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
“人在出生的时候哭,是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心脏被贯穿的瞬间,时井稚莫名想起了这句话。
时井稚是笑着出生的,也是笑着赴死的。
可他这辈子还是完了。
[2207年,格洛学院与非官方捕梦者组织筑渊进行谈判,未果,爆发武力冲突。
混战中,学院执行部部长时井稚躲闪不及,被敌方首领荆焕烨一剑贯心。
年仅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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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好痛!
全身都像被撞散架过一样,特别是头,疼得恨不得把脑子抠出来。
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这么疼啊!
“…要不还是给小稚请个护工吧,我们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
谁在说话?
时井稚感觉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请护工?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
一道女声加进来,闭着眼都能听出咄咄逼人:“这小子现在都成植物人了,吊着命就是白甩冤枉钱。”
“你小点声!”男人赶忙压低声音,“万一他还能醒呢?小稚毕竟是你亲侄子啊……”
侄子?!
时井稚终于想起来了。
眼下在自己旁边说话的这两个人,正是他七年没见的姑姑姑父。
他试着动了下被子里的手,发现食指上果然有个夹子。
这种医院用来监测血氧饱和度的传感器时井稚只带过一次——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后,父母离世,而自己陷入了昏迷。
即便是时井稚这样极为优秀的捕梦者,也从没听说过人死后还能梦到过去这种事。
所以自己这是……重生了?
“我不管!”
女人下定了决心,“不能让他醒,否则遗产我们一分都拿不到。”
如果这时病床边的两人回个头,就会发现少年苍白如纸的脸上,睫毛正微微颤抖。
他真的重生回了七年前!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时井稚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又生生忍住了。
眼下不是感伤的时候,前世的缺憾与悔恨实在太多,既然老天待他不薄,总不能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上辈子这时的自己一心求死,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自然也毫无欲望,正好便宜了觊觎父母遗产的亲戚。
七年刀尖舔血,自己早不再是当初软弱纯善的少年,眼下人家都主动送上门了,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时井稚睁开双眼,缓缓看向床边……
先注意到他的是姑父,男人一怔,紧接着略微浮肿的脸就因为心虚显出了过分的热情:
“醒了!小稚醒了!”
“什么?!”女人飞速转过身,妆容精致的面容有一瞬扭曲。
时井稚眼中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姑姑?……姑父?”
“对对,是姑姑姑父,我们来照顾小稚啦。”女人飞快堆起笑容,靠近时劣质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谢姑姑……对了,我爸妈……?”
“他们啊……伤得太重了,送到医院前就……”女人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在时娟的印象里,她的侄子是个情绪丰富又软弱的男生,养的仓鼠死了都能哭上一整天,父母没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寻死觅活呢。
然而时井稚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这样啊。”他轻声说。
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时娟的眼睛。
莫名的寒意突然从心中升起,时娟不由自主直起身往外走:“那什么,我去喊医生来看看。”
就在她拉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医院——
“着火了!这层楼着火了!”走廊上有人大喊着,“快跑!”
着火?!
时井稚一愣,上辈子他住院的时候没这一出啊?
他试着撑坐起身,却发现手脚都有些使不上力,伤口也隐隐作痛。
靠,怎么偏偏这时候……
“怎么样,还能跑吗?”姑父犹豫着伸出手。
不待时井稚回应,时娟已经从门口折了回来,却不是来帮他的。
“你他妈傻了吧!”女人一把拽住丈夫胳膊,“还不快跑!”
走廊上逃窜的人群无不惊慌失措,唯独时娟是因为兴奋才心脏狂跳。
只要时井稚死在这场火灾里,哪怕烧个半身不遂,弟弟的遗产就能名正言顺归她管了!
她辛辛苦苦把弟弟带大,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人头地了有钱了,那个白眼狼却连给姐姐买个好点的房子都不情愿,找的老婆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活该被车撞死!
老天有眼,现在那个小白眼狼也要被烧死了。
女人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头冲进了楼道——
……
病床上,时井稚叹了口气。
“就那么急着送死吗……”
虽然眼下这具身体还是个脆皮,但不妨碍时井稚使用上辈子已经掌握的异能,刚刚房间外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用「超感」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警报拉响的原因根本就不是火灾——
“B级幻想种,深渊沼泽…位置是……”时井稚闭着眼用精神力探查,“七楼、五楼…还有一楼……不愧是医院,居然能养出这么多。”
幻想种以人的情绪为食,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生成实体。负面情绪越重的地方越容易孕育出危险的幻想种,从吞噬情绪转为吞噬人的精神,甚至是人本身。
而捕梦者,就是专门捕杀它们的。
时井稚给身体施了个强化,扶着床边的输液架慢慢站起身。
刚死过一次就得起来干活,真特么丧尽天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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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人满为患,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时娟他们从五楼一路下来,现在才到二楼。
“让让!让让!”时娟拼命往前钻,生怕落在后面出不去。
前面的人差点被推摔:“挤什么挤!没看见正堵着吗?”
时娟尖着嗓子喊:“我是女人,不应该女士优先吗!”
几人正要跟她理论,却听前面传来喊叫和砰砰的砸门声:
“哪个孙子把门堵上了!”
“来个人开门啊!”
“卧槽!地上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一声惊叫,人群炸成了沸腾的油锅。
“啊——它在把我往里吸!”
“救命!救命啊!”
惨叫此起彼伏,然后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所有人一股脑地往回跑。
时娟面色惨白如纸,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不是火灾吗?他们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先跑吧!”
男人拉着她刚跑了几步,突然感觉胳膊一沉——
“啊——!”时娟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这什么东西!”
男人下意识低头朝后望,瞬间被扼住了呼吸。
那是……
黑色的泥沼正漫过他们脚下,却不是像潮水那样上涨,而是有生命般飞速向上攀爬着。所过之处,黏腻声让人作呕,人群正一点点下陷——
就像一张深渊巨口在进食。
男人双脚陷得还不算深,抓着栏杆勉强拔了出来。
“快把我拉出去!”
短短几秒,黑泥已经把时娟膝盖以下全吞了进去。她十指用力得把丈夫的胳膊都抠出了血痕,男人却一把甩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对不起……”男人根本不敢看她,头也不回地向高处跑去了。
“你回来!”时娟疯了一样尖叫咒骂,“姓梁的!你敢丢下我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你回来!!!”
她骂得越狠陷得越快,转眼黑泥已经没到胸口,时娟终于怕得再也说不出话。
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她惊恐地想。
凭什么!凭什么啊!好不容易要过上好日子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掉!
女人拼命仰头向上挣扎,目眦欲裂的眼中突然映出一双脚,从高处的台阶慢慢走下。
这条狭窄的楼道已和地狱无异,那些深陷泥沼爬不出去的人,无不尖叫怒骂、求救哭泣。
那个人却不紧不慢地走着,如履平地,赤足被黑泥衬得愈发苍白消瘦,所过之处,黑潮无不退散。
他停在了时娟面前。
女人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那双细瘦的脚踝。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是吗?”来人轻声说。
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时娟浑身颤抖着抬起头。
时井稚正垂眸看着她,漠然的双目里甚至含着一丝怜悯:“可是我也不想死啊,姑姑。”
“小稚,姑姑怎么会让你死呢?我没想丢下你,我只是太害怕了…姑姑胆小,你别记恨姑姑……”
眼见时娟的泪水掉进漫过肩膀的黑泥,时井稚突然问她:“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里你陷得最快吗?”
紧接着他又自问自答:“这东西不像人类那样会说谎和伪装,它最喜欢负能和恶念,看来姑姑对它来说是道好菜。”
女人顿时语无伦次起来:“姑姑错了小稚,是姑姑错了!以后一定对你好好的,你救救我、救救我……”
时井稚终于缓缓蹲下身,伸手比划了两下。
“姑姑,你的脖子好细啊。”他这么说着,一只冰凉不似活人的手便握了上去。
“我刚醒控制不好力道,要是拽断了你将就一下。”
“你干什么!松手!放开……!”
时娟惊惧瞪大的眼里满是血丝,时井稚从中可以清晰看见一个面带笑容、扭曲变形的自己。
“刚刚你不是很开心吗?让我也开心一下吧。”
随即便用空闲的那只手掬起一捧黑泥,从女人头上缓缓淋下。
“啊——!!!”
时娟拼命抓挠自己的脸,突然一把拉住了时井稚!
“你不救我,那就都别想活!”
区区B级幻想种压根奈何不了上辈子是特级捕梦者的时井稚,但那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波动,于是顺着演了下去。
“放开我!”
就在他喊完这句话的瞬间,一片花瓣——打着转,悠悠落了下来。
它刚触到黑泥的表面,就以爆炸般的速度蔓延开来,眨眼间整片泥沼都成了盛放的花海。
几乎是在同时,两道光索凭空飞出,把陷下去的时娟整个拉了出来。
光索?!
那一刻,时井稚装出来的紧张和恍惚,全都成了真。
这世上会用驭光术的捕梦者,他只知道一人,也只有一人——
那个救过他、教过他、爱过他,又杀了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