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潭风生拍了拍肚子,走出火锅店,在路边说道:“我和黄麟打车回我家,捎带上你?”
赵淳喻摆摆手:“我还有东西要买,你们先回去吧。”
黄麟扶了扶眼镜框,笑着道:“下次再约。”
目送两人的出租车渐行渐远,赵淳喻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多,晚上吃得有点撑,他便慢悠悠地往回走。
抬头望不远处市中心繁华的建筑,一排排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写字楼里的灯还亮着大半。
想起方才吃饭的时候,潭风生说他已经考完了驾照,最近打算拿他爸的车练手。
黄麟在一旁道:“趁着没开学,可以去郊外度假村,我们轮流开车,两个人都能休息。”
潭风生看向赵淳喻:“咱仨一起去?”
多一个人热闹,度假村那种地方,俩情侣去没什么意思。
赵淳喻抬头看了一眼,垂首道:“好,你们什么时候去告诉我一声。”
黄麟笑着问道:“小赵也会开车?”
赵淳喻咽下肉,说道:“我不会。”
黄麟:“那得赶紧考,我认识一个教练,四千块钱包你过。”
四千对黄麟来说可能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算他没有,只要他想要,潭风生也会想办法。
赵淳喻放下筷子,看向他道:“现在没有余钱考驾照。”
黄麟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说道:“那以后再说,你什么时候想考,就告诉风生。”
潭风生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看了看赵淳喻和黄麟,一个闷头吃菜,一个笑着喝酒,就是不说话。
潭风生笑着把话茬接了过去,说起了其他的事。
赵淳喻低头,就看到了自己刷得发黄的球鞋。
他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也不认为穷是一种耻辱。只要他够努力,够认真,总有一天会赚到钱。
穷只是一时的,他会一步一步地改变。
瞧不起他的人,他也不会在乎,那些人在他生命中,就像脚边的黄土,没有丝毫的价值。
但今天从黄麟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另一种意思,不是鄙夷,不是轻蔑,而是“不配”。
无论是作为潭风生的朋友,亦或是其他,都不配。就像一匹良种马和一只骡子,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
赵淳喻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跑了起来,夜风拂面,他加快步伐,冲着家的方向,越跑越快。
他看过一个电影,里面的主人公一直在不停地奔跑。
失败,挫折,悲伤,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奔跑。
赵淳喻觉得他也要不停地奔跑,没有时间自卑,也没有时间踟躇,他需要做的就是一直向前跑。
骡子怎么了?
骡子很好,骡子有耐力,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比马差。他可以年复一年的坚持,总有一天,他会跑出他的价值。
从这一刻起,向来随遇而安的赵淳喻有了自己的欲望。
他想要,要人,也要能匹配上这个人的优渥条件。
潭风生爱黄麟一年,他便等一年,潭风生爱五年,十年,他也等得起。如果黄麟和潭风生白头偕老,他会送上朋友的祝福。
但是,倘若哪一天他俩分手了……那就不算抢了吧。
另一头,黄麟和潭风生上了出租车。
潭风生想了想说道:“以后别在赵淳喻面前说钱什么的,他家,有点特殊。”
黄麟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有那么严重?他家很穷?”
潭风生皱了下眉头:“也不是,就是不太好。”
“行了,我知道了。”黄麟觑着前方的司机,隐蔽地抚上潭风生的手背。
潭风生眉头松动,手心向上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窗外的风景,黄麟随口道:“你记不记得陈肖。”
陈肖是黄麟的朋友,比他们大几岁,已经工作了。
潭风生点头:“记得,怎么了?”
黄麟的眼镜反射着车外的光,看不清他的瞳仁。
“他给我发请帖了,下个月结婚,但我估计去不了。”
潭风生诧异地道:“他不是……”
陈肖和黄麟是在男|男交友论坛认识的朋友,刚好住在附近,一来二去就熟了。
黄麟回头,笑着道:“他只不过不喜欢,又不是不能结婚。”
潭风生:“这不是耽误人吗?”
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还不负责任的结婚?
黄麟收回左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道:“家里催得紧,还能怎么办。”
潭风生抿了抿嘴唇,他知道,男同性恋的生存空间很小,有许多人为了周围人的眼光和各方面因素,都不会公开自己的性向。
他也一样,他想象不到如何和爸妈说这件事,但至少他不会用结婚来掩人耳目。
黄麟重新戴回眼镜,说道:“风生,等你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家里人也会催,我妈现在就经常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黄麟的这句话让潭风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回答的?”
黄麟靠着座椅背,歪着头道:“我说我学习忙,没时间。”
他确实忙,二加二留学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去国外了,但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跟潭风生说这件事。
潭风生捋了两把头发,心里总觉得有点慌,他装作开玩笑的口吻问:“你不会以后也打算结婚?”
黄麟眼睛看向车顶,轻声道:“结不结婚,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是什么意思?
潭风生下意识地不去细想这句话的深意,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喉咙深处就像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麟随即一笑,拍了拍他道:“说笑呢,这么认真干什么?刚才忘了问你,你是走读还是住宿舍?”
潭风生避开了他的视线,说道:“走读,我爸说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个房子。”
“有个有钱的老爸可真好啊!”
潭风生:“……等上了大学,我也打算去打点零工。”
黄麟笑着道:“你也想去掏下水管道?你要真掏了,可不准碰我。”
黄麟这话明显是在调侃赵淳喻,潭风生有些不舒服地道:“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还真挺佩服他,我就吃不了那个苦!”
黄麟点点头,敷衍道:“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祝他掏出一片天。对了,小遣前几天给我发信息,他也考财经,他爸让考的。”
刘遣是黄麟的发小,两人一起念的小学初中,到了高中才分开,当初黄麟给潭风生补习的时候,刘遣来听过几节课。
潭风生:“他给我打电话了。”
两人说着话,车就到了地方,前后走进潭风生的家,潭风生洗完澡出来,黄麟已经睡着了。
黄麟很白,怎么晒都晒不黑,潭风生挨着他坐下,总觉得这幅画面美好的让他心生恐惧。
他喜欢黄麟,男人与男人的相遇机会本身就不多,更别提知根知底,互相吸引。
他珍惜这份感情,希望能尽可能的,长久的保持下去。
转眼到了开学,潭风生和赵淳喻读的系不同,赵淳喻学的是金融学,潭风生的分数不高,与难兄难弟的发小刘遣一并被调剂到了市场营销。
赵淳喻毫不意外地选择了住校,潭风生原本以为两人很少能碰上,结果除了一起上大课,他还是能时常“偶遇”赵淳喻。
赵淳喻每天早上都有早读的习惯,他的英文笔答能力强,口语差得一塌糊涂。
好在他的听力不错,有了手机之后,他向英语老师借来光盘,下载了许多的听力内容,每天早上在校园里跟着录音大声读。
开学第三个星期的早上,潭风生有早课,刚穿过学校的人工湖,就看到了晨读的赵淳喻。潭风生走近听了听,蹩脚的英文从磕磕巴巴一直念到流畅顺口,赵淳喻不厌其烦地读,读完了再背。
“morning~”
潭风生摘下他的耳机,跟他打了声招呼。
赵淳喻看见是他,按下了手机的暂停键。
潭风生打量了两眼他的头发,笑着道:“你这发型不错,自己剃的?”
赵淳喻摸了摸头发,他的头发不再是原来的劳改头,而是稍稍留了些长度,左右两侧剔薄,只是轻微地改变,看起来就洋气了不少。
赵淳喻指了指校外:“公车站旁边,老大爷剪的。”
在宿舍里剃头不方便,他也不想碎头发茬溅到别人的桌子上,就花钱去外面剪了。
潭风生想起了那几个老大爷,每天在公交车站旁支起几个椅子,一块布,一把剪刀,十块钱就能剪全头,不分男女一个价。
潭风生夸道:“不错,比原来好看了。”
除了早读,晚上潭风生也能时常碰到赵淳喻,他不是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在校园里跑圈,那架势,像是准备跑马拉松。如果没碰到,估计就是去打工了。
两人正说着话,潭风生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是刘遣打来的,说是在食堂等他吃早饭。
潭风生挂了电话,问道:“你去吃早饭不?”
赵淳喻并没有完成当日任务,但还是收拾好了书本,说道:“去。”
刘遣在开学典礼的时候跟赵淳喻打过照面,一起吃了几次食堂,就和赵淳喻混熟了。
刘遣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为人大大咧咧,精神头总是很足,除了没用在学习上,其他各方面都不错。
啃着肉包子,刘遣说道:“别忘了下午去打球啊!和经济学系的打,老赵你去不?你这大个头,天生的中锋!”
赵淳喻:“我下午还有打工,就不去了。”
刘遣也不勉强,喝了口豆浆又道:“对了,风生,你想好送黄哥什么饯行礼了吗?”
潭风生一愣,问道:“什么饯行礼?”
刘遣满口的包子,含糊不清地道:“留学啊,下星期就走了,咱们不得送点啥啊。”
刘遣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潭风生浇了个透心凉。