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哎哟,这是夏夏吧,长成大姑娘啦,真漂亮,哎,工作分配在哪儿了?……哦,九厂啊,九厂好呀!”
安夏的分配通知出来的第一天,妈妈神采飞扬地逢人就说安夏进了九厂,街坊邻居对此表示诚挚的祝福。
纺织九厂,本市数一数二的国营大厂。
工资么,都一样,定级,大学毕业生刚进门69块钱,慢慢熬年头等升职。
福利那简直没的说,有青工宿舍,结婚后有福利分房。
一年四季都有工作服可以穿。
每到逢年过节,九厂职工就是街的一景,厂里发的东西得全家出动才能拿得走,米、面、油、草纸、洗头膏。
夏天汽水冰棍敞开供应,家属随便拿,秋天发水果,冬天发带鱼……那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九厂难进,就算是大学毕业生,也得托关系、递条子才能进。
安夏能进,完全是因为她的妈妈是九厂的会计。
职工子弟么,再加上其他条件都不错,就让她进来了。
“一会儿去你张老师家,给他报喜。”妈妈一边说,一边往一个手提袋里装了两瓶酒,“要不是张老师,就你初中那数学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
“哎,你听见没有啊,怎么都不应一声,乐傻了啊?”妈妈笑着说。
安夏这才回过神来:“嗯,啊,哦。”
“坏了,这孩子傻了,”妈妈拍了拍她的头:“变成笨狗狗了。”
安夏没有傻,她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前一秒,她明明还在公司里热火朝天的加班,赶新版本上线,跟同事互相嘲笑对方加班写BUG,然后好像……自己突发了脑梗。
怎么现在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自称是她的妈妈?
脑海中多出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这里还是安夏生活的那个地球,只是时间往前倒转了几十年。
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单亲家庭,她在大学毕业后,等待分配的那段无聊时光去水库游泳,然后淹死了。
临死前,原主最强烈的想法就是不想让妈妈知道,不想让她伤心。
巧了,安夏在临死前,也想的是不想让妈妈知道。
大概是相同的愿望,让安夏的灵魂被吸了过来。
即来之,则安之。
从家里到张老师家要坐十一站路的公交车,那车等了三十分钟才来,明明都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车上还挤满了人。
站在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上,安夏想起自己在网上曾经看到有人深情地赞颂着八十年代:
那个时候,马路上车很少,没有什么电器,还没有城市热岛效应,夏日的晚风吹拂,连电风扇都不用开。
车是很少,跑市中心的公交车都三十分钟一趟,等来的车上挤满人,下一趟依旧,由不得你不上。
屁的没电器所以晚风凉爽,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四大火炉”!
安夏在心中骂骂咧咧,她想要空调,她想要出租车。
实在不行,给个自行车也行,反正现在多云,太阳不烈,骑它十一站不是问题。
然而,家里没有自行车。
第一,没钱,高贵的永久或是凤凰一百五十块钱以上,就算是妈妈的工资,也得两个月才能攒齐。
第二,没券。
买自行车是要工业券的,就算是九厂这么实力雄厚的单位,也不能敞开供应,一年只有一位职工可以买。
年初的时候搞了一次抽签,妈妈抽中了第22号,也就是22年后的2010年,她们家才能拥有第一辆自行车。
没见到张老师的
时候,安夏已对张老师满怀敬畏之心。
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当时学校只有绝密专业核物理和机密专业计算机,他选的是计算机。
计算机诶!
1977年就玩转计算机的,都是什么人啊!
后来为爱情拒绝进京到军工第XX所的指标,回到本地高中,当一个数学老师。
要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九厂职工,安夏都不知道他这么牛逼。
安夏与张老师先礼节性的寒暄了一番,然后,她问起张老师对现在世界计算机发展的看法。
“将来,互联网将会连接全世界,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张老师说。
安夏大为震撼。
就在一年前,那封写着“AcrosstheGreatWallwereacheveryerintheworld.(越过长城,走向世界)”的电子邮件,从京城发向卡尔斯鲁厄大学计算机中心。
现在多数人还是没有听说过互联网,有些关心新闻的人,也只是认为互联网就跟军工一样,那是建设国家的高精尖技术。
张老师居然开口就说连接全世界?跟每个人都相关?
安夏几乎认为张老师也是穿越者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互联网传输速度比纸信快,能传递的东西比打电话和电报丰富,也便宜,将来各个单位肯定会用它做为联系方式。”
张老师侃侃而谈,安夏有点失落,她还以为遇到一个同时代的穿越者了呢。
不过,现在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很不容易了。
安夏就计算机的问题与张老师聊了一会儿,或者说,更像一场面试,安夏问了许多关于编程方面的东西。
安夏为之猝死的工作,是一个被万千程序员追着打的职位——产品经理。
为了能与程序员对线,她曾认真的学了他们嘴里说的最好的语言python,还有C++。
本以为自己能跟张老师愉快的往深里聊,只是她没想到,现在编程用的是C语言。
看起来只是少了两个++,然而整个逻辑都不一样。
反正,安夏有听没懂,她只好继续从产品经理的角度出发,提了一些需求,试探着问张老师C语言能不能实现。
张老师都说可以。
然后还好奇的问她,明明学的是会计,怎么会对编程忽然感兴趣。
安夏心中的计划还未成形,便打了个马虎眼:“现在都有计算机了,我怕干不了两年会计,就被电脑替代了。”
“电脑只是一个工具,还是替代不了人脑。”张老师说,“不过,你确实可以抓紧学学,前几天我的老同学说他们公司最近在开发一个排版软件,处理文字很好用。”
“什么排版软件?”
张老师想了一下:“好像叫WPS。”
“WPS?金山公司?”安夏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IT业大佬井喷的时候。
她还想趁着各位大佬没出山的时候,抢先出手,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了。
“不过还在开发阶段,对了,你练练打字,这个以后不管什么软件,都能用得上。”
张老师说的打字,是五笔字型。
现在电脑上的中文输入法只有需要把完整拼音打出来,且没有词组的全拼,慢得要死。
然后就是需要背字根的五笔字型了。
好在安夏一开始学的就是五笔,不然现在要她再痛苦闹心地背“白手看头两三斤,王旁青头兼五一”那种不似人话的鬼东西,那是万万不行的。
从张老
师这里,安夏了解到许多计算机相关,对自己要做的事也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位。
计算机现在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还是太贵了,一台AT,也就是286,要两万多块钱,对于2022年的她来说,花两万多买台电脑也是一笔大支出,何况是那个时候。
所以,要先商用,再民用。
回到家,妈妈不在,安夏拿出一个本子,认真分析自己会什么,能干什么,怎么样才能迅速赚到第一笔钱。
除了南下倒腾服装和磁带之外,她竟想不出有什么有出息的法子。
唉,没有基础,穿越到哪儿都难啊,努尔哈赤起兵还得有十三副铠甲呢。
正在安夏烦恼之际,妈妈回来了。
妈妈倒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你柳阿姨公派出国啦,她不打算回来了,买家电的名额可以给我们家一个,你看是先买彩电,还是先买冰箱啊?”
安夏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啊?”
“柳阿姨你不记得啦,你小时候最喜欢跟她一起玩,她爱人开出租的,你上大学的时候,他还开车送你去火车站的呢……”
安夏在记忆里搜索到了这个人,茫然地点点头:“哦……那,她和叔叔离婚啦?”
“没有,叔叔也考上留学生啦,他们一起走,还问我要不要出租车牌照,哈哈哈,我们家连自行车都没有,要什么出租车牌照,挂门上吗?”
妈妈说得笑哈哈,安夏猛然想起,她在旅行的时候,跟人聊《请回答1988》。
旁边坐着一个公司老总说过,就在1988年的时候,他低价买了一批牌照,本来只是想自己开出租车公司,后来嫌管人太烦,他转手就把牌照卖出去了。
她至今记得老总平淡地说了一句:“那个时候钱真好赚,就四个月,从一万九,变成了十九万。”
安夏按捺着心里的激动,轻描淡写问:“哦,那牌照多少钱啊?”
“买来一万九,现在他们急着出国,一万四就卖,正好你大舅舅想开出租车,我明天问问他要不要。”
安夏急忙开口:“咱家有这钱吗?!”
妈妈狐疑地打量着她:“干嘛?你也想开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