动售货机的时候,旁边站着的竟然是风户忍。
“您平安无事啊,真是太好了,当初看到地上有炸药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那种情况下就算我是前柔道社主将也没用了。”衣着凌乱的心理医生参完战倒还是怡然自得,语气跳脱。
“C4很稳定,不会随便爆炸的。”绝井户弯腰捡起滑出的两罐冰咖啡,“有事吗。”
风户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啊?刚才只是闲聊的程度吧,谁不会说几句废话啊,聊天又不一定要有什么目的,大概只有机器才不会说废话——不对,现在的AI算法是不是也可以满足了?”
“好吧,硬要说有事的话也算有事。”心理医生说话时手里捏着瓶果汁,倚着墙璧毫无站相,“虽然我是个外人,但好歹也是专家,为了你自己好,最好能去医院做个专业检查吧,嗯……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谢谢。”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不用咽回去,神探定了定神,“我会考虑的。”
才怪,他当然不是精神疾病患者,绝不会被忽悠,但这话当然不能对着心理医生说,人们不会相信患者自称的正常人,就好比不会相信醉鬼自称没醉。
“抱歉,我去个洗手间。”眼见着风户忍隐隐有推销起自己的热情之意,绝井户瞥了眼走廊,当机立断用谎言溜之大吉。
说话真是太麻烦了,或许推销员是一种他的克星。
为了避免被戳穿的尴尬,他还是回等候室前真的去了趟洗手间,熬了一整夜,对着镜子洗把脸精神一下也不错——
看见镜子的第一眼,他才知道自己原来长这样,如此苍白,唇色缺乏血色,和白发一样非常素淡,整张脸只有眼眶里的紫水晶是亮色,唯有线条凌厉到张狂。
其实镜子里这张脸也已经挺熟悉的了,毕竟是久伏堀的脸。
绝井户失去了表情。
因为这也是他的脸。
他们原来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