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诗织阿姨的生命力,就像是慢慢倾倒的沙漏,一天一天无法挽回地流逝着,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藤原和赤司的关系也从一起去探望诗织的那天起开始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
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是人长大了,就要面临自然而然的分别。
时光的流水匆匆拉着赤司和藤原,他们没有时间回头,也没有时间拉住彼此越来越远的手。
教堂的丧钟惊起了一地的白鸽,它们振翅飞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那一天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没有太阳的日子。
来参加葬礼的人们收起黑伞,听着父亲念着写给母亲的悼词,然后向母亲的遗像鞠躬,最后葬礼结束了,父亲和我去送别来参加葬礼的人们,看着他们重新打开黑伞离开这个地方。
——
藤原清看着正中间摆放着的诗织的遗像,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她上一次参加葬礼是在几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她躲在幕帘的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当时的父亲和二伯正如现在的赤司和赤司先生。
“爸爸也很伤心啊,为什么不哭呢?”
“因为爸爸不能哭,阿清也一样。”
“如果阿清真的很伤心的话,那就等到回家悄悄地哭一场吧,现在是不可以哭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哭吧,只是害怕一旦开始哭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害怕眼泪会随着悲伤一起决堤冲毁掉所有的理智和礼数。
这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不能哭。
葬礼已经结束了,藤原清应该回家了,藤原先生和她共撑一把伞,谁也没有说话。
藤原清忽然停下脚步。
“爸爸,我要回去看看。”
藤原不等藤原先生的回答,就转身跑进了雨里。
藤原先生独自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
“先生,需要把大小姐带回来吗。”
“不用了,随她去吧。”藤原先生看着女儿的背影怅然若失,“她总是有一定要做的事情啊。”
“等一会儿再去接她吧,回来的时候不要再淋雨了。”
藤原清一直在跑,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细弱的雨丝打在她的发丝上、黑色的礼帽上、黑色的裙子上,脚步越来越沉重。
藤原清穿过教堂前的广场,广场上的鸽子在天空盘旋。
教堂门前的藤原清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走了进去,教堂里赤司独自站在诗织的遗像面前,藤原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藤原清轻轻地走过去。
赤司没有转头,可他听脚步声知道是藤原清,他轻轻地问:“小清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了吗?”
人在太过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众人面前的赤司也没有哭的权力。
藤原走到赤司身边。赤司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教堂里的光很暗,藤原清有点看不清赤司,藤原清觉得现在的赤司安静得像失去灵魂的漂亮娃娃。
“我有几句话忘记跟诗织阿姨说了。”藤原慢吞吞地回答。
藤原慢慢地伸出手,将赤司的头抵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轻轻的掩住赤司的一只耳朵。
“这是我跟诗织阿姨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小征,所以要捂住小征的耳朵防止小征偷听。”
藤原清看着面前诗织温柔的微笑,开始跟她说话。
“诗织阿姨还记得你给我看的相册吗?我现在也有好好记住,没有告诉过小征哦。”
“我记得第一张照片是小征还是小宝宝的时候拍的吧?当时小征还穿着小裙子呢。
诗织阿姨怀孕的时候一直觉得小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准备了好多小宝宝的漂亮裙子结果都没用上,不过最后还是趁小征不知道的时候给他拍了张照片。
小征一直不知道,我们也一直不告诉他。这是我和诗织阿姨约定好了的,诗织阿姨可不能偷偷告诉小征。
第二张照片是赤司先生抱着小征的照片吧?这张照片里的赤司先生真的好严肃啊!我记得诗织阿姨好像说过,是因为小征学说话的时候,听到诗织阿姨叫赤司先生的名字跟着学会了,还在赤司先生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诗织阿姨说小征可聪明了,一定要拍个照留念,但是赤司先生一直不同意,好不容易说服他一起拍照还不肯笑一下。
还有好多小征长大一点的照片呢,
有第一次骑上马,和雪丸的合照,
有小征第一次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的照片,
还有小征打篮球时的照片,
和爸爸下将棋的照片,
和诗织阿姨的合照,
全家福,
……
很多很多,诗织阿姨都记得的。”
赤司安静地眼泪一颗一颗流下来,滴到了藤原的衣服上。
藤原轻轻地搂住赤司。
“哭吧,小征,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哭出来就好了。”
最后赤司也只是克制着自己哽咽地轻轻回抱住藤原清。
——
藤原先生回去找藤原清了。
在路上,他看到了披着赤司外套的女儿。
藤原清低着头,走到他面前,脸上没有表情,可他还是能看出来女儿是在难过的,像她小时候一样,难过的时候总是想自己一个人藏起来。
“回家了。”藤原先生说。
“哦。”
藤原先生一直在等着藤原清的问题。
小时候的藤原清总是有很多问题,总是在寻找着追求着自己向往的东西。
她会问为什么妈妈拉小提琴时闪闪发光,会因为“闪闪发光”而努力地去学习小提琴,当她已经拉得很好、终于得到妈妈夸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不会“闪闪发光”。
“为什么我不会闪闪发光呢?”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这样的:“妈妈是因为很热爱小提琴,花费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分才会闪闪发光。”
他以为阿清会说她会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可是阿清是这样回答的:“原来我不会闪闪发光是因为我不喜欢小提琴,我只喜欢闪闪发光的妈妈!”
藤原清的妈妈在一旁大笑。
他觉得阿清和他见过的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他第一次开始仔细地注视自己的女儿。
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了,阿清的眼睛总是注视着那些她没有见过的、拥有某些特质的、“正在发光”的人或物,她觉得那样的东西很“有趣”。
她会学习着“发着微弱的光”的那些人擅长的事情,然后一点一点超过他们,但是在超过他们之后,他们身上的“光”大多数都熄灭了。
阿清对他们的兴趣也就熄灭了。
再后来,她就不再注意那些“微弱的光”了,一点点萤火虫般的天赋和努力再不值得被她看到,连阿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只有发出“耀眼的光”的人才会被她注意到,那是一时兴起的她达不到的高度,可以一直看到的、不会轻易熄灭。
只要阿清想,她会是最好的。
所以怎样让她想做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
“阿清以后要不要做爸爸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呢?”
“不要!爸爸每天做的事情看起来就很无趣。”
“但是做爸爸的事情会很有钱,阿清喜欢有趣的东西吧?
有趣的东西是很难得的,阿清也不是经常见到吧?有的钱之后就可以买下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可以投资闪闪发光的人,你就可以一直看到他们做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保持有趣,保持闪闪发光。”
……
长大了以后她的问题越来越少了,也开始学会不叫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她越来越有主见,但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让自己变成“发光体”,她还是只是追求着在她眼里“闪闪发光”的人。
“爸爸。”
藤原清打断了藤原先生的沉思。
藤原清望着车窗外。这在藤原先生的记忆里很常见,从她小的时候她就习惯这样,他不知道在藤原清眼里窗外的景色跟自己眼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雨停了。”
最后藤原清也没有问藤原先生什么。
藤原清最后也没有问藤原先生,怎样才能保护好一个快要破碎的瓶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件事,但是这件事确实只剩下她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