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要说最近发生的大事,必然就是柳家堡血案。
青山镇距离小青山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路,柳家堡不说在江湖上的名声,哪怕作为普通人家,那也是一方豪富,结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镇子上的人听到什么的都有,街头巷尾,茶楼饭馆,都在议论纷纷。说那小青山山脚下的溪水都被血染红了,坞堡里到处都是尸体,至今还都收敛在房子里。到了晚上,路过的人还能看见角楼亮起绿色的火光,围墙里头有人一声声地哀嚎!
惊天惨案啊!
没看这都小满了雨还下个不停歇吗?
“听说六扇门先去了四五个捕快,结果就一个逃了出来,还疯了!”一个店小二手里抓着抹布,低声对两个刚坐下不久的行商说,“再后来,还是六扇门的刘捕头带了四十多个捕快,还带了道士做了一场法事,才把那各处的尸体收敛。”
年纪大的行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什么仇怨,竟然杀了人全家?”
店小二闻言更加小声:“都说和山河图有关呢,有那图就能找到一个宝库,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武功秘籍。柳家老爷子要公开藏宝图,有人不乐意呗。”
两个听客不由睁大眼睛。
世人都喜欢听些悬疑啊探宝啊之类的故事,想着一夕发财的美梦,听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藏宝图,难免激动好奇起来。
不过一想,柳家竟为了这幅图家破人亡,又忍不住唏嘘。
“我看也是以讹传讹,”年轻的行商不以为然,“倘若真有藏宝图,柳家怎么不去找,还大方给别人看?”
店小二近来不知把这故事说了多少遍,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直白地质疑。他想了想,是啊,柳老爷子干嘛非要公开呢?他不说,谁知道他家里有藏宝图。
嗐,他们又不是柳家人,谁知道里头多少秘辛,都是听个热闹罢了。
他顿时觉得无趣,站直了朝店外头瞧:“这鬼天儿,甚时候才晴……”
话音未落,外头街上行来一队车马。
这队车马清一色宝蓝,骑马的护卫穿着蓝色劲装,马车的帷幔也是宝蓝色,一看非富即贵。
青山镇虽然地方不偏,但也少有这样的热闹。街两旁店铺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那些护卫,正在行走的路人也纷纷让到路边,擦肩摩踵地小声嘀咕。
这些人怎么生得各个俊秀漂亮?神气得不得了!
有见识的就猜测,能养这么些护卫的怕不是普通人,最近来镇子上的就有许多江湖人士,也许都是奔着柳家堡去的。
果不其然,这队车马直奔镇子最东头。那里有大块的地皮,都是有钱人的别院。
镇子最好的一家酒楼叫聚贤楼,足有三层高。
此时最高层临街那间厢房里,围坐了一桌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注视着楼下经过的那队车马。
“总算来了。”一名坤道捻着胡须,不甚满意。
“我们等得也太久,实在浪费时间!”坐在他对面的老妇人板着脸,面相刻薄。
她旁边坐着个打扮富贵的病弱公子,闻言轻轻咳了几声,摇头:“等来了人,怎么算浪费时间?”
“哼,就怕你这病痨鬼呀拖不起——”一个娇美妩媚的妇人挨着他,翻了个白眼嘲笑。
“黄三娘!”老妇人怒斥,“公子可是你相公,你莫不是想做寡妇?!”
黄三娘不屑一顾,弹了弹自己的凤仙甲,心道,她又不是头一回做寡妇,早不耐烦应酬这病痨鬼了。
“诸位,咱们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聚一回,还是和气为重。”坐在两边人中间的锦衣青年打圆场,“我师父派我和师妹来,也是想着诸位前辈都在,我们师兄妹也能长长见识。”
他右手边的黄衣少女抿嘴暗笑,见识倒没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拌嘴倒是听了一路啦。
“你们鲲鹏派最是奸猾,这等发死人财的阴损事自己不出面,让你们两个小儿出来,也不怕断子绝孙?”和坤道一起的女冠这时开口,也是阴阳怪气。
“你!你怎么骂人!”
黄裙的少女急了,拍着桌子生气。
她是四大门派鲲鹏派掌门的独生女,和一旁的师兄早定了亲,这老女人骂她爹断子绝孙,不就是咒她吗?
锦衣青年忙劝住她,一桌子人你来我往,骂骂咧咧,好不热闹。
最角落坐着的几个人见状面面相觑,都暗自叹气。
“阿弥陀佛,”一名僧人念了佛,打断他们的争吵,“不知我们何时去见那位王夫人?”
黄三娘眼珠子上下一刮,流连在年轻僧人健壮的肩膀上,懒洋洋说:“往日都说海清寺最是清净正派,怎么也这么急着去找女人?”
她故意把寻人模糊,只强调性别,果然那五名和尚都皱起眉,面露愠色。可惜出家人似乎定力就是强过一般人,她等了半天,和尚们却都闭目念经,不再搭理她。
傅云斐,也就是那个病弱青年,在旁冷笑。两人虽然是夫妻,看样子也只是一对怨侣。
“听说溪山镖局也来了不少人,他们消息灵通,说不定还会抢在前头。”最先说话的老道又开口,“还有天魔六阁。”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都不约而同黑了脸。
“咱们虽然图谋柳家的宝图,也没打算杀人盗图,”女冠忍不住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雇天魔六阁那些煞星出手?能让柳家毫无还手之力,不得倾巢而出?”
大家一时沉默。
不光他们,江湖上各个势力都互相怀疑,可还是那句话,柳家堡也不是废物,能公开看到的图,何必干灭门这种损阴德的事儿?
别看江湖人镇日打打杀杀,灭门还是极为少有的。不是惊天的仇怨,谁能下手?就算心思坚决,也未必有能力把一个兴盛多年的大门大派杀干净。
天魔六阁自然有这个能力。
谁付得起代价呢?
灭门,就是把一个家族,从上到家,连看家的狗都要杀尽。否则但凡留下一个种儿,回头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至于那王夫人嘛,出嫁女,都不姓柳了,也没人在意她。
“诸位很好奇我们天魔六阁?”
有人在厢房外朗声大笑。
众人纷纷起身亮出了兵器,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来者何人?”老妇人高声问道。
吱呀——
一个戴着半幅面具的女子推门而入。
众人皆惊。
只见她身高足可媲美男子,负手站在那里气势极盛。她穿着一身元缎长裙,只在裙角有些精工绣成的粉色桃花,高髻金簪,粉面红唇,一眼望去便觉得这定然是绝代佳人。偏偏她戴着一个黑色的罗贝面具,只遮住右脸的额角眉目。
又美,又神秘。
“我是此间主人,亦是天魔六阁的管事之一,诸位唤我元娘子便是。”元娘子红唇一弯,离她最近的几个青年便不由自主的脸红了。甚至于阮芸儿一个女孩儿家都忍不住偷偷瞧她。
其他人却没这么天真,江湖人谁愿意和天魔六阁打交道?说直白些,那就和魔窟差不多,听闻里头的杀手,都是从各地捡来甚至偷来的小孩,用养蛊的方法十中择一,养出来的完全就是杀人兵器。
只是未料到这神秘的杀手组织,对外竟然是一名如此美丽的女人。
中年道士客气地行礼:“元娘子,我们这些人原就是柳堡主邀请来观画的,各自有各自的理由,虽然如今柳堡主一家遭遇不幸,但我等还是依约而来,等王夫人置起灵堂,哪怕前去上一炷香,也聊表敬意。就不知道元娘子到来所为何事?”
虽然大家都知道谁参与了屠杀,可毕竟无人目睹——目睹的人也都死在了柳家堡,所以有些话不便放在明面上提起。
元娘子款款走进屋内笑道:“我是过来巡店,不巧听到客人们提到自家,打扰诸位,实在不好意思……”
众人能怎么样呢?只好尴尬地笑笑。
“至于我们天魔阁,确实也已经到了青山镇,”她淡淡说,“不久前阁里接了个活儿,没想到有个伙计学艺不精,出了岔子。我家老板便派我来收个尾,否则我们怎好向客人讨要工钱呢?”
这时一直站在五个和尚身后的黑衣青年往前一步,沉声道:“你们杀了柳家上千口人,甚至连前来做客的和六扇门的捕头都杀了,还不足够,难道真要赶尽杀绝,让柳家传承断绝?!”
好小子!好胆量!
屋里的人这才正视这个一直默默无声的年轻人。
元娘子却波澜不惊。
她好整以暇地打量对方:“你是苍山剑阁的弟子?啊,我想起来了,柳逸的小儿子柳白真,就在你们苍山剑阁学剑,你是他的师兄。”
此人正是常钰。他自从回程路上得知柳家堡出事,便调转回头,正好遇上这一行十来个武林人士,跟着一起来到青山镇。
元娘子说破他的身份,就懒得周旋,只道:“诸位,天魔阁无意阻挠你们去祭拜,但有些东西,你们要不起,还是自觉些,不要和我们相争。”
她见众人不忿,便觉好笑,用手点了点道士:“你们想得到藏宝图,便是听闻宝库中有修仙炼丹的《丹宝录》——”又点和尚,“你们,原本无意掺和夺宝,但据闻宝库中也有前朝少林寺收藏的古经书——”
“还有你们,”她看向傅家寨的几人,似笑非笑,“宝库中怎能少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呢?就算是肾虚少精,不孕不育自然也可以……”
傅云斐顿时涨红了脸,随即那红又转白,白又变青,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要说了!”老妇人痛惜地搂住他,转而大吼。
元娘子轻哼,反正她该警告的也警告了。
她丢下这些人离开,聚贤楼的后巷已经停了一辆极大极豪华的马车,她轻巧钻进了马车。随后马车就朝着东边行去。
马车里已经有一个人等着她。
“方才探子来报,汇贤阁已经有人去找王之鹤了。”男人也戴着面具,他抱胸靠在马车窗边,“还有,贰拾柒在溪山县出现过,也许他是想要杀了柳白真,弥补过失。”
“那有什么用?”元娘子咬牙切齿,“都是因为他失手,害得我们损失那么些人手,还没留住大客户!继续找,把他活着抓回来,我要当众行刑!”
男人嘶了一声,摸摸胳膊:“你好歹也温柔些……罢了罢了,现在怎么办?要是王之鹤把人交给汇贤阁,我们还玩什么?”
“交便交,我们难道不会抢过来!”元娘子冷冷道。
原本这不过是一件报酬丰厚又简单的活,他们多出些人手,买通柳家堡的下人,偷袭个出其不意,然后杀干净就结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通风报信!
柳逸虽然没全信,但也弄了假画,还把真画纹在了四个儿子的后背上,送出去了两个。如果不是他们几乎出动了全部人手,只怕还真让柳家多逃出去几人,届时他们把画往外一公布,他们这番努力岂不是全白费。
然而世事岂能都如人意。
那头王家别院还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还要分出人手布置灵堂。明儿一大早,王之鹤就要陪同柳盈盈去收敛柳家人的尸首。
“我要去见见小弟。”柳盈盈坚决道。
王之鹤心里转了一圈,别院围得铁桶一般,不光有他的人手,还有汇贤阁派来看守他们的人。何况柳白真还关在地下室,柳盈盈再有本事,也没办法救他出去。
他不如答应了,也好缓解一下夫妻关系。
“你去就去,顺带宽慰一下小弟,”他干脆答应了,“我说的我肯定做到,马上汇贤阁的人就要来,我绝不让他们伤害小弟性命。”
柳盈盈神色一软,半晌点头。
说是这么说,等柳盈盈去的时候,王之鹤依然让人把她眼睛蒙住。柳盈盈没多争辩,只是闭着眼由弟子带着往前走。
她走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眼前忽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