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来1次

“到底，什么是模因？”

长久的沉默过后，李启明低声地喃喃道。钱三的说明和指示都非常明了，只不过是另一种明了——你很清楚自己应该假装看不见身上的伤疤，然后忘掉整件事情，回家洗个澡睡觉的那种明了。

但他还是想彻底了解一切。李启明不相信，自己从此之后就能真的回到正常的生活，至少他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你知道基因吧？”钱三的问话里永远都没有任何疑问的意味，当他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假定了答案，“凡是所有活着的东西，都依靠基因来完成遗传信息的传递。基因就是生命的设计图。”

“模因也一样，甚至更加广泛——它是所有信息的设计图。”

“信息本身是对物质世界的表述，而模因的概念更在信息的上层。”钱三把自己那双洁白无暇的双手叠在了一起，表示两者间的上下级关系，“信息是物质的表述，而模因是信息的表述。”

“但越是简单的东西，出错了就越是麻烦。”钱三收回了下面手掌的中指，“就像癌细胞一样，哪怕缺失了最微小的一个部分，整个模因的性质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而世界上到处都是模因。”

“我有时候，会很怀念远古时代的人类生活。”钱三从口袋里又摸出了那条品味糟糕的领带，把它绕在了脖子上，“就好像在发明汽车之前，没有人会死于交通事故一样，在信息流动极为闭塞的古代，管控模因要轻松得多。”

“来帮一下。”听到钱三的呼唤，一旁吃饱了的顾兰兰欢快地跳下了板凳，兴冲冲地绕到了青年的背后，爬上椅子在他的脖子上操弄起来。

“但是，单纯的信息怎么可能影响到物质世界？”钱三的说明对李启明来说并不难懂，但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梦境最后入侵到了现实之中，“在我被‘老鼠‘感染的末期，那些梦境的伤害无一例外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这也是模因吗？”

“你完全不理解‘信息’的力量。”钱三一动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脖子上那条快要打好的领带，“三人成虎、空穴来风、众志成城……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成语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不是比喻，你会怎么想？”

李启明感到脖子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模因不但能够影响现实，而且它的影响能力，远远地超过了你的想象。”钱三的领带在顾兰兰的帮助下终于，在脑袋上拍了一下后，这个活泼的女孩又欢快地跳回了自己的椅子，“所以，我们建立了定性的分级体系——从赤到紫，危险度依次降低。”

“缠着你的那个东西，本该是个‘蓝’级的模因。这个级别的模因是没有影响物质的能力的。”钱三的眼神似乎变得锐利了一些，“有人在你的背后进行了诱导。”

瞬间，李启明就想到了那个给自己开药的医生。

“不过很遗憾，我们没有在你的身上发现任何痕迹，所以，在回去之后，希望你不要声张，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正常的生活。”

“门在那边，出去之后坐电梯到一楼，然后就可以打车回家了——发票可以寄过来报销。”

还能报销发票？从一大堆陌生的知识里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词语，李启明有些愕然，不过看到旁边还在往嘴里塞着食物的胖子，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这地方看上去就不缺钱。

“你们隶属于大衮市官方吗？”李启明忽然想到，

如果是官方的人，他一定要狠狠地投诉这群拆了他出租屋和他本人的家伙们。

“算是吧，直属的。”说到后面三个字的时候，钱三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上忽然多出了一丝隐约的笑意。不知为何，李启明从那笑意里读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好了！钱三儿！我憋死了！”闭嘴的时间太长，坐在一旁的顾兰兰忍不住了，“赶紧给这人送走，我们来改造那个老鼠吧！”

说罢，顾兰兰便跳下了板凳，拎起脚边的黄书包来到了李启明的旁边，吓得李启明直接从餐桌旁弹开了三米远：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被人切成小段打包的感觉了。

“嗯？已经能自己走了？”看着李启明活蹦乱跳，顾兰兰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你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哦哟，谢天谢地了。李启明讪笑着，维持距离从顾兰兰的身边平移而过，简单地挥手示意后便一溜烟地从门口跑了出去，顺着绿色的荧光标志找到了电梯。

“一楼……在这。”从一长排楼层按钮的底部找到了一楼后，李启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按了下去。可能是错觉的原因，他总感觉这只手用起来和之前稍微有一些不同，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说到底，他们是怎么给我把手接上的？”李启明在眼前晃了晃完好无损的右手腕，“难道，当时只是我的错觉，其实我的手根本就没断，不应该啊？”

算了，不想了。电梯的门缓缓打开，李启明看到了熟悉的、令他倍感亲切的普通人群。不用刻意分辨，他就能看出那些忙碌着的人们身上的平凡气息。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看着大厅中的各个窗口，李启明很快就分辨出了这里正是大衮市盐湾区的办事中心。看来，刚刚的那群家伙真的是有官方背景的，难怪做事这么无所顾忌。

想到这里，一股阴影又重新笼罩上了他刚刚放晴的心头。

“很多模因事故中的幸存者都没办法回归普通的日常生活”，直到这时，李启明才领悟了钱三话里的意义，现在的他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会带着一种潜在的畏惧，畏惧可能潜伏于表面之下的恶意模因，毕竟，上一次的他就是在无意中，感染了这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东西。

说到底，自己即使知道了那些飞驰而来的车辆，也完全没有躲开的能力。望着叫号用的电子灯牌，听着大厅中的机械广播声，李启明感觉自己就像是信息高速路上的原始人，只能无助地任由模因的洪流向自己冲撞而来。

该怎么办呢？即将走出大厅的李启明从未感受过类似的迷茫，他真的还能回得去吗？

“有人在你的背后进行了诱导。”钱三的话语鬼使神差地在脑中浮现，而伴随着这句话出现的，同时还有一个穿着白色大褂，带着方框眼镜的身影。

是那个在李启明走投无路，求医问药时，给了他装满三角药片小瓶的无名医生。

李启明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那个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