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淳喻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别人的,不可以动手去抢。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不抢,便会不念记。相反,越是压抑,反而越是难以忽略。
潭风生侧着头,在赵淳喻的耳边小声道:“你没吃早饭?”
赵淳喻慢慢地收回胳膊,双手抹了一把脸:“没吃。”
“昨天晚饭吃了吗?”
赵淳喻摇摇头:“没时间吃。”
无论是医院还是火葬场,都不是能好好吃顿饭的地方。
潭风生看了眼手机,说道:“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赵淳喻起身就想走,潭风生连忙制止住他:“你去洗个澡,把校服换了。”
赵淳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落了不少灰,校服穿了一天一夜,味道属实算不上好闻。
赵淳喻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潭风生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想了想,走了出去,推开了赵父房间的门。
屋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墙边的旧柜子上放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盒子,意识到那是什么,潭风生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潭风生很怕骨灰盒这些死者的东西,他在两个屋子中间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后脖颈发凉,似乎这里还有赵父残留的影子,潭风生快步跑进赵淳喻房间,把门一关,不敢瞎溜达了。
赵淳喻擦着头发进屋,就看见潭风生正坐在床的最里面,手里捧着他的单词卡,异常的安静。
屋里有了赵淳喻,潭风生立马就不怕了,他放下单词卡,看了两眼道:“你头发长了不少。”
赵淳喻穿着黑色的长袖,黑色运动裤,挨着床边坐下,边擦头发边说:“最近没时间剪。”
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儿有时间顾忌头发。
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赵淳喻从床底拉出来一个盒子:“你帮我推吧。”
潭风生:“推什么?”
赵淳喻从盒子里拿出一把推头用的电动推子,他买来的二手货,还挺新,就是有点卡头发茬。
潭风生连忙摆手道:“我这手法我自己都信不过,你就不怕我手一颤,给你推成光头?”
赵淳喻一点儿没有退缩之意,他把电动推子插上电,递给潭风生:“没事,天气暖和了,光头也不冷。”
潭风生:……这是冷不冷的问题吗?
其实仔细看看,赵淳喻棱角分明,鼻梁高,就算剃了光头,也应该不会很难看。
赵淳喻:“这个可以调节长度,你给我留个一厘米就够了。”
潭风生哑口无言地接过,赵淳喻起身把地上铺满报纸,身上披了一个大塑料袋,往凳子上一坐,说道:“推吧。”
这麻利的准备动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潭风生拿着推子,僵硬地走到赵淳喻身后,在他的脑袋上比量了几下,迟迟下不去手。
潭风生的头发虽然也不长,可还是要去理发店的,护发素也是雷打不动,跟黄麟出去见面,还得抓几把发蜡。
“要不你去理发店吧,便宜的地方用不了几个钱。”
头发好歹也是颜值的一部分,虽然对赵淳喻来说,头发就只是身上的一撮毛,跟腋毛腿毛的地位没有太大区别,一定要说的话,赵淳喻反而不太待见头发,因为长得太快了。
赵淳喻手臂向后伸,握住了潭风生的手,把推子按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带着笑意说道:“剃得不好也没事,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潭风生骑虎难下,粗声道:“剃丑了你可不许叫。”
“不叫。”
打开开关,推子传来“嗡嗡”的声响,赵淳喻松开了手,放回了身前。
随着第一推头发的落下,潭风生也放开了手脚,不就是推头发吗?他就当修剪花草了!
潭风生左手扶住赵淳喻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耳朵后侧:“你可别动,一不小心你耳朵就没了!”
赵淳喻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五分钟,最后一下修剪好,潭风生飞快地按下开关,把推子往地上一放:“好了,你自己照镜子看看,怎么样?”
赵淳喻拍了拍头上的碎头发茬,解下身上的塑料袋,一边收拾报纸一边道:“不用看,挺好。”
又冲了一遍头发,赵淳喻和潭风生拿着一袋子垃圾下了楼。
时间还早,只有早点摊开了门。
两人坐在室外,要了三屉小笼包,两碗小米粥,两叠小菜。
潭风生也饿了,小笼包沾着香醋,连续吃了三个,烫得直呼气。
赵淳喻喝了口小米粥,随意地问道:“你想好志愿了吗?”
潭风生嚼着包子,他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的白T恤,半长不短的头发没来得及打理,有两撮恣意地翘了起来,鼓着腮帮子道:“第一志愿,湘市财经。”
赵淳喻夹起包子,沾了沾醋,说道:“你……那个哥在那儿?”
潭风生笑了:“聪明!”
赵淳喻将包子整个塞进嘴里,滚烫的汤汁呲出,赵淳喻眉头都没皱,机械式地咀嚼,咽进了肚。
“我也不想离家太远,以我的成绩,努把力应该没有问题。”
赵淳喻点点头,喝了一口小米粥,才发觉上颚被刚才的包子烫破了皮。
“你呢?想好考哪没有?”
赵父去世,赵淳喻没有了执着于湘市的理由,家里的老房子挂租,一个人去哪儿都利索。
赵淳喻:“还没定。”
“你跟班主任说说保送的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赵淳喻垂眸:“我去问问。”
潭风生说到做到,当天回家就将自己卡上的钱取了出来,又编了个想买鞋的借口,从他妈那儿要了一些,凑个整,周末就给赵淳喻送去了。
突然拿出这么多钱,说不心疼是假的。潭风生本来打算高考结束,用这钱带黄麟去旅游。
不过和赵淳喻的未来相比,玩乐显然不那么重要了,旅游随时都能去,赵淳喻的大学可延迟不了。
赵淳喻不在家,潭风生就给他发了条信息,坐在他门口的楼梯等。
过了二十分钟,从下方传来了疾步跑上搂的脚步声,潭风生向下望去,就见赵淳喻提了一塑料袋的菜跑了上来。
他上下扫了眼潭风生,问道:“怎么突然来了?”
潭风生从胸前的斜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道:“数数。”
赵淳喻微微有些喘,接过信封,从重量和形状就估摸出,应该是钱。
“你好好收着,可别瞎花了啊。”
赵淳喻左手握了握钱,右手掏出门钥匙开门:“我给你写张欠条。”
潭风生:“不用不用,我信得过你。”
赵淳喻的态度却很坚决,他开门让潭风生进来,把买的菜一放,找出一张稿纸,规规矩矩地写了一张欠条。
连身份证号码和家里的住址都写了上去,右下角签上字,按了一个手指印。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潭风生扫了一眼内容,赵淳喻的字迹就跟他的人一样,很规整,且有风骨。
“哎,我可没说你得八年内还清啊。”指着最后一条,潭风生说道。
赵淳喻:“我给自己立的,你不用在意。”
“这可是起法律效力的欠条,你要是八年内没还我怎么办?”
赵淳喻拿过纸,“唰唰唰”又添了一句话。
潭风生探头一看,“若没还清,就把清水街的这套老房子卖了还债。”
潭风生:……
他这句话就多余问!
借钱这事,借的就是信任。
没人会随随便便借给另一个人钱,因为经济纠纷打官司的人多如牛毛,所以一提到借钱,大多数人都会皱起眉头。
潭风生对他的这份信任,赵淳喻心存感激,他也想让潭风生放心,这份钱,他赵淳喻将来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不会差他一分一毫。
潭风生把欠条叠好,塞进了斜挎包里。
看了眼门口的菜,问道:“你要做饭?”
赵淳喻:“今天和明天的。”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赵淳喻都会吃自己带的盒饭,教师休息室有微波炉,张老师体谅他的情况,允许他自己来热饭。
潭风生开玩笑地道:“那也给我带一份,算利息。”
潭风生就是随口一说,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
第二天休息时间,潭风生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想着去小卖铺买点东西,还是吃校门口的炸串。
身后赵淳喻拍了拍他,他转过头,就看到了两个大饭盒。
不锈钢的大饭盒,他只在电视里看过。
“我去找张老师热饭,你等等。”
潭风生眨眨眼,才反应过来:“我昨天那是开玩笑。”
赵淳喻:“我带的两人份,你不嫌难吃就行。”
说完赵淳喻就走出了教室,潭风生想了想,快步跑到楼下小卖铺,里面人乌泱泱的,他挤进去拿了两瓶可乐,十块钱一扔就走了。
收款的阿姨:“同学!你的零钱!”
潭风生高声道:“阿姨,我明天再来拿!”
大步流星地跑回去,赵淳喻正端着饭盒站在班级门口,左右张望着。
“这儿呢!我去买喝的了。”
潭风生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脸蛋微微泛红,小口喘着粗气。
赵淳喻端着饭盒进了教室,说道:“我有凉白开。”
潭风生:“谁没有啊,咱们教室门口的饮水机上有一桶呢!喝点可乐,补充补充营养。”
赵淳喻认真地想了想:“什么营养?”
他只听过可乐喝多了容易骨质酥松,没听过有什么营养。
潭风生:“热量啊,糖分啊,我们学习,思考需要的热能,百分之六十都是糖提供的,不得补充点?”
潭风生说话时的表情,在赵淳喻眼里格外的生动,小虎牙若隐若现,连一侧的酒窝都带着诗意。
赵淳喻抿唇笑了笑,潭风生的笑意却一敛,皱眉看向他的耳朵侧方。
赵淳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怎么了?”
潭风生眨巴眨巴眼,尴尬地道:“完了,我才发现,你右边我多剃了一块。”
从侧边看头发凹凸不平,就像局部斑秃。
赵淳喻不在意地摸了摸:“没事,我看不到。”
潭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