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刀山也去,火海也趟
李珺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今夕打断。
只见今夕微微仰着头,善解人意地说,“奴婢知道小姐从未放弃过调查那天客栈发生大火之事,既然是小姐想要做的事,奴婢便会支持。”
“至于老爷那边,小姐无需担心,奴婢自会想办法拖着,要是实在瞒不下去了,也绝不透露小姐的行踪。”
“只是小姐,奴婢希望你答应奴婢一件事,那就是务必安全归来。”
今夕在李珺乔身边多年,已经摸熟了她的性子。
她知道每次李珺乔打算要去做一些冒险之事时,都不会带着她,所以她在李珺乔还没开始开口的时候,便已经猜到李珺乔下一句要说什么。
虽说今夕也很想跟随在李珺乔身边,但她也知道要是连她也不帮李珺乔一把,只怕李珺乔人还没出江南城门,便已经被府里的下人截住。
再说了,李珺乔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今夕作为她的贴身侍女,瞒住众人的任务也只有今夕能做了。
今夕不想让李珺乔觉得为难,便抢在她开口之前,提前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今夕的懂事让李珺乔心生愧疚,她望向今夕,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良久,她才缓缓说了句,“对不起。”
李珺乔却不懂,今夕从来不需要她说对不起,这个懂事的丫头不过想要她平安而已。
如今既然两人已有共识,为了不让府里的下人发现李珺乔回府了又再出门,今夕便提议说让二狗子把马车驶到和李家大宅后门一巷相隔的宜昌阁门前。
再由今夕偷偷从后门溜进去,替李珺乔收拾行装就好。
李珺乔觉得今夕此举甚为妥当,便点了点头,小声提醒道,“衣衫多少带一两套就好,银子多带一些才是正道。”
今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小姐放心,奴婢知道了。”
二狗子依着今夕的话把李珺乔送到宜昌阁门前,今夕这才悄然下了马车,从李家后门进去了。
从后门到李珺乔所住的梨香榭尚有一大段路程,一路上她的心都提到咽眼去了,生怕途中会碰到其他人。
她就像一个入屋行窃的盗贼一样,处处小心,双眼忍不住四处张望,直到确定四周无人,这才溜进了李珺乔的房间,迅速关上了房门。
在外多时,她早已口渴得唇干舌燥,到她连一口气都顾不上喝,便走到衣橱旁边一阵翻找。
没多久,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个包袱,并把一应衣物银票都放了进去。
她担心耽搁太久会生出变数来,而且那宜昌阁也不是个什么隐蔽的地方,说不定碰巧就会有人经过,认出了李珺乔的马车。
所以她加快手上的动作,把包袱整理好后便匆忙从后门溜了出去,再和李珺乔汇合。
此时李珺乔已经让二狗子从马车处卸下了一匹马,她接过今夕递过来的包袱,然后把那包袱紧紧绑在自己的后背上。
今夕本以为她会用马车去范疆,没承想李珺乔居然打算自个儿骑马前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你这腿还能骑马吗?要不还是让二狗子用马车送你一程吧。”
李珺乔见今夕实在不放心,特意在她面前抓紧了缰绳,一脚踩上了马踏,利落地跃上了马背。
“今夕,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这腿上的伤不碍事的。再说了,骑马跟行走本就是两回事,用的力都不一样,你实在不需要如此担心。”
今夕见劝不成李珺乔,只好转而数落起二狗子来,“小姐让你卸马,你就果真卸了?也不想想小姐腿上还有伤!”
二狗子见今夕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就连你也劝不来小姐,你还指望小姐会听我的?还真是为难我了。”
二狗子的话让今夕一时语塞。
此时,李珺乔早已调转了马头,对着眼前这两人说了句,“今夕,二狗子,自当珍重,我且去了。”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李珺乔已经轻踢马腹,扬长而去。
今夕看着李珺乔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转身对二狗子说,“今日之事,你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
二狗子面露为难的神色,“那要是老爷和夫人问起......”
今夕仰望天际,“你只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担起这个罪责,必不会连累你。”
二狗子闻言一愣,神情似有些失望,“今夕,你就是这般看待我吗?我又不是那种害怕担责任的人。”
今夕见他微恼,想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的确有些不太妥当,便抱歉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应该因此无辜受责。”
二狗子虽说平日老和今夕斗嘴,但心中还是为着她打算的,并不希望今夕受到李一白等人的责罚。
只见他直直地望向今夕,“小姐多少有些任性妄为了,每次想到一出是一出的,烂摊子都丢给你,难道你就不知道劝阻一下吗?竟任着小姐乱来......”
今夕听出二狗子对她的关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明她对李珺乔的感情,她也知道二狗子或许不能明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她把千言万语聚成了一句话,“小姐是这世间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愿意成全她。”
二狗子看着今夕眼神坚定,一时有些拿不住主意了。
他大概不知道,今夕一直羡慕李珺乔活得洒脱随心,在今夕心中,李珺乔只要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她就一定能做得到。
加上这些年来,今夕陪着李珺乔一路走来,她见证着李珺乔克服了种种困难,见过她坚强如铁,也看过她悲伤垂泪。
今夕早就把自己的思绪和李珺乔紧紧捆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自从她知道李珺乔没有放弃过调查当日客栈真相的时候,她就知道必然有这么的一天。
如今李珺乔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线索,她断然不会无动于衷。
与其成为拖累李珺乔的包袱,不如成为她的助力,送她直达她想要去到的地方。
坐在马背上的李珺乔一路驰骋,用不了多久便已到达当日起火的客栈处。
这条路她经过了无数次,每次靠近都能让她想起那日洪洪燃烧的烈火,是如何吞没一切。
纵然那次的意外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客栈的残骸已经被人清理得七七八八,但余下的断壁残垣依旧看得出昔日被火焰熏炙的痕迹。
那场意外里一共死去了三十八条性命,其中就有她心爱之人。
她实在难以想象被困在客栈内等待救援的人是何等绝望,她也不知道李景焕在客栈倒塌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要是当时自己自私一些,把李景焕留在身边,他兴许用不着送命。
如今她也没什么可以偿还给他了,唯独一个真相而已。
所以,让她去刀山也好,火海也罢,她也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行至城门之际,守城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她,见她神色匆匆,猜到她大概有什么要紧之事,便没有拦下她,任由她一往向前地出了城门。
由于这不是李珺乔第一次去范疆了,她对范疆的路也算得上熟悉,没有选择平稳的大路来行,反而选了能够节省时间的山路。
山路颠簸,加上她骑行的速度极快,用不了多时,她便明显感受到那种熟悉的麻痹感从足底传来。
她心中苦恼至极,却只能依仗着双手捉紧了缰绳,用那双麻木的脚夹稳了马腹,才能稳住身子,不至于被马匹抛落在地。
只是这样,她骑行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要想在明天正午之前到达范疆,怕是难上加难了。
她正苦恼着这腿疾拖累她甚多,只是眼下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根治,也只能稍稍减慢骑行的速度了。
此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从地面传来,自远而近,显然是冲着她的那个方向而来。
她下意识回头张望,但因为山间多弯路,野草又生得甚高,足以阻挡了部分的视野,导致李珺乔一时半刻也未能看清骑马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该不会是她私自出逃之事已经被李一白知晓,所以他派了府里的下人来追赶吧?
她不想和府里的下人多作纠缠,此时也顾不上腿上的麻痹,用力猛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马匹立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山路之间飞驰,扬起一片尘埃。
然而正当她得意于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人的追赶,却没料到这次腿疾的发作会如此猛烈,她只觉得胯部以下的位置突然感觉全失,甚至感受不到坐在马背应有的质感。
她暗道一句不妙,但却毫无办法。
此时,飞驰的马匹为了躲避山路上的碎石,轻轻一跳,毫无预备的李珺乔无法夹稳马腹,连双足也从马镫上脱落。
由于惯性,她的身子离开了马背,她下意识想捉紧缰绳,试图用双手的力量把自己拉回马背之上。
然而她没料到此时受了惊的马匹根本不受控制,竟把她重重地抛落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让李珺乔在满是碎石的山路上翻滚了数圈,直到重重地撞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这才挺了下来。
她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已,就像被七八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拿着棍子打了一顿一样。
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正当她以为那匹马已经逃去无踪时,却发现它双目露出诡异的血红,哈着一口气往她的方向猛冲了过去。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初恋之人是如何被马匹践踏致死,想着此番自己必定再无生还的可能,只能认命地闭上了双目,静待命运的审判。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李珺乔听到了马匹在离她极近的位置发出了一声哀嚎,然后她便听到了有什么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双眼,却看到那匹马就在离她不足十步的位置,瘫倒在地上,四足抽搐般在空中划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惊魂未定的李珺乔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却看到草丛中跳出来一个男子,正正是当日在后山她和今夕所救下的那个龟兹国男子。
那人身后背着一个褐色的牛皮箭筒,上面斜插着三五支白羽箭,握着弓的手臂虽然没有外露于紧贴皮肤的衣衫之中,但隐约可见肌肉绷得紧紧的。
她看着他用余光看了一眼那匹倒地的马,然后缓缓地走到了她跟前,也没有俯下身子,反而站得笔直地对她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个人还真不要命。”
李珺乔不习惯别人用这样俯视的目光看自己,强烈的自尊心使得她强行用布满擦伤的双手撑地,立起了身子。
他就这样冷眼看着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从地上坐了起来,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要帮忙的意思。
李珺乔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瞧见,心中本就不快,如今又见他一副看笑话的样子,神情开始变得恼怒起来。
她想到当日自己不顾今夕的阻挠,执意要帮他催吐解毒,大感不值,便冷笑一声,“我怎么就不知道,原来你们龟兹国的男子,就是这般报答救命恩人的。”
拓跋思齐见她面带怒容的样子如同山桃含露,特别是她因紧张而微微冒汗的双颊泛着粉嫩的绯红,模样竟比当日还要好看一些。
他只当当日看到的那个女子冷静自持,一言一行如同成竹在胸一般,何曾想到她居然也有如此柔弱娇嗔的一面?
他嘴角含笑,剑眉稍抬,饶有意味地回了句,“那你大概误会了,我们龟兹国的男子要是性命被男子所救,必然要和他结为异性兄弟,要是对方是女子的话,少不了要娶对方为妻了。”
李珺乔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在耍流氓,也不甘示弱,马上反驳道,“我就不信你这一生从未被他人所救,要是都娶了,你小子岂不是艳福无边?”
“原本还想着你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才救你一命。没想到你非但没有感恩,想得倒挺美的,我在这里都听到你的如意算盘打得霹雳作响了。”
拓跋思齐见李珺乔不信,颇为自负地说,“以我的身份,何须他人来救助?要不是当日和亲信走散了,误入山间,身上无一饱腹之物,我何须饮用山泉之水以作充饥之用?”
“说到底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使得姑娘成了第一个救了我的人,我自然是要报恩的。”
李珺乔抬着头听他侃侃而谈,只觉得颈项酸痛无比。
她向来是个警惕之人,对他的那些说辞没有一个字是相信的。
但她思前想后以后,生怕惹怒他后,他转身而去,独留她一人在山间。
如今连随行的马都死去了,她双腿又不利于行,只怕入黑以后,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所以,此时除了想方设法稳住这个男子,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以外,便再无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软下语气对他说了句,“你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你不要跟我说也是机缘巧合。”
拓跋思齐扬眉,嘴边的笑意更浓,“那当然不是,我问了很多人才打探到你家在哪里,没想到你居然是这凉凌国的县主,还真看不出来。”
李珺乔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丫就不怕自己龟兹国人的身份暴露吗,被救了以后居然不滚回龟兹国,还敢周围乱逛。
但她如今还有事要求他,只能客客气气地说,“小女子不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主而已,实在不值得一提。”
“再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家住何处,要是真想报恩,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事,但你却选择鬼鬼祟祟地跟踪我至此,实在非君子所为。”
拓跋思齐听出李珺乔言语中微微带有怨气,便解释说,“还不是因为你们凉凌国那些风俗,说什么男女相会,会对女子的名声有损。”
“要是换作是在我们龟兹国,只要双方愿意,爱怎样就怎样,即使就地携手白头,外人也不敢多言。”
“不过,既然这里是你们的国土,有句话说入乡随俗,我自然不能毫无顾忌地上门谢礼,不然当日之事就要露馅了。”
李珺乔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心中直冒汗。
她不过是一时好心,救了他一命,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并未任何逾矩之事,而且今夕也在一旁见证,怎到了他嘴里,倒成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
李珺乔怕他越说越离谱,连忙打住他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实在谈不上相熟。你要是真想报答我,那眼下正好有一个机会,未知你是否愿意。”
李珺乔原想着他都追随她到此处来了,必定会同意她的请求,没想到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已经报恩了啊。”
李珺乔闻言一脸懵然,“什么时候的事?”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死去的马匹,回了句,“那马都疯了,要不是我引弓把它射死,只怕你就成了马蹄下的亡魂了。”
“你胡说,我看过了,它身上根本就没有箭,难不成你为了不用报恩,竟编出这样的谎言来骗我?”李珺乔自然是不信的。
拓跋思齐没好气地冲她说了句,“那你看好了。”
只见他走到那匹身体尚未凉透的马匹前面,双手各自捉住一蹄,稍稍用力提起,然后顺势伸出右脚往马腹一踢,那匹马便轻易地翻了个身。
李珺乔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那匹马,虽然算不上膘肥体壮,但也不瘦弱,目测也有三四百斤。
拓跋思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居然能徒手把马匹翻转过来?!
这都是什么天生神力!
就在李珺乔暗暗惊叹的时候,拓跋思齐在马腹的位置一番捣弄,终于把一支完全没入马腹的羽箭拔了出来。
他手持那只鲜血淋淋的羽箭,扔到李珺乔身旁,对她说,“如今你该信了吧?”ghxsw.
李珺乔见证据就在眼前,一时无话可说。
既然拓跋思齐刚才果真救了她一命,那他欠她的恩情便已经两清了,她实在不好厚着脸皮再以报恩的名头让他帮忙。
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无私奉献之人。
说不定自己让他帮着这一次忙,到时候他索要的回报更高,想想这个买卖实在有些不划算。
于是,她讪讪地对他说,“既然......那个......你已经报了恩,那我们也算是两清了,你自个儿离开就好,不用管我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掐了小腿的位置一下。
不出她所料,如今她连麻痹的感觉都没有,没想到她这把乌鸦嘴果真灵验,此生怕是无法再行走了。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李珺乔终于明白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就在她倍感难过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哨子声,正是从那个男子口中传出来。
随即,半人高草丛中突然跃出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匹骏马体态优美健壮,颈项处的骠毛顺滑柔亮,如同流水一般,双目明亮有神,一看就知绝非寻常之物。
只见那马一跃就跑出四五丈远,直到来到拓跋思齐身边,这才温顺地围着他转圈。
拓跋思齐把唇边的那根小巧的竹哨收了起来,然后爱怜地轻轻抚了抚那匹骏马的后背,它便乖乖地停在了原地不再转圈。
李珺乔原想着拓跋思齐会扬长而去,没承想他居然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李珺乔心中不安,下意识往后躲。
“自然是要报恩啊!”他魅惑一笑。
李珺乔心中警钟大响,张嘴正要呼救之际,却被那人迅速地往嘴里喂了一粒圆滚滚的东西。
李珺乔毫无防备,只觉得嘴内一片腥甜,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察觉不妥之时已经竭力卷曲舌头,想把那东西顶出来。
但那东西入口即化,瞬间融掉毫无踪影,她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李珺乔掐着自己的咽喉,冲拓跋思齐怒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