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较量(二)
大齐朝的都察院除监察政治得失外,具体担负的工作还有,参与朝中内阁大臣一起议奏折。遇有重大案件时,与刑部、大理寺公同参与审理。稽察各级衙门、官吏办事的优劣。检查注销文书案卷及封驳事。监察乡试、会试、殿试。巡视各部门等事务。
都察院的最高行政长官为左都御使(一品)、右都御使(二品)。下设都御史(三品)二名、副都御史(四品)二名、佥都御史(从四品)四名、监察御使(五品)六名。现任都察院左都御使一职的官员正是人称“铁御史”的顾同秋,顾大人。
都察院内设机构共有三司六署。三部分别为都事司、司务司、督催司,三名佥都御史分别担任三司的头目,负责处理司内事务。六署分别为吏务署、户务署、礼务署、兵务署、刑务署、工务署。各署头目分别由六名监察御使担任。都察院三司六署的头目,看似品级不高,但实际上却是手中握有大权的职司,就算是各部的侍郎、封疆大吏也不敢轻易得罪。
皇上着令都察院严查户部贪污、挪用军饷之事,并会同大理寺严审一干罪犯。都察院一干官员出人出力,不遗余力地为皇上分忧解难。几天来都察院上下一众人员忙的团团转。加班加点干活更是常事。顾同秋作为都察院的最高行政长官,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外界纷纷感慨猜测时,顾同秋大人却在书房里对着刑务署呈递上来的审讯报告发愁。被抓的那些户部官员似乎一个晚上被人洗脑一般,一改原先不肯交待罪行的状况,争着抢着的坦白交代。而随着他们的交代,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被牵涉其中。顾同秋心如明镜,此事非同一般,走错一步,将祸及国家社稷。要是这种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势必引发朝政不稳,人心恐慌。这种情况引起了顾同秋的警惕。他苦苦思索着应对方略。
申时,顾同秋的得意门生,监察御史、新任户务署的头目林一帆拿着一叠文书资料,从院外兴冲冲地一路往里走来。
身旁不时路过几个面色平静的年轻官员,见状向他低身行礼,“林大人。”
林一帆似乎心情很好,一一含笑应过。他脚下未停,步履匆匆地往都察院最后进的院落走过去。
皇上下旨,命都察院全程监督北疆军军饷交接事宜。作为户务署头目的林一帆理所当然地成为这项任务的具体执行人。为了顺利完成此项任务,了解军饷、军备物质交接的相关事宜。林一帆这几日带着户务署一干官员,不停地来往于户部、兵部和北疆军将士的住所。调查核实情况。
今天,林一帆原本打算在院里整理一下收集到的材料。却没想到,大清早刚一到都察院,椅子还没坐热。北疆军的6树德将军就找上门来了。他言道,“大将军有请。”
林一帆自是不敢耽搁,立即收拾东西与他一起去了北疆军目前在京都的住所。林一帆做梦也想不到,等待他的居然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他见到了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恩人”杨卿没。
当年林一帆被贬去怀北县,若不是杨卿没看在他同窗好友杨云山的面子上向他伸出援手。为他出谋划策。并助他在怀北县做了一番成就,只怕他林一帆早就丧命在怀北县了。哪里还会有机会重返京城。
林一帆是江南人。幼年失怙,长于祖父之手。其祖尝师从文章大家,善属文应对,为人刚毅,有清隽之风骨。受祖父影响,林一帆自幼苦读诗书,立志要为国家出力,“竭忠死义”。十五岁时由父亲的好友——顾同秋大人的举荐下,入了太学(后世又称国子学、国子监,是中国古代的官办大学)就读。
在太学学习期间,林一帆与来自冀北的同窗杨云山性情相合,成为知交。太学学习结束后,在顾同秋的举荐下,林一帆入御史台(都察院的前身。齐昊元年,御史台之名遂废)任录事(从七品)。
走进御史台大门的第一天,林一帆便与杨云山击掌相约,“言国之害,忘生为君,不避丧身”。他们凭着一股血气和初涉官场的认真感,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弹劾官员,无所顾忌。先后有数十名朝廷官员栽在了他们的手里。
林一帆、杨云山的所为危害到了朝中一些权臣的的利益,引起了他们极大的不满。他们怂恿一些朝中官员,捏造事实,联名弹劾两人。
先皇听信谗言,将任御史中丞(从四品)的杨云山贬去了冀州任州令(正六品)。任侍御史(正五品)的林一帆贬去了大齐朝最北边的一个县——怀北县任县令(七品)。
怀北县位于大齐北疆,是大齐最为贫困之地。境内以山地最多,滩川地甚少,整个地形是山、川、沟相间,山峦起伏,大体分为低缓丘陵区、低山丘陵区。可耕种的土地寥寥无几。气候更是恶劣。怀北县十年九旱,交通极为不便饮水十分困难,缺水季节百姓只好越过两个山头到其他州县买水。即使雨水多的好年景,一年亩产杂粮也不到一石。如遇干旱少雨的年份则连种子都难以收回。
大齐朝野上下,若是听到怀北县,立马就会与穷苦挂上钩。但凡是有点门路的官员,都不愿意去那里任职。在林一帆就任怀北县令前,怀北县的县令一职已空缺了长达五年之久。至今为止,林一帆是在怀北县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任县令。
齐昊四年二月,在顾同秋大人和大理寺少卿杨云山的大力举荐下,林一帆终于被皇上从怀北县召回京都。再次走进都察院大门,就任(五品)监察御史。
朝野上下对林一帆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很倒霉,居然从一个被人羡慕的年轻京官,一下子被贬到大齐的苦寒之地。有人钦佩他:在怀北大力发展农、林、牧业生产。为了蓄水、保土、增产,将怀北的一些坡地改造成了梯田。如今贫瘠苦寒的怀北县已是北疆一带最为富裕之地。
可是谁又真正了解这其中的内情呢?所谓的梯田、发展农、林、牧业生产、开采矿山、修筑道路等等建议,全都来自一个弱冠少年——杨卿没之口。
走至顾大人值房(办公室)的院子门口,林一帆停下了脚步。借着整理衣衫的空隙,让自己飞扬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后。方往院子里面走去。
在顾大人值房外面的游廊,林一帆与当差的小吏打了个招呼,慢慢推门而入。他走进里间屋子。见顾同秋手持紫毫毛笔俯首案中批阅文件。他的书案上横七竖八放着几本奏表,翻开的一本只批阅到一半。桌子左侧墙角的矮几上放置着一只螭纹宣德炉,一丝丝袅袅的烟雾从镂空的香炉盖中冒出,空气中飘着几丝淡淡的清雅木樨香味。
感觉到有人进来,俯首案中的顾同秋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来者是林一帆,便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林一帆看了顾同秋一眼,发现他的眼角虽然有些疲倦之意,但不乏有一丝欢愉之意。瞧见砚台里的墨汁不多,林一帆便将手里拿着的文书资料放在下首的几案上。端起案上的一只小瓷碗往砚台里加了点水,一手拎着衣袖一手拿起砚台旁的墨条碾墨。他动作熟练,用力匀衡,急缓适中。不大工夫便碾好浓度适中的墨汁。
顾同秋俯首案中又写了一会儿字,方才将笔搁置笔架上。林一帆端过一盆清水,将沾湿的帕子拧干递给顾同秋。顾同秋擦了把脸,又在水里洗了洗手。
顾同秋一边接过林一帆手里的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一边唤门外的小吏送茶进来。
小吏为两人送上茶水后,便拿着盆子和帕子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北疆军的军饷拖欠问题,如何查处户部涉案官员问题,以及如何查处大理寺少卿杨云山被袭事件中的涉案官员问题。三件事齐齐的压在都察院的头上,整个都察院都忙碌起来。但无论如何繁忙,首先内部要分出轻重缓急。在顾同秋眼中,自然是第一件事最为重要。北疆是大齐的第一道防线,兵家重地,不能惹出任何乱子。因此,顾同秋虽然将这件棘手的差事交与林一帆办理。还是不甚放心。再三嘱咐林一帆,必须慎重以待,不能出纰漏。
两人刚一坐下,林一帆顾不上喝一口茶。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这几日在户部、兵部和萧大将军等人处了解到的情况,一股脑儿地向顾同秋抖露了出来。
顾同秋面沉如水,眸中带着认真地神色望着林一帆,倾耳静听。听着听着,顾同秋突然出声问道,“一帆,这几日去户部、兵部查探的情况怎样?”
林一帆沉稳的声线象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下官带着人亲自去户部和兵部库房仔细查探过,除了饷银实打实,没办法作假。准备发放给北疆军的那些军备物质都存在着问题。比如盔甲,或是破旧不堪,或是锈迹斑斑。弓箭、刀具等兵器嘛,也多是前些年的存货。军服、被褥则完全不能使用。下官当场命人做了试验,抽拿了一套军服和被褥浸入水中小半个时辰,拎出来就成了破布。若是把这样的东西发放下去,朝廷的脸面还不全给丢尽了?那些个败类!就该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砍头才是。”
顾同秋微一皱眉,眼中晦暗一片。手里端着的茶盏散发出的热气飘飘袅袅,模糊了视线,肃杀之色被很好地隐藏着。他端着茶盅子,停了停才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中指和无名指轻轻地敲着扶手的边,淡淡挑眉问道,“万事开头难。你可考虑好了,该如何去做好这次军饷交接的监督?”
林一帆仰起下巴的侧脸显得是那么的年轻,孤傲,透着一股义无返顾的意味。他朗声说道,“下官思忖再三,初步打算这样做,第一,督促兵部尽快办结北疆军饷银的押运手续。务必在五月中旬前将北疆军将士被拖欠的饷银发放下去。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迫在眉睫必须解决。第二,督促兵部尽快从库房中挑选一批好的盔甲、弓箭、武器等军备物质发放给北疆军。若是兵部某些人执意不改所错,下官将如实上书皇上,交由皇上定夺——这话,下官今日在兵部已对他们说过了。”
顾同秋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自林一帆脸上掠过。良久,缓缓开口说道,“若是有人暗地里使坏,嘴里满口同意给北疆军调换一批军备物质,手底下却丝毫不动拖延时间,最后只说库房没有那么多军备物质可发,你又当如何?”
林一帆抬眼看向顾同秋,眼中多了暖意,“这些问题,下官已考虑到了。”他起身拿起自己放置在案几上的文书资料,一边递给顾同秋。一边浅浅笑道,“大人,您瞧瞧这些……。”
顾同秋接过文书资料,见封皮写着《军饷交接清单》。翻开第一页,却是一张画着竖线、横线的图表。站在顾同秋身后的林一帆则出声解释道,“这是一张领取盔甲的交接单。上面几个方格中分别写上领取盔甲的数量,盔甲生产的作坊名称,制作盔甲的时间(年份),盔甲的优劣程度。”
“盔甲的优劣程度,如何确定?”顾同秋端起面前的茶杯。
林一帆微微一笑,“这个要请大人出面,从兵器坊抽调维大师和谷大师来担任检验员。他们两位是兵器制作大师,对于兵器是否优劣,他们说出的话最可信。且他们两人耿直不阿,不必担心他们会被人收买。”
“这个没问题,本官亲自去趟兵器坊,请他们两位大师相助。”顾同秋拿起杯盖,轻轻吹了口气,一阵雾气沿着杯壁散了开来。
“下面这三栏空格是留给兵部官员、北疆军将领和我们都察院的官员签署意见用的。比如说是否同意检验结果,对于检验结果有什么异议?”林一帆指着最下方写有发放人的地方,说道,“这儿由兵部官员签名。领取人由北疆军将领签名。监督人这里则由我们都察院官员签名。”
顾同秋的手指枯瘦,指节突出,轻轻在扶手上敲打着,若有所思,“这张图表出自何人之手?”
“大人,还记得下官曾与您说起,被贬怀北时幸得一位高人指点之事?”林一帆面色喜悦地说道。
顾同秋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记得。你说过当初就是采纳那位高人之言,才会在怀北有了那番不小的成就。不过……”他狐疑地看着林一帆,“怎么这会又提起他…..”顾同秋眼睛一亮,捏着茶盏的手却不自主地加大了力气,“难不成这张图表与他有关?”
林一帆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张图表正是出自他之手。下官今日在萧大将军处见过他,受益匪浅……。”
顾同秋不动声色地听着林一帆的禀报,端起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茶,问道,“军服招标?这倒是个新鲜事。你把这事详细说给我听……。”
林一帆把刚从杨轻眉那儿听来的“招标”新词,现炒现卖说与顾同秋听,“……所谓军服招标,就是在一定范围内公开军服采购的条件和要求,邀请一些符合军服制作的商家参加投标,并按照规定程序从中选择商家(交易对象)的一种市场交易行为。实行军服招标的好处,一是可以堵住军服采购中的行贿受贿。二是可以选择报价低、质量可靠、具有良好信誉的商家作为供货商……。”
顾同秋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看着林一帆的眼里多了罕有的光芒,“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真乃高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